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沒有木劍的溫華(2 / 2)

老人樂了,「呦,還江湖人,而且聽你的話,你小子當年闖盪江湖,走得挺遠啊?」

年輕人撓撓頭,「也就只是走得遠而已了。」

老人白眼道:「還吃過苦頭吧!」

年輕人一笑置之。

獨坐酒桌的老人舉杯慢飲,遙遙看著小心翼翼捧著酒壺的店小二,沒來由問道:「溫華,咱們酒樓的說書先生,好幾次說到那西北藩王承認自己有位相識於江湖的兄弟,與你小子湊巧同名同姓?那你的兄弟,是不是也該姓徐才對啊?」

年輕人站在遠處,笑臉燦爛,「巧了,還真是!」

老人哈哈大笑,揮手道:「臭小子!滾滾滾!」

杯中已無酒的老人搖晃了一下酒壺,空了,轉頭望向走向酒樓大門的年輕人,身形一瘸一拐,只是卻不給凄慘或是滑稽的感覺,老人冷不丁大聲笑問道:「溫華,你小子真不是那個名動京城的劍客?」

雙手捧著那壺綠蟻酒的年輕人緩緩轉過身,做了個鬼臉,「掌櫃的,你看我像嗎?」

老人笑著沒有回答,再次揮揮手。

老掌櫃坐回座位,壺中杯中皆無酒了,百無聊賴的老人想了想,望向大門,自嘲道:「是不太像,也對,能像嗎?」

年輕人離開酒樓後,快步走向那座小橋,一路上沿河兩岸川流不息,放眼望去,靜謐河面上滿是點亮的河燈,星星點點,如同夏夜的星空。按照鄉俗的說頭,人死之後,那些無所依的游魂野鬼,在中元節這一天,若是能夠找到那盞寫有自己名字的河燈,便能投胎轉世。他當年就聽自己那位一起狗刨江湖的兄弟說過,佛家有托燈投生的**,尤其是在陰間不得解脫的冤魂怨鬼,憑借陽間江河之上的那盞荷花燈,即可得自在。他這輩子的愧疚之一,便是與家中兄長兩人只供得起一人讀書,哥哥把機會給了他,可他卻不愛讀書,也不知珍惜,成天只想著行俠仗義,向往那座刀光劍影的江湖。所以他如今比哥哥嫂嫂更喜歡對那個侄子念念叨叨,要孩子好好念書,他給侄子購置的紙筆,都是小鎮上最貴最好的,他不是希望侄子以後一定要考取功名,不是什么光耀門楣,而是他打心眼覺得,男兒讀書,讀出滿腹學識,寫得一手好字,每年春聯不用求人,或者說以後有了孩子,可以自己去上為孩子取名,總歸是天大的好事。

練劍,想要練至天下第一,世間終究唯有一人而已。比拳頭硬,江湖總有拳頭更硬的武夫高手。可是讀書人從上讀出的道理,則絕不是帝王將相達官顯貴們開口說出的道理,就一定會更大一些。

到了那座熟悉的青石板橋,他媳婦果然已經賣完兩籃河燈,侄子手里拿著最後一盞。

她等到他走近後,柔聲問道:「怎么要我留下一盞?還要寫那北涼二字?」

他微笑道:「我與你說起過的那位小年,他是北涼人氏,如今西邊那邊在打仗,我就想著幫他祈福。」

三人一起走下橋頭,來到岸邊,他彎腰將那盞河燈輕輕放入河水。

三人干脆肩並肩坐在岸邊,他揉了揉侄子的腦袋,讓孩子幫忙拿著那壺綠蟻酒,抬頭對自己媳婦笑道:「以後如果有機會見面,那家伙如果喊你弟媳婦,千萬別答應,一定要喊你嫂子才行。」

她眼眸彎彎,促狹笑道:「你們倆這種事情也爭啊。」

他開心笑道:「別的事情可以不爭,唯獨這件事,絕對不能讓步!」

她微微紅著臉,無奈道:「那你還想著以後跟他成為親家?你說你們當初定下了娃娃親,人家也答應了?」

他語氣豪邁道:「他敢不答應?!」

他媳婦笑了笑,不知為何,自己男人什么都不講究不在意,只有當說到他那位兄弟的時候,才會格外驕傲自豪。

有些時候,她甚至都有些小小的醋意了。

她不知道自己男人和他的兄弟當年一起經歷了什么,才會讓自己男人這般放不下。

而她比誰都清楚,這個姓溫名華的男人,其實什么都拿得起也什么都放得下,連一個男人本該最在乎的面子,也從來說放就放。

他望向河面,輕聲道:「媳婦,你放心,我不是惦念著當年走過的江湖,我只是惦念我那個兄弟。」

然後他轉頭咧嘴一笑,「沒法子嘛,我知道沒我在的江湖,他混得再好,也會覺著沒啥意思的。」

瞧瞧,聽聽,又是這種口氣。

她白了他一眼。

他哼哼道:「媳婦,你還真別信,我誰啊,我兄弟又是誰啊,咱哥倆當年行走江湖,那可是……」

突然看到媳婦一臉玩味笑意望向自己,他立馬改口道:「那絕對是滿身正氣!嗯,當然了,就是混得慘了些,飽一頓餓三頓的。」

她抿嘴一笑。

他低頭對自己侄子說道:「你那個便宜叔叔老喜歡念叨一首詩,我說給你聽聽,你看在上見過沒?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野夫怒見不平事,磨損胸中萬古刀。」

才在村塾蒙學的孩子自然一頭霧水,使勁搖頭。

他重新抬起頭,痴痴望向飄滿河燈的璀璨水面,清風拂面,臉色寧靜。

他仿佛自言自語道:「綠蟻酒幫你留著,家里屋子幫你空著,小年,還當我是兄弟的話,你就別死在涼州關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