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四章 噤若寒蟬(七)(2 / 2)

然後……

然後就是宋道寧被那個背劍女子一腳踹出去七八丈,高適之被一巴掌摔得在空中旋轉了七八圈。

再然後就是那個遼東年輕人滿臉「感激」地沖到女子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說著不著邊的感謝言語,就是不肯松手。

高適之和宋道寧是很後來才知道那個姓徐的王八蛋,下場比他們好不到哪里去,整個人倒飛出去老遠,重重趴在地上後,仍是咬牙切齒擠出個難看笑臉,使勁扯開嗓子嚷嚷道:「你就是我徐驍的媳婦了!要么你打死我,要么就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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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太安城只要有徐驍在,就不缺熱鬧。

現在,太安城來了他的兒子,好像也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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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公和淮陽侯這些平日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佬們,很是大失所望,因為今日早朝,那個鬧出天大風波的年輕藩王並沒有出現。

相比之下,另外一個消息只是讓文武百官稍稍精神振奮了一下。

原先燕敕王趙炳麾下的頭號南疆大將吳重軒,瞞天過海地從廣陵道抽身北上,突然出現在京城廟堂之上,升任為離陽兵部尚書,同時讓其退朝後馬上返回廣陵道督戰,以征南大將軍的身份遙領兵部,何時平亂成功何時正式赴京履職。

清晨時分。

一輛馬車在離陽兵部的舊址緩緩停下,這里距離趙家瓮不過一里左右的路程,在改址之前,被南方八國罵作北蠻子的離陽王朝,兵部在三省六部中的地位,超乎現在所有離陽百姓的想象,那時候別說吏部,只要不是實職是地方藩鎮將領,任你是什么中書省的中書令還是門下省左仆射,別說在路上跟兵部侍郎的車駕相逢,就是跟低了好幾品的兵部郎中,前者也要乖乖讓路。至於那些當今趾高氣昂的言官,那會兒唯一的作用就是給兵部官員當出氣筒,無緣無故拿馬鞭抽個半死都不稀奇。

先後兩個皇帝,短短四十余年,就讓中原承認了離陽的正統地位。

無數讀書種子在太安城這座當年的邊境之城扎根發芽,成長為一棵棵參天大樹,形成文林茂盛不輸西楚的局面。

從馬車走下的年輕人站在台階下,看著那幾乎無人出入的朱漆大門,怔怔出神。

這里現在不過是兵部武庫司下品官吏處理政務的地點。

一個還睡眼惺忪的武庫司小吏剛跨出門檻,當他看到門外不遠處那襲從未聽過、更從未見過的黑金蟒袍,狠狠揉了揉眼睛,滿臉茫然。

太安城,天子腳下,誰敢在官袍公服一事上有半點僭越?何況是到了蟒袍這個地步!

不過是個武庫司濁流小吏的家伙身體僵硬,不敢往前走出一步,更不敢視而不見直接轉身。

一個粗嗓子在小吏身後響起,「黃潛善!你還不去兵部衙門跟洪主事稟報?!靴子給狗屎黏住了?」

小吏吞了口唾沫,轉頭道:「楊大人,有人來了。」

小吏身後那個一樣不曾脫離濁流躋身清流品第的高大男子,繞過姓黃的家伙,看到那個年輕人後,使勁瞧了幾眼,不動聲色地轉身,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入大門,最後徹底失蹤。

一氣呵成。

這大概就是黃潛善要對他喊一聲楊大人的理由了。

楊大人這一跑,等於徹底把黃潛善的退路給堵死了,他如果再跑,黃潛善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

這個小吏硬著頭皮快步跑下石階,彎腰問道:「不知……」

說到這里,他又頓時噎住,方才慌慌張張,他沒敢仔細辨認那襲黑金蟒袍的數目、趾數和水腳等細節,哪里知道該稱呼眼前年輕人「國公爺」還是「侯爺」,或是「世子殿下」?

在太安城做官的門道實在是太多了,僅是官員的住處,就分出個權貴清貧富五種,到了每一地,都要燒不同的香,否則進錯廟燒錯香,壞了規矩犯了忌諱,回頭在衙門坐幾年冷板凳那都算事情小的。

徐鳳年輕聲笑道:「本王只是來此看看,你不用往衙門里頭通報什么。」

本王。

聽到這個驚世駭俗的「自稱」,小吏雙腿一軟,差點就要癱軟在地。

偌大一個離陽王朝,能夠自稱本王的數目,從先帝手上敕封出去的,本就不多,如今又死了好幾個,而在當今天子登基後封王就藩的所謂「一字並肩王」,按照趙室宗藩律例,照樣不得隨意入京。

那么眼前這個身穿藩王蟒袍的王爺,既然如此年輕,身份就水落石出了。

靖安王趙珣是個什么貨色,京城官員心里都有數,別說大搖大擺穿著蟒袍到處閑逛,恨不得待在深宅大院內誰都不見。

小吏牙齒打顫道:「北……北……北涼王,有什么需要下官去做的嗎?」

徐鳳年笑道:「剛從楊大人不是說讓你去兵部嗎?」

額頭滲出汗水的小吏戰戰兢兢道:「不妨事……不妨事,王爺初來駕到,咱們這衙門太蓬蓽生輝了……」

徐鳳年揮手道:「走吧。」

就在小吏弓著腰准備腳底抹油的時候,他只聽這位惡名昭彰的西北藩王輕聲道:「黃潛善是吧,記得離開之前,大聲說一句,就說『衙門重地,無關人等,沒有兵部許可,不得入內。』」

唯命是從的黃潛善腦子一片空白,等到他老老實實喊完話走出去很遠,這名後知後覺的武庫司小吏才悚然驚醒,嚇得只能顫顫巍巍扶牆而行。

心想我他娘的是找死啊?

只是當他又走出去一大段路程後,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愣在當場,回頭望去,看到那個還站在原地的年輕藩王,那個自己幾年前還經常與同僚一起痛罵譏諷的年輕人。

黃潛善眼神復雜,嘆了口氣,轉身前行。

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資格參與朝會的小官吏,逐漸沒有了驚懼和狐疑。

只是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是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