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風光湮(上)(2 / 2)

萬萬不可 明月璫 3334 字 2020-05-30

「長公主她,長公主她……」宜人說著說著就哽咽了起來,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馮蓁已經顧不得聽宜人說完了,她聽宜人那語氣就知道是真正的大事不好了,所以連鞋子也顧不上穿,從床上起身隨手抓了搭在旁邊衣架上的袍子,一路穿一路跑著就出了院子,直奔長公主的院子而去。

腳趾磕在台階上,馮蓁也顧不得疼,粗糲的地面磨著她的腳掌,她也顧不得疼,一口氣地跑進了城陽長公主的房間,只見她臉色雪白地躺在床上,雙眼目瞪瞪地看著床帳頂部,嘴唇又干又紫,瞧著就像是……

死不瞑目。

馮蓁猛地轉頭看向翁媼,「翁媼,外大母這是怎么了?」馮蓁說著話已經撲到了長公主的跟前,抓起她的手腕,想為她過一點兒龍息。

可是她的桃花源枯竭,而長公主的脈搏……

她沒有摸到城陽長公主的脈搏。

馮蓁緩緩地回頭環顧四周,翁媼、戚容、漣漪全都臉色慘白一片,可沒有一個人敢相信、願相信長公主已經去了。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馮蓁的眼淚當即就涌出來了。盡管對長公主有諸多埋怨,諸多的不滿,可真看到她沒了的時候,馮蓁心里涌起的卻是無窮無盡的悲傷,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哭似乎要把平日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要把兩世為人的痛苦都哭出來,要把對馮華的失望哭出來,也要把蕭謖另娶的痛苦哭出來。可更多的哭的還是為了突然而來的不知該何去何從。

馮蓁這才知道,城陽長公主早在不知不覺里已經成了她生活的中心,她所有的心事似乎都在圍繞著她轉。她是真正的把她當做了外大母,若非如此,她又何至於那般輕易就對長公主的安排低下了頭。

馮蓁哭得凄慘,翁媼和戚容也哭得悲涼,幾個從此無依無靠地女人只能無力地哭著。

「翁媼,翁媼,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外大母先才不是還好好的么?」馮蓁哭著拉住翁媼的袖口,這件事實在發生得太突然了,以至於馮蓁到現在都覺得自己可能只是在做夢。

翁媼在抽泣中斷斷續續地講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原來長公主就要歇著時,卻見漣漪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一臉驚惶。翁媼正要斥責漣漪越大越沒規矩,可是在看見漣漪身後的石澗時,話頭一下就被堵了回去,險些沒喘過氣兒。

「你怎么回來了?」長公主臉色大變地看著石澗。

石澗乃是蘇慶的常隨,此刻本應該跟著蘇慶在征西大軍的軍營中的。朝廷沒傳來任何捷報要班師回朝,所以他絕不該出現在這里。可他現在偏偏出現了,還一臉的悲憤。

石澗一進門就給長公主跪下了,拉長了聲音嚎哭道:「長公主……」

「你哭什么啊?!快說話!」長公主急得眼都紅了。

「公子他,公子他落入了慕容部的手里,慕容部拿公子要挾嚴征西退兵,嚴征西不肯,慕容部就在陣前,就在陣前……」

聽到這兒長公主的身子已經是搖搖晃晃,翁媼顧不得許多地催促石澗,「陣前怎么了,你倒是說啊。」

石澗又嚎哭了起來,「在陣前將公子斬首啦。」

當時長公主的身子就軟軟地倒了下去,翁媼眼疾手快地在旁邊接住了長公主,其實她自己也是渾渾噩噩地站不直腿,眼淚「吧嗒吧嗒」就流下來了。

要知道,蘇慶可是長公主唯一的血脈了。像馮華和馮蓁這樣的,乃是嫁出去或者將嫁出去的孫女兒,可算不得長公主真正的家人。

只是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翁媼一見長公主的臉色不對,就趕緊道:「快去請御醫,快去請御醫。」

漣漪見長公主臉色不對,嘴唇不過剎那就青紫了起來,眼睛瞪得老大,可眼珠子卻不見動了,也嚇得六神無主的,整個屋子頓時就亂了起來。

馮蓁跌坐在長公主床前的腳踏上,手一直不肯松開她外大母的手腕,哪怕桃花源枯竭得不成樣子了,可她還是在拼命地壓榨最後一滴龍息,想要灌進長公主的體內,將她喚醒。

御醫來的時候,已經是回天乏術,唯一能做的就是正式宣布城陽長公主的死訊。

一時整個城陽長公主府的人都哭了起來,倒不是有多愛戴這位長公主,然而她沒了,蘇慶沒了,這長公主府也就徹底沒了。他們這些奴仆又該何去何從?前途茫茫,誰能不哭?

