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桿梅子酒,白衣返北涼(2 / 2)

他的理由是我的命不值錢,當年在兵荒馬亂里活下來就已經是賺到了,死了么得關系!

春秋大戰,戰火紛飛,帝王公卿會死,販夫走卒會死,沙場武人自然而然更容易死,所以那會兒生死是小事,是平常事,但是像那個年輕人那樣生怕自己不戰死的家伙,其實也不多。

那時候姓齊的年輕人,在亂世實在活不下去才選擇投軍之後,靠著出眾膂力和悍不畏死一步步做上了徐驍貼身親衛小頭目,然後在一次次鬼門關撿回命後當上了他夢寐以求的扛纛之人。

離陽定鼎天下,徐家軍將領風風光光進入太安城,當時滿城風雨,都傳言他陳芝豹要封異姓王就藩南疆或者兩遼,然後是那個剛剛成為大將軍義子的齊姓年輕人,拎著酒找到他,狠狠砸在桌上,撂了句狠話,「陳芝豹,你要是敢離開徐家軍,以後我就不把你當兄弟了!」

那時候聲勢宛如早年白衣僧人李當心身在太安城的陳芝豹,哭笑不得的同時,也有些莫名的心酸。

這個其實一眼看去就很色厲內荏的家伙,撂出狠話的言下之意,其實是我齊當國自知配不上你把我當兄弟,但那是你陳芝豹的事,我反正還是把你當兄弟的。

當時陳芝豹沒好氣給他一句「酒留下,人滾蛋」。

齊當國下意識哦了一聲,到門口的時候後知後覺又跑到他跟前,打開酒,很認真說道:「」

當陳芝豹決定離開北涼之前,也拎著一壺酒找到齊當國,後者似乎有所察覺,笑意苦澀,大概是記起了當年的情景,齊當國問了一句,「酒留下,人,能不能也不走?」

陳芝豹搖頭。

齊當國生悶氣喝完酒,最後說道:「只要你以後不跟北涼做敵人,那就還是兄弟,但如果你做不到,到時候你用梅子酒殺的第一個北涼人,肯定是我齊當國,這不是酒話胡話。」

陳芝豹從懷中掏出那封信,攥在手心,握成一團,松開手後,化為齏粉絮亂灑落,「信已收到,不過你在信上說的有些事情,我做不到。」

那個高大淳朴的年輕人,不論在沙場上殺過多少人立下多少戰功,都沒有褚祿山的梟雄氣,袁左宗的英雄氣,姚簡的才子氣,葉熙真的迂腐氣,身上總會始終都帶著一股鄉土氣。

以至於連死後的柏木棺材,看上去也跟躺著的人一般土氣。

陳芝豹站起身,沒有轉頭,冷笑道:「北涼三十萬鐵騎死絕,到頭來就只是保了離陽趙室一個平安?徐鳳年,你真是了不起!」

徐鳳年欲言又止,但是最後仍是沒有反駁什么。

陳芝豹轉過身的同時,摘下背後那長條行囊,露出梅子酒槍身的真容。

滿室寒氣。

「這北涼換成是我的話,終有一天……」

陳芝豹嘴角浮起滿是譏諷的笑意,視線略微偏轉,望向褚祿山,平淡道:「你褚祿山不是想做文官領袖想美謚文貞嗎?我給你。」

陳芝豹的視線越過褚祿山和徐鳳年,越過院門,依稀可以看到那里的北涼鐵甲,「燕文鸞,袁左宗,何仲忽,陳雲垂,這些北涼徐家舊人,人人封王。」

「石符,胡魁,韓嶗山,寧峨眉,典雄畜,韋甫誠,這些北涼將領,人人公侯。」

「哪怕在天下太平之前就已戰死沙場,死後也能人人美謚。」

陳芝豹收回視線,終於正視徐鳳年,「你呢?你帶給了北涼鐵騎多少東西?就只有三十萬塊石碑?」

陳芝豹隨手一抹,抹掉布囊,手持梅子酒的槍身。

陳芝豹又拿掉那只小布囊,將那枚槍頭裝上,「雖然你殺了洪敬岩,但是你我心里都清楚,齊當國是因你而死。北涼三十萬鐵騎死多少人我不管,但死了一個齊當國,我得跟你這位名正言順的北涼王算算賬。」

徐鳳年看著這位興師問罪而來的白衣兵聖,「褚祿山,你帶所有人離開懷陽關,帶上六珠菩薩。」

六珠菩薩猶豫片刻,沒有堅持留下。

站在院門口的白狐兒臉皺了皺眉,「我留下來,但是不攙和。」

徐鳳年搖頭道:「你也走,沒得商量。」

手持梅子酒的蜀王無動於衷,任由褚祿山臉色鐵青地離開院子,然後是六珠菩薩,最後才是深深望了一眼陳芝豹的白狐兒臉。

並沒有立即出手的陳芝豹似乎在等待褚祿山帶兵離開懷陽關,好整以暇笑問道:「大約兩刻鍾後,你就要死了,有沒有遺言要說?」

徐鳳年開始閉目養神,等待最後一名北涼邊軍離開懷陽關。

陳芝豹也不再說話,任由眼前的藩王梳理氣機,他眯起眼,思緒飄遠。

年輕涼王還穿著那雙鞋底磨損厲害的靴子。

一路風塵仆仆從廣陵道趕到涼州關外的蜀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曾有讖語流傳朝野,西蜀北涼鼠吃糧,蛟龍白衣一並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