第兩百零六章 當下又憂郁(2 / 2)

小道士哪敢接下這話。

韓桂柔聲道:「寧河,就依照王爺的吩咐如此行事好了,還有,把我和清心的屋子也讓給客人……」

不等韓桂說完,小道士就大聲道:「師叔祖,這怎么行?小柱峰青山觀和蓮花峰離著可有十多里山路呢!清心……清心師叔每次來蓮花峰找我們玩……不對不對,是來蓮花峰幫師叔祖借閱書籍,都累得不行……」

寧字輩的小道士越說嗓音越低,韓桂的徒弟清心小道童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完蛋了,這次回到青山觀少不得要罰抄十遍典籍了。

白衣僧人轉頭對自己媳婦嘖嘖說道:「瞧瞧人家山上的晚輩,多向著自己的長輩,跟笨南北一塊玩的那幾個小光頭,可都成天想著在咱們家騙吃騙喝。」

婦人笑道:「錯啦,分明都是沖著咱們閨女去的。平日里我在寺中路上見著的小和尚多邋遢,可每次去咱們家,哪次不是穿上剛清洗干凈的整潔僧袍?」

白衣僧人勃然大怒:「還有這回事?!」

婦人白眼道:「你才知道?」

白衣僧人憤憤道:「那幾顆小光頭就是欠敲打,還有笨南北更是笨,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

婦人沒好氣道:「敲吧敲吧,敲出一個個頓悟才好,省得由你來當這個不拿錢只發錢的主持。」

最終,韓桂和小道童去一位掌律真人陳繇的清字輩弟子那里借住,而徐鳳年就去當年練刀的半山洗象池茅屋住一晚,下山之前,徐鳳年先把白衣僧人送到了下榻房間,韓桂則率先告辭離去,此時武當山上人人忙得焦頭爛額,韓桂除去負責把徐鳳年接入紫陽宮,其實手頭還有一大堆事務要忙。其實山上各個輩分的道士都心知肚明,韓桂未來是要擔當大任的,畢竟連老掌教王重樓也說過韓桂道心最穩,甚至連洪洗象也半真半假開玩笑說山上多桂樹的小柱峰,最適合名字中帶桂字的韓桂去修行悟道。而如武當山今碩果僅存的陳繇俞興瑞兩位最高輩分真人,對韓桂這個與世無爭的晚輩也極為看重。

徐鳳年送到門檻外,白衣僧人推門後突然轉身問道:「見過貧僧的師伯了?」

徐鳳年愣了一下才醒悟,是在說西域小爛陀山下的雞湯和尚,老和尚正是龍樹聖僧的師兄,點頭道:「我能與拓拔菩薩戰而不死……」

李當心擺了擺手,「人都死了,好話說給誰聽。」

徐鳳年默然,無言以對。

白衣僧人嘆氣一聲,感傷道:「不過話說回來,師伯能落下心中蓮,也虧得是你出現。當年我獨身西行萬里,是師伯放心不下,本意是去了西域那一處接我返回兩禪寺,不曾想那一次停步,就停了二十來年。貧僧的頓悟之說,何嘗不是受惠於師伯的心得。行了,一事歸一事,閨女一事,還沒完。不過師伯能落蓮花,我得謝你一聲。」

李當心低頭雙手合十。

徐鳳年雙手合十,輕輕還禮。

當徐鳳年走後,白衣僧人關上門,婦人坐在椅子上揉著小腿肚子,笑道:「閨女呢,只有一個,南北笨歸笨,到底早就是一家人了。唉,我要是有兩個閨女就好了。」

李當心小聲嘀咕道:「就算有兩個閨女,我也不樂意當這小子的老丈人!見到一次就拿掃帚趕一次!」

婦人破天荒沒有爭鋒相對,柔聲道:「先前跟這孩子閑聊了一路,我聊起了咱們家東西玩心太重,他陪我聊著聊著,也順口說了句無心之言,挺有意思的,大意是說他小時候才是真正的頑劣不堪,年少時總會嫌棄長輩如此這般那樣的種種管束,結果好不容易等到自己長大了,猛然發現犯錯了都沒人罵上一句,反而懷念小時候了。」

