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八章 鐵騎風雪下江南(一)(2 / 2)

那位錦鷓鴣歪頭,伸手掏了掏耳朵,嗤笑道:「這話,才像顧副統領該說的話,可惜啊,王爺已經出城了。」

顧大祖自言自語道:「哪個老頭子沒有年輕過?誰沒有一兩個求而不得的心儀女子?我顧大祖就有一位,只不過當年錯過了,所以活到了今天這把歲數,還是不知道當年是跟她真的不合適,還是只因為膽小怯弱才失之交臂。你周大人是出了名的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想必是不會懂的。」

周康沉默了很久,重重呵出一口霧氣,小聲道:「老夫老妻了,自當相敬如賓,其實年少時,也曾有過一場干柴烈火。」

顧大祖感慨道:「好歹處過,那就比我強了。」

周康突然轉頭扯開嗓子喊道:「林斗房!據說你老人家當年不是跟某位南唐公主私奔過嗎?咱們顧統領說了,其實他愛慕過那位公主,聽顧統領的口氣,早年兩人還有那么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要不然你們兩位嘮嘮嗑?」

林斗房瞪眼道:「啥?!姓顧的,你給我說清楚!」

劉元季立馬樂了,跟尉鐵山擠眉弄眼,「這下子有好戲看嘍。」

顧大祖懵了。

等顧大祖回過神,坑害自己的錦鷓鴣已經腳底抹油只見遠處一個背影了。

看到林斗房氣勢洶洶地一路小跑過來,顧大祖二話不說地也一溜煙跑下城頭,喊道:「姓周的,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姓顧!」

等到兩人都跑遠,林斗房停下腳步,開懷大笑。

林斗房又不傻,哪里真會相信周康的胡說八道。

郁鸞刀站在胡魁身邊,類似已經卸任和即將卸任刺史一職的徐北枳田培芳,胡魁他這個幽州刺史也很快要讓出位置,不同於徐北枳的出於大局和田培芳的順水推舟,胡魁始終就志不在為官,視線一直投放在關外沙場,幽州不但他胡魁如此,就連幽州將軍皇甫枰好像也開始蠢蠢欲動,像是想要把屁股挪到霞光城那邊去,而且這次胡魁連同老帥陳雲垂一起趕來涼州,老人言語之中也透露了些蛛絲馬跡,幽州步卒的確需要一位正值當打之年的青壯武將。陳雲垂雖然沒有把話說透,但顯然老人是希望他胡魁來擔任幽州步軍第三號人物,更希望胡魁能夠借此機會跟王爺開一次口,別被皇甫枰搶占先機。但是到最後,胡魁還是沒有開口,為此老人今天就沒給他半點好臉色。

如今的北涼邊軍依舊有大小山頭,但已經不如早年那般涇渭分明,隨著第一場涼莽大戰落幕,又有一些順其自然的微妙變化,比如陳錫亮跟整支龍象軍就頗為投緣,也比較受何仲忽周康等諸位老將的器重,認為這個年輕人是少有鐵骨錚錚的讀書人,便是不做文官做儒將也做得。而徐北枳則和陵州將軍韓嶗山副將汪植等人比較親近,可以說整個陵州系軍方,都樂意把徐北枳當成自己的娘家人。而在幽州真正發跡起家的郁鸞刀,和胡魁最說得來,對於王爺心腹皇甫枰的結交,反而很不上心。

就在兩人不遠處,站著並肩而立的皇甫枰和寇江淮,雖然如今都是一州將軍,但無論出身還是口碑,都有著天壤之別。

皇甫枰其實也不明白,為何寇江淮願意靠近自己這個出了名的官場「孤家寡人」。

寇江淮笑眯眯趴在箭垛上,一語道破天機,「皇甫將軍,北涼邊軍能人無數,不過我覺得還是咱倆最像,不但敢賭,而且不是小打小鬧,要賭就賭大的。」

皇甫枰搖頭道:「我一個江湖莽夫出身,傾家盪產能有幾文錢,比不得原本就有望在西楚封侯拜相的寇將軍。」

寇江淮也搖頭道:「我傾家盪產掏出一千兩黃金,願意把一千兩黃金拍在賭桌上,你明天就要餓死了,兜里只有十文錢,一樣把十文錢都放在賭桌上,賭癮大小其實是一樣的。」

皇甫枰說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也許賭癮不分高低,只是不知道寇江淮的賭品如何?」

寇江淮扭頭看著這個在北涼毀譽參半的幽州將軍,笑問道:「咋的,將軍是在替王爺擔心我今天做了兩姓家奴,明天就有可能投奔北莽做三姓家奴?」

皇甫枰臉色如常,「寇將軍,我可沒有這么說,也不敢這么說。」

寇江淮一笑置之,問道:「聽說皇甫將軍的故事後,我很好奇你為何會當真對徐鳳年死心塌地,能不能說道說道?」

皇甫枰皮笑肉不笑道:「寇將軍,我這個人說話不中聽,別見怪,咱倆啊,感情沒到那份上,不過如果有機會哪天一起上陣殺敵,再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也不遲。」

