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 北莽壓境拒北城(2 / 2)

同樣是這一天,還有雪廬槍聖李厚重等諸多江湖頂尖大佬進入拒北城,徐鳳年卻沒有露面,連客套寒暄都省了。唯獨聽說某位目盲女琴師入城後,徐鳳年親自走到藩邸大門口,昔年曾經生死相向的兩人,一起走向議事堂。

徐鳳年好奇問道:「薛姑娘可是有話要幫蘇酥或是陸老夫子轉告?」

背負琴囊的目盲女子搖頭道:「蘇酥對北涼的愧疚,我來償還。」

徐鳳年停下腳步,「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死在涼州關外,蘇酥一輩子都抹不平的遺憾,誰來彌補?」

薛宋官一如既往地語氣清冷道:「我只知道,蘇酥活得不開心,我能做到的事情卻沒有做,我這輩子也不會開心。」

徐鳳年搖頭沉聲道:「薛宋官,我勸你回西蜀,回到蘇酥身邊!」

薛宋官同樣搖頭道:「我絕不能讓他繼續覺得『百無一用是蘇酥』!」

徐鳳年脫口道:「你有沒有想過蘇酥到底想要什么,又是最想要什么?」

薛宋官轉頭,目盲的她輕輕「望向」這位年輕藩王。

徐鳳年頓時無言以對。

自己那些不為人知的所做之事,與這位看似不可理喻的執拗女子,有什么兩樣?

徐鳳年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苦笑道:「那就留下來吧。」

薛宋官點了點頭。

兩人繼續前行,徐鳳年突然說道:「這會兒,酥餅肯定在胡亂吃醋。」

薛宋官會心一笑,嘴角翹起,滿臉溫柔。

徐鳳年哼哼道:「薛姑娘,你竟然能看上酥餅這種家伙,真是……」

年輕藩王沒有繼續說下去,薛宋官笑道:「王爺是想說瞎了眼吧,可我本來就是個瞎子啊。」

徐鳳年有些尷尬。

徐鳳年如遭雷擊,停下腳步,身體僵硬。

薛宋官皺了皺眉頭,沒有轉身,就已經感受到身後出現三股充沛氣機,其中一股磅礴氣勢更是令人窒息。

一對年輕男女,身上都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一名手持鐵槍的中年男子,向徐鳳年和薛宋官大步走去。

徐鳳年緩緩轉身,望向本該在懷陽關的那三人,徐偃兵,吳家劍冢當代劍冠吳六鼎,劍侍翠花。

徐偃兵微笑道:「別擔心,懷陽關連外城都還在。」

徐鳳年如釋重負,但是臉色依舊凝重。

徐偃兵解釋道:「是褚祿山要我們三人回拒北城的,他說留下其余吳家劍士八十騎就足夠用,我們三個在那邊成天干瞪眼,意義不大,還不如回到拒北城。」

徐鳳年正要說話,吳六鼎已經不耐煩道:「褚胖子什么性子,你姓徐的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下定決心要趕我們走,我們恐怕在懷陽關連一口飯都吃不上,褚祿山其實說得也沒錯,關鍵時刻傳遞諜報,有我們劍冢八十騎就差不多了。」

徐偃兵瞪了眼口無遮攔的年輕劍冠,後者悻悻然閉嘴。

徐偃兵低聲道:「褚祿山說老嫗山必然我北涼大勝,接下來流州邊軍就該一路向北直取西京,北莽中路大軍只能加快速度進攻拒北城,來一場比拼看誰更快攻破老巢的賭博。褚祿山還說拒北城只要能夠堅守到冬雪消融,那他的懷陽關就能支撐到明年春夏之交。」

徐鳳年松了口氣,「既然他這么說,那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徐鳳年讓人領著吳六鼎和劍侍翠花以及薛宋官去三堂廂房住下,自己則與徐偃兵去往書房。

徐偃兵在進入書房後,沉聲道:「褚祿山最後說了句話,讓王爺切記一點,如果還想讓我們北涼邊軍笑到最後,那么大雪龍騎軍與兩支重騎軍,就絕不可用於此次戰事!」

徐鳳年黯然無言。

說一千道一萬,褚祿山無非只是不希望北涼鐵騎的最後底子,都死在救援懷陽關的路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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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煜親自為齊仙俠送行出城,白蓮先生不擅騎馬,便坐上一輛馬車,齊仙俠騎馬隨行。

馬車在那條河的渡橋以北停下,白煜走下馬車,齊仙俠牽馬而行,兩人一起走到這座木橋中段。

齊仙俠忍不住問道:「為什么要來拒北城擔任涼州刺史,不留在涼州?」

白煜雙肘撐在橋欄上,托住下巴,望向緩緩流淌的河水,平靜道:「一方面是留在涼州刺史府邸,就要仰人鼻息,被坐鎮清涼山的副經略使宋洞明死死壓住一頭,與其在一盤必輸的棋局上近身廝殺,打得兩人都滿身泥濘丑態畢露,還不如換一副棋盤。當然,這個理由很牽強,只是用來說服自己的,連你這種官場門外漢都未必願意相信。事實上,我之所以選擇跟隨新涼王來到拒北城,除了希冀著成為比宋洞明更被視為心腹一位從龍之臣,亦有私心。」

