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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察之年,打更人銀鑼朱成鑄因為試圖玷污無罪少女,被銅鑼許七安一刀斬成重傷,後因傷勢過重,修為半廢。
許七安則被魏淵關進打更人大牢,判處七日後腰斬。
恰好桑泊案爆發,在魏淵的暗示下,懷慶向元景帝舉薦許七安為主辦官,元景帝准他戴罪立功。
桑泊案結束後,許七安從容脫罪,朱成鑄的父親,金鑼朱陽心中不忿,投靠齊黨,出賣打更人。
這個報復行為,因為氣運之子許七安無意中撞破齊黨和巫神教巫師的密謀而告終。
事件結束後,朱陽被革職,趕出打更人衙門。原本按照魏淵的意思,朱陽是不可能活到現在的。
但元景帝強行保了下來,給了一個兵部掌故的閑差,一直到現在。
袁雄踏著木凳下車,抬頭看了一眼朱府的匾額,內心感慨萬千:「陛下真是布局深遠啊。」
來到朱府大門,自報身份,袁雄目送門房進府。。
俄頃,身材魁梧,氣息內斂的朱陽親自出門迎接,爽朗的笑容中暗藏著驚詫,道:
「袁都御史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袁雄笑著點頭,「打擾朱大人了。」
目光看向府內。
朱陽當即道:「快快請進。」
兩人進了會客廳,朱陽命下人端上最好的茶水,主客抿了一口茶,袁雄問道:
「令郎的身體狀況如何?」
開口第一句,聊的是這個。閱歷豐富的朱陽似乎明白了什么,無奈搖頭:
「犬子當日被姓許的小子斬成重傷,傷了心肺,傷勢痊愈後? 便落下了病根,斷了武道之路。」
朱成鑄當時是初入練氣境,修為不算高? 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受這么重的傷? 肯定是要落下病根的。修為越高? 生命力越強,換成朱陽自己,那點傷勢? 不出三天就痊愈了。
「他也囂張不了多久了。」
袁雄嘿了一聲? 開門見山道:「魏淵戰死巫神教總壇之事,朱大人想必聽說了吧。」
朱陽眼中閃過快意和仇恨,冷笑道:「死的好? 這就叫天理循環? 報應不爽。」
朱成鑄是他天賦最好的一個兒子? 他曾指望這個兒子繼承衣缽? 成為下一任金鑼? 為此傾力栽培。二十三歲便是練氣境? 將來前途光明一片。
全毀在許七安手中。
朱陽是魏淵一手提拔的,從山海關戰役時被魏淵賞識,而後一步步晉升,踏入四品,成為金鑼。魏淵是對他恩重如山? 但正因如此? 他才越恨魏淵。
鞍前馬後效忠了這么多年? 竟不如一個銅鑼?
玷污一個犯官的家眷怎么了? 芝麻綠豆的小事,他魏淵的心卻偏向一個外人,枉顧多年情分。
當日聽說魏淵戰死在靖山城? 朱陽仰天狂笑,與兒子朱成鑄大醉一場。
「魏淵的報應來了,打更人的報應也要來了。」
袁雄捏住茶蓋,嗑了嗑杯沿,「朱大人,也是你該翻身了。」
朱陽眯著眼,灼灼的凝視著袁雄:「袁都御史大人,此言何意?」
袁雄笑眯眯的望著他:「陛下讓我接替魏淵的位置,掌管打更人衙門,順便肅清打更人內部的貪腐之風。眾所周知,打更人衙門是魏淵的一言堂,他牢牢拽在手里二十年,外人連個蒼蠅都放不進去。」
朱陽緩緩點頭。
袁雄無奈道:「我雖然要肅清風氣,但手下沒兵的將軍,什么事都做不了。我得留一部分,抓一部分,這就需要朱大人幫忙了。」
朱陽作為難狀,無奈道:「魏淵把我革職,趕出打更人衙門,不過這是我和魏淵的恩怨。與衙門里的兄弟無關,袁大人,你這會讓我很為難的。」
那你當日賣兄弟賣的如此干脆利索?袁雄抿了一口茶,笑呵呵的說:
「這次來找朱大人,還有一事,當初你父子二人遭魏淵迫害,不得不離開打更人衙門。如今魏淵已死,該平的冤可以平,該反的案,自然也要反。
「本官打算上請陛下,助你官復原職。也希望朱大人能助本官管理好打更人衙門。」
朱陽終於露出笑容:「袁大人想留哪些人,想抓哪些人?」
袁雄悠然道:「自然是貪腐成風之人,本官相信,那些人想來都是魏淵的心腹。」
兩人相視一笑。
...........
