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蒹葭驚(2 / 2)

萬萬不可 明月璫 3449 字 2020-05-30

雖說「季離哥哥」四個字叫起來有些肉麻,但馮蓁小時候就是這么喚佟季離的。

佟季離搖搖頭,「若是玉書不說,我便是想破腦子,也斷然猜不到的。不過細瞧著,眼睛卻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季離哥哥還記得我,是因為我小時候胖得叫人印象太深刻了么?」

馮蓁的話將佟季離逗得笑出聲,「許是吧。」不過更重要的原因是,小時候馮蓁每次見著他,都要鬧著抱抱,那樣「不害臊」的小女君天下也找不出幾個,佟季離自然印象深刻。不過這樣的往事,現在卻不適合說出口了。

一時馮華請眾人入席,佟季離坐在東席,馮蓁則面東而跟他正對。她看著佟季離,不由想當初她跟蕭謖說的話,還真不是無的放矢的。季離公子的確很符合她的要求啊,對原配情深似海,兒女雙全,若是嫁給他,就能回西京了,且也不用生孩子。若要同床共枕,佟季離生得如此俊美,她也不算太吃虧。

所以馮蓁眼巴巴地看著馮華,希望她阿姐能幫她問問季離如今可再次婚配沒有,此次進京是要在上京為官呢,還是只是訪友。

馮華不是看不明白馮蓁的心思,只是她覺得佟季離是萬萬配不上馮蓁的,一個拖兒帶女的鰥夫,生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可她如果知道城陽長公主有打算讓馮蓁嫁給嚴儒鈞的話,只怕就不會覺得佟季離差了。

馮蓁見自己阿姐是指望不上了,所以離府時,吩咐馬車一直停在嚴府門外,就為了等佟季離出來。

雖說馮蓁也知道女君應當矜持,但時不與我,她必須把握住機會,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也不想放過。因為馮蓁總感覺自己背後有條狗在追。

要說這一世誰真正的在她心上留下過影子的話,那真的是非季離公子莫屬。

佟季離在蔣府並未待太久,因為華朝有宵禁,他得在這之前回去。只是感覺到身後有馬車跟著他時,季離少不得回了一下頭,卻見馮蓁掀開了車簾正望著他。

佟季離遲疑了片刻,還是下了馬,朝馮蓁的馬車走過來,「蓁女君可是有話同在下說?」佟季離沒有再叫馮蓁為「幺幺」,先才也只是因為太驚訝了才脫口而出的。

馮蓁卻沒繞圈子,而是直直地看著佟季離道:「聽聞君妻舊年已過世,不知可曾再婚娶?」馮蓁不再叫佟季離為哥哥,是為了讓他知道自己的話是很認真的事。

佟季離聞言並未詫異,馮蓁的話只是佐證了她席間的頻頻秋波而已。「阿母已為某相看中一門親事。」

馮蓁嘆了口氣,不死心地道:「是已經定下了?」

佟季離道:「某此次進京就是為了此事。」

佟季離親自過來,自然是看很重這門親事的緣故,交換庚帖之前,要讓女方相看一下自己。

馮蓁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既然婚約還未成就,君可否考慮一下我?」說完馮蓁的臉就被自己給臊紅了。

不過臉紅貴臉紅,馮蓁為了給自己爭取一點兒插足的機會,又補了句,「說句不害臊的話,從小我就思慕君,我也知君之擔憂,若是你我婚事能成,我願今生都不生育子女。」反正她也生不出來。

話說得如此直白,馮蓁不僅紅了臉,還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佟季離實在不明白像馮蓁這樣的女君,無論是家世還是才貌,都是上上之選,卻為何偏偏看中了自己,還如此迫切,甚至連那樣的承諾都敢許下。

馮蓁有些頹喪,也知道自己這樣說會嚇著佟季離的。她苦笑了一下,「今日之言但願君能考慮。」馮蓁緩緩地放下簾子,感覺自己再一次刷臉沒成功。

馮蓁倒是不擔心佟季離會把自己的話到處傳,他從來就是個端方君子,要不然也做不得西京第一公子了。

只是馮蓁萬萬沒想到的是,佟季離會是蕭謖的座上賓。

「季離今次進京是為了與嚴家慧女君的親事么?」蕭謖笑道,他嘴里的嚴慧馮蓁也認識,正是嚴家八娘,十七郎的胞妹。

蕭謖提及嚴慧,佟季離卻不由想起馮蓁的眼睛。

她那日看他的眼神,滿是祈求,仿佛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似在等他拯救一般。可佟季離又實在想不出,馮蓁有什么地方需要向他救助的。她可是炙手可熱的城陽長公主的孫女兒,而且據說十分得寵。

原本佟季離的腦子里從來就沒有馮蓁這一號人物的,只是但凡見過了如今的馮蓁,又有誰能再把她從腦海里剔除呢?

