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將軍遲暮(2 / 2)

所有將領在看到李彥超坦然落座後,這才小心翼翼各自坐回原位,被搶了位置的兩位武將就站在不遠處,一個個眼神熠熠生輝,睜大眼睛看著這位富有傳奇色彩的新涼王。

人屠嫡長子,武評大宗師。

殺過王仙芝,最近又殺了洪敬岩。

大鬧過太安城欽天監,據說連那些從掛像里走出的天上仙人,已經證道飛升的龍虎山的老祖宗們,都被這位年輕人一鍋端了!

何況眼前這個平易近人的離陽唯一異姓王,在沙場上也從不含糊,虎頭城下一戰,葫蘆口外的千里奔襲,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所以哪怕這些武將都是左騎軍里的桀驁之輩,但面對這位年輕藩王,實在是不敬畏不行,而敬畏之余,又有由衷欽佩。

北涼百姓尚武,邊軍最重軍功。

新涼王帶領北涼鐵騎大勝北莽蠻子,葫蘆口內斬首築京觀,何等大快人心!

越是如此,在座各位就越是忐忑不安。

年輕藩王為何會出現在小院,他們心知肚明,肯定是奔著李彥超負氣離開左騎軍轉投右騎軍一事來了。

但是整座北涼道誰不知道那郁鸞刀,是新涼王的心腹愛將?甚至不惜以藩王尊貴身份,還在那支幽騎新營里掛了名。而這次風波的起源,正是老將軍舉薦郁鸞刀進入左騎軍!

李彥斌神色平靜,但是眼神深處,透露出濃郁的心有不甘。

在這名心思深沉的猛將看來,既然新涼王親自來到這里,雖然尚未擺出興師問罪的架勢,可他李彥斌就斷然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與李彥斌一起出生入死的將軍校尉們,都替李彥斌捏了一把冷汗,唯恐年輕藩王驟然翻臉,到時候他們這些家伙怎么辦?且不說他們有沒有膽子跟這位名動天下的新涼王對著干,就算有那份氣魄膽識,可有意義嗎

?這一院子人,夠新涼王一只手嗎?

徐鳳年笑問道:「這里有沒有酒?有的話,拿出來。」

李彥超平淡道:「王爺,我們這趟跟隨主帥進入懷陽關,不曾帶酒。」

徐鳳年轉頭對徐北枳說道:「勞煩你一趟?」

徐北枳點了點頭,起身離開院子,自然是去跟褚祿山打秋風。

徐鳳年在徐北枳離去後,玩笑道:「喝酒之前,有件事要跟各位說明白,以前本王曾經在虎頭城內和劉寄奴褚汗青馬蒺藜這些人,喝過一次酒,然後他們就都死了,你們怕不怕?」

李彥超抿起嘴唇,那張棱角分明的英毅臉龐愈發顯得深刻。

領頭羊李彥超不說話,小院氣氛就尤為沉悶凝重。

先前撞了一下徐北枳的校尉眼珠子轉動,打哈哈出聲道:「能跟王爺喝過酒,足夠末將等人回到左騎軍後,好好跟下屬們吹噓它個三五年,雖死不怕!」

徐鳳年點頭道:「在座各位,不怕戰死沙場,我毫不懷疑。」

然後徐鳳年又笑道:「我們北涼邊軍,不怕死不奇怪,如果說有誰怕死,那才奇怪吧?」

這句話一出來,就連李彥斌都扯了扯嘴角,有幾分會心笑意。其余武將更是哄然大笑。

徐鳳年玩笑過後,就不再說話。

北涼王沉默,李彥超跟著沉默,那么所有人就只能乖乖眼觀鼻鼻觀心。

徐北枳從都護府拎了兩壇綠蟻酒過來,徐鳳年拍開一壇酒的泥封,小院里有些杯碗,像徐鳳年和李彥超兩位肯定是分到盛酒更多的大白碗,其余將領校尉就看著辦了。唯獨徐北枳沒有喝茶的意思,也沒誰敢勸這個酒。

徐鳳年端起酒碗,「敬各位。」

李彥超和眾人舉起杯碗,大聲道:「敬王爺!」

徐鳳年一飲而盡後,沒有繼續倒酒,「酒喝過了,那本王就隨口說幾句,這次請你們喝酒,談不上敬酒罰酒,只不過是借這個機會見見大家,本王不認識各位,但如果說誰自報了姓名,本王也能夠說出你們的履歷軍功,這些東西,拂水房諜報上早就有,我也一字不差都早早看過,比懷陽關都護府的檔案還要詳細。」

徐鳳年瞥了眼另外一壇還未開封的綠蟻酒,然後望向李彥超,「你覺得在左騎軍爬升無望,就想去右騎軍掙取戰功當上一軍主帥,對於一名武將來說,這沒有什么過錯,而且我剛剛從何仲忽的院子過來,老將軍也沒覺得你對不住他,反而還勸本王來著,生怕本王在以後的日子里給你李彥超穿小鞋。」

李彥超欲言又止。

徐鳳年淡然道:「老將軍這十幾二十年中待你們如何,你們比我更有體會,不用本王多說什么,北涼邊軍在徐驍手上,就只看軍功不認出身,所以你李彥超在何仲忽的左騎軍是殺敵,在周康的右騎軍一樣是殺敵,也許有了有望躋身主帥的盼頭,殺敵只會更多。但是,老將軍,到底還是老了,就像我徐鳳年,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怕,可還是會怕看到徐驍生前那幾年的光景,走到清涼山山頂都要歇息。我爹徐驍也好,把你們當兒子的何仲忽也罷,等到他們真正老了的時候,知道事情才會他們心甘情願服老嗎?」

徐鳳年自問自答道:「那就是覺得自己的兒子出息了,他們才敢承認自己老了。」

徐鳳年站起身,看著李彥超和左騎軍眾人,「今天在那座院子里,我沒有看到什么經歷過春秋戰事的北涼左騎軍主帥,就只看到一個老人。所以我來這里,請你們喝一壇酒,也希望剩下一壇酒,你們能帶去請那位即將離開沙場的老人,請他喝上一碗,讓老人不要帶著遺憾離開邊關。」

寂靜無聲。

李彥超默默起身,捧起那壇綠蟻酒,走出小院。

到頭來,只留下徐鳳年和徐北枳。

徐北枳嘆息一聲,「我本以為你想殺人的。」

徐鳳年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低頭說道:「誰說我不想了?」

徐北枳愣了一下,然後笑道:「給我也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