打更人衙門。
巡街的銅鑼三三兩兩,陸續返回衙門。
宋廷風和朱廣孝也在其中,他們是被衙門的吏員召回的。
原因暫且不知,吏員只說趙金鑼召集在外的所有打更人回衙門。
「趙金鑼召我們回來作甚?」
「可能是有急事,必然是急事。」
「真是多事之秋啊。」
銅鑼們低聲交談,沒有太多言語。
魏淵的死,對打更人來說是一場難以接受的打擊,仿佛一夜之間失去了主心骨。
以致於連日來,衙門的氣氛極為凝重。
那個男人,盡管平日里從不出浩氣樓,可只要他還在,打更人頭頂的天,就塌不下來。
如今已經是煉神境的宋廷風喝了口茶,沒來由的想起許寧宴還在時的日子。
那時候,他,朱廣孝還有許寧宴,三個人白天巡街(逛街),趁著午膳休息的一個時辰,進勾欄聽曲,那段時間雖然腰包空空的,雞兒蔫了吧唧的,但卻是真的快樂。
用許寧宴的話說,年少不風流,老來空流淚。
這家伙明明是個粗鄙的武夫,卻總能冒出幾句讓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覺得很厲害的話。
上回他說的「到底行不行」,宋廷風至今也沒咀嚼透徹,他去勾欄扶持家境貧寒的可憐女子,就問她們:
「到底行不行?」
姑娘們總說:「行啊行啊。」
可當他提上褲子不給銀子,姑娘們就不行了。
許銀鑼如何靠著這五個字白嫖浮香姑娘大半年,在打更人衙門里,至今還是一個謎題。
現在,就連浮香姑娘也病故了。
短短一年間,物是人非。
興許打更人還沒全部返回,宋廷風和朱廣孝在春風堂一坐就是兩刻鍾。
宋廷風現在是煉神境了,在打更人衙門里,可謂少有的年輕俊彥,雖然遠不如許七安驚艷,但魏淵還在時,衙門打算培養宋廷風。
每一位天賦傑出,且無太大劣跡的打更人,魏淵都會傾力栽培,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准則。
不過,宋廷風資歷和功勞都不夠,所以一直在銅鑼職位混跡。
「廣孝啊,下半年能盼的也只有你的婚事了。」宋廷風感慨道。
原以為過了京察之年,日子會安穩起來,誰想京察只是一個開端,今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年初的雲州案,年中的淮王屠城案,以及秋收後的這場動盪。
宋廷風目光透過敞開的大門,望向院內枯黃的樹葉,喃喃道:
「多事之秋,還真是個多事之秋啊。廣孝,咱們兄弟倆會挺過去的。」
愈發沉默寡言的朱廣孝「嗯」了一聲。
正說著,演武場傳來鼓聲。
「趙金鑼在召喚我們。」
兩人當即離開春風堂,與李玉春一起,隨著衙門內的一眾打更人,朝著演武場集結。
宋廷風來到演武場,目光一掃,愕然發現集結在此的打更人比預想中的多,那些休沐的,竟都被召集了過來。
這是發生什么事了.........他看一眼身邊的朱廣孝和李玉春,兩人也有相同的疑惑。
春風堂三人沉默入列,等了近兩刻鍾,忽然聽見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聞聲側目,竟是一群刀甲鮮亮的禁軍,數量極多,初步目測,至少五百人。
禁軍?宋廷風暗暗皺眉。
禁軍隊伍洶涌而入,將打更人團團包圍,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眾打更人正困惑,便見遠處緩步走來幾人。
居中的是一個頗具威嚴的中年男子,穿著緋袍。他的左邊是面無表情的趙金鑼,右邊那人則是朱陽,朱陽身邊是朱成鑄。
別說是李玉春宋廷風和朱廣孝,便是其他打更人,見到這對父子,臉色都是一變。
臨的近了,袁雄雙手負在背後,來到眾打更人面前。
趙金鑼掃了眼下屬們,沒什么表情的朗聲道:
「奉陛下之命,自今日起,袁都御史接替魏公的職務,掌管打更人衙門,還不快見過袁公。」
打更人們騷動起來,或面面相覷,或低聲議論。
「狗屎,他憑什么掌管打更人?」有銀鑼嘀咕道。
「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罷了,也配執掌打更人?」
「就算是接替魏公的位置,那也是左都御史劉洪劉大人吧。」
袁雄眯了眯眼,不動聲色。
趙金鑼看了一眼這位新官上任的上級,心里一沉,喝道:「統統閉嘴!你們想造反嗎?」