蕭謖見佟季離不語,「可是親事有什么不諧?」

「不是,總還得讓嚴家相看相看。」佟季離無奈道。

「還以為你能頂住佟郡守的壓力哩。」蕭謖道。

「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兒。」佟季離朝蕭謖舉了舉杯,「倒是殿下心想事成,有情人終成眷屬,季離還沒恭喜呢。」

蕭謖沒有舉杯,「原來季離也是聽信謠言之人?」

「這……」

「孤與盧家女君指婚前可沒有任何私情。」蕭謖道,「這一杯不飲也罷。倒是你,若是有什么地方孤能幫得上忙的,可盡管說,畢竟世上能順心意者少。」

蕭謖似乎另有所指,叫佟季離不由又想起了馮蓁,只是卻不好跟蕭謖提及。

佟季離去嚴府那日,馮蓁也在,只不過乃是人為的巧合。

原來那晚馮蓁回公主府時,長公主問她為何那般晚,她自然地就提到了佟季離。

「外大母,季離公子這一次進京,難不成是因為朝廷召用么?」馮蓁向長公主打聽,她知道自己這外大母和蕭謖差不多,都可以送個綽號叫「包打聽」。

果不其然,只聽長公主道:「倒是沒聽說,他已經拒絕了兩次朝廷召用了,難道誰還求著他做官不成?不過只怕他也未必就真是淡泊名利。」

「怎么說啊?」馮蓁問。

「佟家欲和嚴家攀親,佟季離此次進京恐怕就是為了這事兒。」長公主道。

「嚴家?」馮蓁忍不住嘆息道,「果然子女生得多就是事兒多,怎么感覺什么事兒都有他家啊。」

長公主只覺馮蓁的話好笑,「怎么,又想著怎么記人名啦?」

馮蓁嘿嘿笑了笑,不過既然知道佟季離是要去嚴家相親,事兒就好辦了,她可是有個內線在嚴家的。

這一次佟季離和嚴慧相親卻不是按照上京的習俗來的。上京的習俗那是很少在家中相看的,怎么也得掛個幌子,比如上香偶遇什么的。

比較起來,西京的習俗其實直白得還更文藝一點。

比如,此刻佟季離就正在堂中與嚴家的長輩敘話,八娘嚴慧便藏於屏風後暗觀自己將來的良人。

馮蓁想不出嚴慧有什么道理能看不上佟季離,所以接下來就輪到女方展現才氣的時候了,總不能只叫一方相看。

馮蓁拉著敏文往園子里去,果然在涼亭里看見了嚴慧,侍女正將琴從琴囊里取出,擺在她前面的琴幾上。

「幺幺,你怎知道阿慧要來園子里啊?」敏文好奇地問。

馮蓁便將西京風俗說了一下,敏文不由道:「呀,西京這法子倒是爽快。」

馮蓁點點頭,西京本就是既文藝又爽快的地方,粗中有細。

嚴慧彈的是「摽(biao)有梅」。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這是西京女子允婚時慣例彈奏的曲子,大致就是說啊,梅子落地了,讓追求她的小伙子,切莫錯過好時辰。

而男子若是允婚答禮,通常是要彈奏《鳳求凰》,「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馮蓁望著亭子里無論是才還是貌都不算出眾的嚴慧,心里少不得有些替佟季離惋惜。他們這場相看其實就是走過場,彼此見見面知道要嫁和要娶之人是個什么模樣罷了。婚約卻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若實在不喜,最多也就是從八娘而換成九娘這樣的差別而已。

許是太緊張了,嚴慧的琴音出現了一絲瑕疵,馮蓁又嘆了口氣。佟季離對原配那般深情,這樣的嚴慧嫁給他,只怕連舉案齊眉都未必能成。

這么些年,周遭人的嫁娶,看在馮蓁眼里竟然沒有一樁算得上是和美的。便是她阿姐和蔣琮,情意相投,乃有情人成為眷屬,不過九月懷胎就試出了根本。

佟季離在嚴十七的陪同下游覽到嚴府花園的這一角時,以不容拒絕之勢撞入他眼里的自然不是涼亭里撫琴的女君。

上一次在蔣府,佟季離並不敢看細看馮蓁,不過是寒暄時匆匆瞥了一眼,只知是耀目奪魄般的美,卻無暇細品。

而此時馮蓁站在不遠不近處,幽幽地望著涼亭,只露側顏。

睫毛如扇,似蝴蝶立芍葯,鼻峰挺秀,如春山染朝霞,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端的是毫無瑕疵。

這樣的美本該是絢爛奪目的,可佟季離一眼望去,看到的卻是馮蓁滿目憂傷。立若海棠帶雨,好似下一刻便要被風吹落去。

牡丹含愁、芍葯滴淚,向來是最叫人痛心疾首的美。

佟季離順著馮蓁的目光看向亭內的嚴慧,好似在聆聽她的琴音,實則卻總是在余光里梭巡馮蓁的身影。

嚴慧一曲終了,起身朝佟季離行了一禮,退到了亭外假作賞花。

嚴十七則殷勤地邀請佟季離也彈奏一曲,莫負韶光。

因為是慣例,所以佟季離也不能推卻,只好走進了涼亭里。

馮蓁就不好再盯著佟季離看了,她轉過身和敏文一同往旁邊的池畔走去,卻因為耳畔響起的「蒹葭」一曲而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