白衣僧人靠著椅背,摸著光頭。

不知為何,也有些懷念自己小時候給師父在耳邊叨叨叨的場景了。

徐鳳年在走出紫陽宮前,一名拂水房諜子頭目和一位轄境位於武當山附近的校尉一同露面,兩人都是身穿與普通香客無異的便服,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向王爺稟報情況,這讓徐鳳年挺像個攜帶家仆豪奴出游的貴公子,今日紫陽宮內無寒門,多是與華蓋郡乃至整座北涼官場關系深厚的外鄉人,人人非富即貴,要不然就是許煌司馬燦這些底氣足以傲視王侯的「江湖散人」。據說連河州刺史的大公子和薊州刺史的千金都聯袂登山了,卻仍是不得入住紫陽宮,而只能在神霄觀內。

徐鳳年聽過了兩人言簡意賅且畢恭畢敬的匯報,也無什么發號施令,臨近洗象池,就讓他們忙自己的事情去。交談不多,不過那兩人仍是倍感榮幸,不論是城府深沉的大諜子,還是以性情穩重著稱的實權校尉,相視一笑,都是滿臉遮掩不住的笑意。這種發自肺腑的與有榮焉,是其它官場那種跟官場大佬湊近了混個熟臉的心態,其實有著天壤之別。徐鳳年故地重游,才發現當年寂靜無人的洗象池是這般熱鬧非凡,堪稱比肩接踵,一問才知道似乎是有兩人要在池中那巨石之上比武,很簡單的規則,誰從石上落入池水就算誰輸。徐鳳年實在是擠不到池邊去,就只能在離著洗象池還有五十步的地方站著,人流中還有許多前胸掛著只竹箱的小販來往穿梭叫賣吆喝,嘴上嚷著「看高手過招,豈能不浮一大白咱們北涼的綠蟻酒」,要不然就是「買酒兩壺,贈送北涼王在武當山習武語錄一部」。池中巨石上兩位高手大戰正酣,徐鳳年耳邊都是轟然叫好聲,放眼望去,只有當兩位高手高高躍起時才看得見兩人身影,一刀一劍,刀光劍影,交相輝映,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飄若驚鴻了吧。

徐鳳年不知怎么就來了興致,跟某個小販買了些瓜子紅棗,跟大多看客那樣踮起腳跟伸長脖子,聽著身邊看客一驚一乍的招式講解,有些自嘲,瞧瞧別人打斗是何等氣派,看客如雲,喝彩聲震天響,比起自己跟拓拔菩薩當時最終戰的那小巷交鋒,可要威風多了無數啊。也對,好像這才是自己年少時夢寐以求的那座江湖嘛。徐鳳年慢悠悠磕著瓜子,聽著耳邊都不收他半顆銅錢的友情介紹,很是愜意。根據身邊那些小道消息最是靈通的耳報神,徐鳳年得知正在酣暢淋漓一展身手的兩位年輕俠士,在江湖上可都不是什么無名小輩,徽山大雪坪選出的新天下十人,其中那位佩名劍「五束素」的江湖俊彥,正是其中一位宗師的嫡傳弟子的至交好友,關系有點遠?是尋常阿貓阿狗就能跟天下新十大高手的親傳弟子沾親帶故嗎?而用刀的北涼當地年輕人,那就更有來頭了,據說是連北涼王徐鳳年也愛惜其才,甚至親口指點過兩式三招刀法的。

聽到這個,徐鳳年比起先前聽到東西姑娘曾經自稱一眼就看穿了老黃的高手身份,更加忍不住呲牙咧嘴。就在徐鳳年當下有些憂郁的時候,人流被強行擠開,徐鳳年轉頭看去,是並肩而行的兩名男子,皆是神情肅穆,一人懷抱長劍,一人雙手負後,像是要即將參加一場去爭奪天下十人名頭的巔峰大戰,徐鳳年只得跟隨身旁眾人一起給兩大高手讓路,原來是在巨石那兩位少俠大戰落幕後,就要輪到這兩位江湖分量更重的武林大俠登台比試了。一位江湖人稱「江南梅雨劍」,一位江湖綽號「中原神龍」,聽聽,能有這樣讓人肅然起敬的綽號,還會不是大俠?

徐鳳年給兩位大俠讓路的同時,心想自己好像至今還沒啥拿得出手的綽號啊,是有點不像話,當年四人一起落魄寒酸地闖盪江湖,且不說那個給自己取了一大串綽號的女俠李東西,其余兩個可都是有的。徐鳳年唉聲嘆氣,磕著瓜子,不光是當下憂郁,襠下都有些憂郁了。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