他憤怒下屬不懂得察言觀色,新官上任三把火,燒的就是刺頭,越不服管束的,越容易殺雞儆猴。何況,袁雄這次就是來「查案」的。
趙金鑼同樣是魏淵的心腹,金鑼都是魏淵的心腹,包括朱陽也曾經是。
他之所以能高枕無憂,不被「株連」,四品武夫的修為是重要原因。
在大奉,乃至九州任何一個勢力,四品都是中高層的人物,尤其武夫,攻擊強防御高破壞力大,只要不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朝廷對四品武夫通常是采取懷柔政策。
袁雄需要足夠多的四品金鑼撐場面,於是招安了他。
在趙金鑼看來,既然皇命不可違背,那除了隨波逐流,還能怎么做?他在這里守著,總好過把打更人衙門全數交給朱陽。
朱陽是抱著報復的心態重臨打更人,和他是不一樣的。
魏公既然捐軀了,認清現實才是關鍵。打更人是魏公半身的心血,他至少還能替魏公守一守。
袁雄對打更人的非議置若罔聞,朗聲道:
「今日午時,有民婦路李氏於午門前,敲鼓告狀,狀告魏淵斂財無度,誣陷良民,打更人敲詐錢財,玷污她的兒媳婦。
「陛下龍顏震怒,特命我接手打更人衙門,肅清歪風邪氣,懲治以權謀私之人。」
怒罵聲和叫喊聲瞬間炸開。
打更人們不知道陸李氏是誰,但不妨礙他們口吐芬芳。
魏公斂財無度?
整個衙門,誰不知道魏公最廉潔公正,一個民婦竟敢狀告魏公斂財,迫害她家人,也不想想,她配嗎?
魏公就算真要斂財,難道會像普通胥吏一樣,去敲詐百姓?
銅鑼銀鑼們不傻,立刻意識到有人要構陷魏公。而這個人,多半便是眼前的右都御史袁雄。
他是魏公的政敵。
「太吵了!」
袁雄淡淡道。
趙金鑼正要出聲呵斥,朱陽搶先一步,一腳踏出,四品高手的氣機洶涌而出,霎時間,在場打更人站立不穩,臉色發白。
喧嘩聲頓時一滯。
袁雄滿意頷首,高聲道:「本官已經收到秘密舉報,絕不姑息貪贓枉法之徒,接下來,報到名字者出列。」
「張棟梁。」
沒人響應。
「張棟梁!」
還沒無人響應,打更人在無聲的反抗
袁雄不再說話,輕飄飄的看一眼身側的朱陽。
後者心領神會,目光早已鎖定人群中的某位銀鑼,張開手臂,掌心對准那人,驟然一個抓攝。
一個粗壯的方臉的漢子被迫「擠」出人群,他雙腳杵著地,腳尖拖出兩道痕跡,竭力對抗,但又無可奈何的看著自己被拉出來。
袁雄笑眯眯的說:「本官奉旨辦案,違令,便等於違抗聖旨。死罪!」
趙金鑼害怕朱陽再次搶先出手,慌忙搶過張棟梁,抱拳道:「大人,這莽夫無意冒犯,請手下留情。」
張棟梁臉色憋的紫紅,脖頸青筋暴突,沉沉低吼一聲:
「老子不服,趙金鑼,不必求他,魏公若還在,他袁雄敢踏入衙門半步?其他金鑼還在,朱陽剛回來?我只遺憾當日沒有追隨我頭兒一起出征。他能隨魏公戰死在靖山城,是幸事,總好過我,死在自己人手里。」
袁雄淡淡道:「朱大人,打更人是有官職在身的,生殺予奪,都得陛下決定。」
朱陽點了點頭,嘿道:「明白。」
他氣機一拽,把張棟梁拉了過來,一拳搗在這位銀鑼胸口,噗!張棟梁後背的衣衫登時開裂。
眾人聽見了胸骨碎裂的聲音。
張棟梁緩緩萎頓在地,僅一息尚存。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燒到了這個可憐蟲身上。
「鏘!」
拔刀聲傳來,有銀鑼拔刀了。
鏘鏘鏘!
周遭的禁軍紛紛拔刀,隨時准備鎮壓打更人。
朱陽眯了眯眼,跨前一步,以四品武夫之身威懾眾打更人。
「都住手!」
趙金鑼暴喝道:「你們想造反嗎,腦子不想要了?」
「趙金鑼。」
「頭兒........」
打更人們反應很激烈。
「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他是在清洗我們,不管我們有沒有罪,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趙金鑼,魏公不在了,衙門里只有你能為兄弟們做主,你不能給這個袁雄當狗啊。」
「頭兒,你忍心看著兄弟們被誣陷嗎?」
至少你們能活........趙金鑼額頭青筋凸起,一字一句道:「把——刀——收——好——」
打更人們心涼了半截,有憤怒有不甘有悲涼,仍就不肯收刀。
袁雄見狀,笑道:「諸位的家眷都在京城吧。」
殺人誅心!