齊仙俠皺眉道:「私心?」

白煜稍稍轉頭,滿臉笑意,笑問道:「知道什么叫書生意氣嗎?」

心情本就不佳的齊仙俠冷哼一聲,沒好氣道:「我這種莽夫,可不懂你們讀書人的抱負!」

白煜眨了眨眼睛,「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齊仙俠板著臉不說話。

白煜不再刨根問底,重新望向那條河流,只不過向後撤退一步,雙腕抖袖,正衣襟而肅立。

「一個時代,一個國家,大概終究需要某些人在某些時刻,毅然決然站出來,站在某個位置,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只要站在了那里,便是責無旁貸,便是當仁不讓!」

「戰場上,虎頭城的劉寄奴,薊州橫水城的衛敬塘,是如此。廟堂上,張巨鹿更是如此!」

「如今就輪到了新涼王徐鳳年!」

白煜眯起眼,望向遠方,「我不管徐鳳年出於什么目的出於何種初衷,最終選擇站在那個地方,反正我白煜只看結果,不問原因!所以,我也選擇站在這里。是非功過,容我死了,再由你們後人評說。」

白煜大笑道:「我可不喜歡後世描繪這場盪氣回腸的戰爭,不喜歡後世讀書人將那部書翻來覆去,竟發現到頭來無一位讀書人死在此地!」

齊仙俠輕輕嘆息。

白煜突然傷感道:「以前並無太多感覺,如今我越來越發現,那些中原朝堂之上官衙之內清談之中,流露出對北涼的譏諷,那些居高臨下的指指點點,是何其可憎。」

齊仙俠突然翻身上馬,沉聲道:「走了!再聽下去,我怕自己也走不了!」

白煜哈哈大笑,「走吧走吧,滾回你的中原去!」

齊仙俠果然一夾馬腹,策馬離去。

白煜沒有一直目送齊仙俠離去,反正本就看不真切,就不徒勞費神了。

白煜猛然伸手一拍橋欄,高歌道:「大風起兮!壯哉我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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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笑稱為北涼武財神的王林泉在見過女兒王初冬後,笑著離開清涼山梧桐院。

只是四下無人時,王林泉笑意淡去,這位在青州便富甲青州在北涼便富甲北涼的老人,只剩下滿臉疲憊。

徐渭熊私下向他說了一件事情,他作為王初冬的父親,無法拒絕,但是作為徐家老卒,良心難安。

曾是王妃吳素身邊劍侍的趙玉台輕輕推動輪椅,與徐渭熊一起來到聽潮湖畔,這位面部覆甲遮掩容顏的女子欲言又止。

徐渭熊輕聲道:「姑姑,我不會去拒北城,你也別去。」

趙玉台顫聲道:「為什么?」

徐渭熊雙手疊放在膝蓋上,望著那座名動天下的聽潮湖,平靜道:「我們去了,只會讓他分心。既要背著我們偷偷幫我們安排退路,還要每天假裝在我們面前強顏歡笑,多累啊。」

趙玉台雙手顫抖。

徐渭熊歪過腦袋,輕輕枕在趙玉台的手背上,「姑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幫他照顧好王初冬,去中原找個山清水秀遠離戰火的世外桃源,好不好?」

趙玉台艱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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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院,以一部《頭場雪》天下奪魁的年輕女文豪正在絞盡腦汁,因為她剛剛答應要為某人寫一部不輸《頭場雪》的傳世佳作,寫西北狼煙,寫邊陲戰事,寫那些慷慨赴死,寫那些壯闊畫面。

為他正名,為北涼發聲,一起流芳百世,不可以任由後世史官肆意潑臟水。

略顯消瘦憔悴的陸丞燕坐在她旁邊,忙里偷閑,幫這位大名鼎鼎的王大家磨墨。

王初冬突然抬頭苦著臉道:「陸姐姐,太久沒寫文章了,都不知道如何下筆了。」

陸丞燕柔聲笑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別急呀。」

王初冬哦了一聲,繼續愁眉苦臉推敲開篇。

陸丞燕緩緩起身後,揉了揉王初冬的腦袋,「慢慢來。」

王初冬驀然展顏一笑,握緊拳頭使勁揮了揮,「放心,我一定會文思如泉涌的,到時候攔都攔不住哦!」

陸丞燕微微一笑,「到時候我一定要第一個翻閱。」

等到陸丞燕走出屋子後,一直給所有人天真爛漫印象的王初冬,突然流淚不止,如斷線珠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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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馬車途經血腥氣始終沒有散去的老嫗山戰場,一位臉色雪白的年輕將領艱難起身,掀起簾子望去,久久不願放下。