寇江淮笑道:「怎么,皇甫將軍要去流州龍象軍擔任副將?」

不等皇甫枰回話,寇江淮已經自問自答道:「幽州將軍和龍象軍副將,官職上算是平調,只不過在北涼,涼州邊軍里騎軍看不起步軍,涼州邊關步軍又看不起幽州軍,幽州軍反過來看不起連像樣邊境都沒有的陵州軍,龍象軍作為從邊關涼州騎軍中抽調出去的精銳,龍象軍的實權副將,當然不是束手束腳的幽州將軍可以相提並論,那么我就先在這里祝賀皇甫將軍高升了,看來要聽見皇甫將軍的肺腑之言,不用等太久。」

皇甫枰不露痕跡地瞥了一眼胡魁,嘴角勾起,「寇將軍果然機敏過人。」

寇江淮笑眯眯道:「這話我愛聽,很久沒聽人當面稱贊了。」

皇甫枰點頭道:「事先說好,等我到了流州履職,也許寇將軍想不聽都難了。」

寇江淮哈哈笑道:「放馬過來便是。」

突然,正跟皇甫枰臭味相投相談甚歡的寇江淮聽到有人喊他,是那個被他視為稱得上生平宿敵的郁鸞刀,相比在廣陵道寇江淮對謝西陲的不冷不熱,同樣是豪閥子弟出身的郁鸞刀,同樣是年幼成名的當世俊彥,寇江淮對郁鸞刀就很不順眼,想必後者對他也差不多,一山不容二虎,應該就是說他寇江淮和郁鸞刀。只不過兩人之爭,只會在暗處,從不在面上,聽到郁鸞刀的喊話,寇江淮笑著轉頭問道:「郁將軍有何貴干?」

說話的不是郁鸞刀,而是胡魁,後者走近幾步,輕聲問道:「寇江淮,有關西楚接下來北上南下和西進三策,我思量許久,都不敢妄下斷言,畢竟不是西楚人,加上遠離中原十多年,遠不如寇將軍你對西楚局勢的掌握,不知能否解惑一二?」

寇江淮沒有絲毫猶豫不決,干脆利落道:「如果西楚是我當家作主,自然是北上,跟盧升象死磕到底。說句題外話,我一直猜測曹長卿跟兩遼顧劍棠甚至北莽王遂,達成了某種共識。換成謝西陲坐曹長卿的位置,那估計就是南渡廣陵江,竭盡全力打敗已經有吳重軒叛出的南疆大軍,然後爭取劃江而治,若是連廣陵江也守不住,那就一退再退,退到那瘴氣橫生的十萬大山中去,等到北莽離陽打得半死不活,再找機會跑出來今天揀點芝麻明天啃點西瓜皮,就這么可憐巴巴地積少成多,但說到底,最後能不能成事,已經不靠人,只能靠命了。至於說曹長卿本人如何想,我想不出來,也懶得想。反正我總覺得這個大官子,已經瘋了。」

胡魁是那種天生為沙場而生的武人,給寇江淮挑起了癮頭,下意識就開始在垛口上指指點點,「西楚如今已是被包了餃子,東邊是鳩占鵲巢的宋笠,南邊是剛剛親自出馬的燕敕王趙炳,以及站在這位老藩王身後的納蘭右慈,西邊有征南大將軍吳重軒麾下從南疆脫離出去的十萬精銳,不容小覷,何況現在做了離陽的兵部尚書,糧草兵餉都有了極大傾斜,連同靖安王趙珣,經略使溫太乙和節度使馬忠賢,都如同成了西線吳重軒的戶部官員,至於北線,盧升象開始像最早的春秋戰事,不按規矩打仗了,又有陳芝豹和那一萬神出鬼沒的西蜀步卒呼應,故而西楚的北線最為吃疼。寇將軍,若是依你之見,往北走,該如何打?是先找陳芝豹的步軍還是尋覓盧升象的騎軍?若是以謝西陲的揮師南下來論,豈不是正中離陽朝廷驅虎吞狼的下懷……」

說了半天,等到胡魁抬起頭,結果看到一張猛翻白眼的年輕臉孔,很快自嘲一笑,胡魁就不再熱臉貼冷屁股了。

寇江淮沒心沒肺地笑道:「胡大人啊胡大人,我一個在你們北涼藏頭藏尾的大楚子民,如今都不關心廣陵道戰事了,你胡大人操哪門子的心?」

胡魁也沒有生氣,坦然笑道:「寇將軍,想來是我咸吃蘿卜淡操心了。」

郁鸞刀皺著眉頭。

寇江淮一挑眉毛,都給郁鸞刀一個挑釁的眼神。

在北涼,文臣之中有宋洞明和白煜,又有徐北枳和陳錫亮,似乎如今武將中又多了一對冤家,寇江淮和郁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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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符三年開春,也許中原各地那些爆竹聲後,家門口碎紅滿地的滿堂紅還未來得及清掃干凈。

一萬大雪龍騎軍下江南。

除了八百鳳字營,還有那吳家百騎百劍。

有袁左宗,郁鸞刀,洪驃,洪書文。

有北涼王。

徐鳳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