打更人的錄用條件是,祖上三代以上都是京城人士,家世清白。
為什么?就是防備這些武夫以力犯禁。
魏公戰死,其余金鑼要么戰死,要么未歸,他們便是有心抵抗,也沒人撐腰。
「如果許寧宴還在.........」有人低聲喃喃道。
眾打更人恍惚了一下,不由想起了那位揮刀斬腰牌,從此不當官的同僚。
是啊,如果許寧宴還在的話,以魏公對他的恩情,以他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剛烈性格,朱陽和袁雄還敢這么囂張嗎?
袁雄等人也聽見了,不作回應,也不屑回應。
朱成鑄表情明顯扭曲了一下。
許七安,當初的那個卑微銅鑼是毀了他前途的罪魁禍首。
他對此人恨之入骨,可是短短一年,物是人非,那個卑賤的銅鑼已經成為他無法企及的大人物。
縱使許七安得罪了陛下,依舊不是他能干預、報復的。
於是,這股復仇烈焰在心中燃燒,卻找不到宣泄口,日日灼燒著他的靈魂,讓他心性出現輕微的扭曲。
.........
「李玉春!」
「楚洪河!」
「閔山!」
「唐有德!」
「........」
一名名銀鑼出列,被解除武裝,被禁軍雙臂擰到背後,捆綁雙手。眨眼間,在場的銀鑼,幾乎去了一半。
那些銀鑼或面無表情,或冷笑,或吐口水。偏就沒有害怕和求饒的。
名單中沒有銅鑼,作為打更人的底層,通常來說,銅鑼是沒站隊資格的。
當然,不代表袁雄不會處理他們。
這位意氣風發的右都御史,朗聲道:「打更人衙門遭逢巨變,職位多有空缺,本官值此危難之際接手衙門,手底下正好缺人,需提拔忠良之士。
「明日黎明前,你們中只要有人寫信舉報貪污受賄、敲詐百姓的同僚,本官就提拔他。」
用心險惡。
在場的打更人們面無表情,不作回應。
袁雄卻知道,猜忌和野心的種子已經在這群人里種下來。
對於這些銅鑼來說,晉升是非常困難的事,既要有相應的修為,也要有足夠的功績。因此,有部分早已是煉神境的銅鑼,遲遲得不到晉升。
但凡有野心,有上進心,誰不想升官?
現在打更人衙門動盪不安,對一些有野心的,渴望晉升的人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袁雄不再去看沮喪的打更人們,轉而望著朱陽和趙金鑼,笑道:「兩位金鑼,隨本官去浩氣樓觀賞一番。」
他無比渴望進入那里,取代魏淵的位置。
趙金鑼點點頭,掃了一眼眾打更人,道:「都散了。」
朱廣孝耳邊傳來宋廷風的嘀咕聲:「低頭,快低頭,離開這里.........」
情緒沮喪的朱廣孝微微一愣,本能的照做,隨著同僚們往演武場外走。
沒走幾步,他便聽見一道聲音傳來:「站住!」
眾人紛紛駐足,一邊心驚膽戰,一邊望了過去。
出聲喝止的是朱成鑄,當初的銀鑼,在場的打更人幾乎都認識他。
朱成鑄不理會其他人,指著宋廷風和朱廣孝,咧嘴笑道:「你倆出來。」
宋廷風心里一沉,硬著頭皮上前,道:「朱銀鑼,恭喜朱銀鑼官復原職,朱銀鑼喊小的有何事?」
他向來是個八面玲瓏的,說起阿諛奉承的話,眉頭都不皺一下。
朱成鑄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高聲道:
「袁公,我要舉報,這兩人貪贓枉法,卑職親眼所見。」
宋廷風嚇的臉色一白。
袁雄微微頷首,道:「那就交給朱賢侄處理吧。」
他沒有停頓,與兩名金鑼繼續往並肩走著。
趙金鑼看向朱陽,善意提醒:「那兩人,是許七安的至交好友。」
這既是在警告朱陽,也是在保朱廣孝和宋廷風兩人。
朱陽尚未說話,袁雄便已開口,淡淡道:「魏淵死了,沒了這個靠山,你道許七安還能蹦躂多久?」
朱陽跟著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