那位爛陀山女菩薩此時坐在車廂內,負責防止他傷勢加重,需要不斷向他渡入一股平和氣機。

謝西陲望著那座北莽屍體全部棄之不顧的戰場,輕聲道:「兩萬僧兵,雖說大多都屬於爛陀山其他勢力,可是你的三千嫡系也在其中,更是你這位六珠上師的全部家底,想必你也猜到為何我要去那條廊道了吧?」

一頭青絲幾乎及腰的女菩薩漠然點頭。

謝西陲苦笑道:「這是一箭三雕之舉,我不得不做。既能盡量阻截北莽援軍,還能讓原本雞肋的僧兵步卒在流州成為一支奇兵,最後當然是能夠以此消耗西域底蘊,無論北涼是贏是輸,都只有好處,勝了,傷筋動骨的爛陀山為了追求利益,多半只能繼續派遣僧兵趕赴北涼,北涼徐家輸了,以後北莽要想順勢南下攻打中原,北莽便最少失去了兩萬僧兵。說來說去,都是北涼占便宜,你們爛陀山只能被牽著鼻子走。」

她冷笑道:「你謝西陲這位罪魁禍首,要是當時死在那條廊道里,如果流州邊軍也跟著大敗,我會毫不猶豫摘下你的腦袋拿去北莽請功。」

謝西陲笑道:「讓你失望了。」

謝西陲說完這句話,就不得不放下簾子,重新躺回去,很快沉沉睡去。

她繼續閉目養神,無悲無喜。

她默念一段經文,超度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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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陽關內外,南褚北董,兩個天底下最著名的胖子正在對峙。

董卓策馬來到前線,抬頭望向懷陽關外城城頭,兩萬多喪**份從草原裹挾此地的罪民,蟻附攻城。

手握十四萬私軍的董卓根本不奢望這兩萬人馬能夠攻破懷陽關,甚至連拿下外城都不去想。

董卓在耐心等待入冬,等待一場鵝毛大雪的到來。

在此之前,用兩萬不得不送死的士卒去消耗懷陽關守城兵力,很劃算。

兩萬人馬,僅是董卓跟那位老婦人不花一兩銀子討要來的,他一旦動用老丈人那支耶律家族的家底,還能夠從草原大悉剔手上再借來兩萬青壯。

除此之外,董卓已經傳話給河西州持節令赫連武威,你要是在入冬之前打不下茯苓柳芽兩鎮,我借兵幫你打,別客氣,我董卓破天荒大方一回!

以能征善戰聞名草原的老將赫連武威聽聞此話後,連回復都懶得做,大舉攻城,晝夜不停,力度遠勝懷陽關攻勢。

董卓習慣性牙齒敲擊,如同世間最小聲的擂鼓。

褚祿山站在內城城牆上,同樣遠眺攻城大軍。

褚祿山身披鐵甲,氣勢凜然。

這位北涼都護面無表情地十指交錯,輕輕互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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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莽太子殿下耶律洪才沒有乘坐輦車,而是身披金黃鎧甲,騎馬位於大軍正中,舉目四顧,草原鐵騎綿延而去,沒有盡頭。

據說歷史上那些中原君主御駕親征,都要乘坐八駿牽動的巨輦,只是草原從不興這一套,不過這位太子殿下覺得以後入主中原,可以適當改一改祖宗規矩。

他其實沒有想到那位自己發自肺腑畏懼的皇帝陛下,竟然當真願意讓自己手握實權,而不是當一個擺設傀儡,四周那些只聽命於自己一人的怯薛軍,就是明證!

雖說耶律東床和春捺缽拓跋氣韻這兩人的出現,稍稍有些礙眼,但終究無關大局,只要自己步步為營,那兩人就興不起任何風浪。一個爺爺是三朝顧命元老,一個父親是北莽軍神,背後的靠山確實嚇人,可比得過自己嗎?

他眼角余光無意間瞥見身旁一同高坐馬背的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名義上的太子妃。

如果說他對她一開始還相當敬重,還算坦誠相待,甚至很多時候她都是自己的主心骨,是需要他仰視的存在,那么等到那位體己人悄然出現後,夫妻之間便愈發生疏起來,幾乎從相敬如賓到了相敬如冰的地步。

想到那位注定無法公之於眾的情人,北莽太子殿下有些小小的遺憾和愧疚。

但是比起江山社稷,比起一座從未有過草原雄主徹底收入囊中的中原,如何抉擇,顯而易見。

誰讓北涼那個姓徐的年輕人,和所謂的三十萬鐵騎如此不濟事,即將成為自己的階下囚?

北莽太子,第一次如此滿腔豪氣,恨不得放聲長嘯。

我麾下有四十萬騎軍!

一座孤零零的拒北城,如何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