翁媼見馮蓁哭得不省人事,戚容更是又暈厥了過去,少不得得打起精神,叫人去宮里向元豐帝報喪,而平素來往的親友家也得有人去報喪,比如平陽長公主府等。

既然要報喪,靈堂也得立刻預備起來,總不能叫人看見城陽長公主這般躺在床上。

如此一來,公主府的人便都忙了起來,有半夜去買白布的、也有半夜找人扎紙花的、也有忙著把府里的燈籠全部換成白紙來糊的,零零種種,細碎的事情多如牛毛。

而最該做的一件事便是給城陽長公主換壽衣,然而卻被所有人都給忽略了。可能無心,但也可能有意。因為翁媼出去料理喪禮去了,漣漪作為大丫頭也得四處坐鎮,畢竟府里的兩個女主子目前可是一個也指望不上了。

於是留在長公主屋子里的人,是那些平日就格外怵長公主的,她這一死,神色那么猙獰,她們就更不敢靠近了,你推我,我推你的,恨不能把其他事兒全給干完,就是不去想換壽衣的事情。

蕭謖聽到城陽長公主身故的消息時,正坐在自己的書房里,手里把玩著一枚耳墜。

若是馮蓁在此,或許能認出這就是自己不知哪次弄丟的翡翠鏤空牡丹樣的耳墜。

不過她若是在,吃驚的應該不會是區區一枚耳墜,而該是洞房花燭夜,蕭謖竟然沒回新房。哪怕真的不碰盧柚,可好歹樣子要做一做啊,不然明日進宮怎么好跟元豐帝與順妃交代?

「太子殿下,盧家女君過來了。」杭長生在多寶閣隔斷外稟報道。

杭長生可真是個人精啊,這人都娶進門兒了,天地也拜過了,他居然還一口一個盧家女君,而蕭謖居然也一句斥責沒有。

蕭謖聞言將手里把玩的翡翠耳墜一握,「孤的書房,她不許踏入。」

杭長生應了一聲「是」,卻遲遲沒退出去。

蕭謖有些煩躁地打開書案上那個黑漆月下美人圖嵌螺鈿匣子,將翡翠耳墜放了進去。然你若是眼尖的話,那么一瞬間當能看清楚,那匣子里全是裝的女子的零碎物件。

有魚戲蓮葉羊脂玉佩,有銀鎏金卷雲紋口脂盒,有鵝黃素面墜綠松石手絹等等,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汝窯茶杯。

馮蓁在這兒恐怕都認不全,但宜人來了一准兒要大吃一驚,這全都是馮蓁的東西。

蕭謖沒辦法將馮蓁時時刻刻帶在身邊,就只好將她用過的物件放在眼前。有時候握著那汝窯茶杯,眼前就能浮現出馮蓁淺啜茶水的模樣,粉唇貼在杯沿上,

被潤得霧紅,讓人想含住去吮她唇里的茶香玉津。

再那手絹,乃是馮蓁用過的,未曾洗過,蕭謖那么愛潔,卻都沒清洗,拿出來放在鼻尖,還有一絲淡淡的桃香,每逢煩躁時,嗅一嗅就能撫平他的情緒。

蕭謖的收納物里自然還有馮蓁的抹胸,只不過並未曾放在此間,那擱在他床頭的抽屜里,以便閑時把玩。

然此時這一切物件卻沒辦法再撫慰蕭謖的心,他總覺得好似這些東西瞬間都失去了靈性,只因為馮蓁背轉了身。

沉默良久,杭長生還是硬著頭皮道:「殿下,今日是洞房花燭夜,殿下若是不回新房,只恐,只恐……」

「孤不是受傷了么?」蕭謖拿起馮蓁的手絹嗅了嗅,隨即又不滿足地放回了匣子里。

盧柚聽到杭長生的傳話,不得不帶著侍女又沿著原路返回,只是還沒走出蕭謖書房的院子,就見榮恪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甚至都沒顧得上給她行禮,只匆匆地欠了欠身。

盧柚有些好奇,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榮恪走進書房,在蕭謖跟前低聲地稟道:「殿下,城陽長公主沒了。」

蕭謖「嚯」地站起身,「沒了?怎么沒的?幺幺有事兒嗎?」

榮恪道:「蓁女君當是無事。剛收到消息,慕容部捉了蘇樂言逼嚴征西退兵,征西將軍不從,慕容部就斬殺了蘇樂言,他身邊的常隨剛跑回上京跟長公主面稟了此事,然後長公主就心疾發作,沒救過來。」

「好。」蕭謖的愉悅之情簡直無可壓制,比起今日得封太子時的沉靜,可說是判若兩人。「好,好。」

竟然連著說了三聲「好」,可見是真好。說實在的,若非顧忌馮蓁,蕭謖早就想弄死城陽長公主了,若是早早地沒了她,他也就不必娶盧柚而害得馮蓁黯然神傷了。

說句不好聽的,城陽長公主要是早死的話,他就能直接跟他父皇提娶馮蓁的事了。因著這個緣故,蕭謖還真的認真考慮過要不要弄死城陽長公主,但終究是怕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將來被馮蓁知道了,那就是死結,他無法接受那樣的後果,所以才作罷的。

榮恪聽得直眨眼睛,很想提醒一下蕭謖,在人前可不能如此失態。

「備馬,立刻去長公主府。」蕭謖說著話人已經走到了院子中。

榮恪追著蕭謖匆匆的背影而去,心里想著,他家殿下這么著急連大氅都忘了拿,怕不是為了去吊唁死者吧,這得是逮著借口名正言順的不洞房,可以去看蓁女君才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