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話:你怕死嗎?(1 / 2)

偌大的教室內,忽地寂靜無聲。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保持著沉默,一雙雙的眼睛盯在赫連長葑或夜千筱的身上,某根緊張的弦漸漸地綳了起來。

這里每個人都知道赫連長葑,當然大部分也都認識夜千筱。

眾目睽睽之下,夜千筱手中的簽字筆就那么飛到人家的水瓶上,冷不丁地來這么一招,實在是有些驚悚。

他們問自己,可不可以做到這一招,當然結果是毫無疑問的,沒准兒連扔出去的筆都打不到水瓶。

所以,他們很好奇,但也提心吊膽,他們想知道夜千筱將面臨什么,或者說赫連長葑會怎樣處罰她。

教室前面,赫連長葑緩緩地來到夜千筱身邊,唇角噙著的笑容尤為蠱惑人心,仿佛隨時都會將人的魂給吸走似的,帶著危險而神秘的氣息,令在場不少女兵怦然心動。

好帥!

一個個的女兵眼里冒著紅心,恨不能主動撲上去。就連男兵眼里都是心悅誠服,提不起絲毫羨慕嫉妒的意思。

在他們心里,總覺得,這樣的人才配當神秘特種部隊的隊長!

於夜千筱身邊停下,赫連長葑淡淡地打量著座位上的夜千筱,同時夜千筱也抬起了雙眸來回看他,兩人視線在空中交錯匯集,明處風平浪靜,暗處暗潮洶涌。

赫連長葑朝旁邊伸出了手,沒有任何的言語,可莫名地坐在旁邊的劉婉嫣、李嘉,甚至於那個被嚇到了的新兵,都能夠理解他的意思,霎時不存在絲毫的猶豫,那男兵立即將插在水瓶里的簽字筆給拔了出來,然後恭恭敬敬地放到了赫連長葑的手上。

與此同時,劉婉嫣和李嘉都默默對視了眼,在為夜千筱擔驚受怕的同時,也希望赫連長葑顧及著幾次早餐和夜宵的情誼,好歹也對夜千筱的懲罰輕點兒。

盡管,放在平時她們肯定會覺得,在上課前搞個小動作,壓根兒就不算什么。

「你的筆?」

把玩著那只充當「罪魁禍首」的簽字筆,赫連長葑不經意般的揚眉,卻帶著點兒明知故問的意思。

眸光神色微斂,下一刻夜千筱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聲音斬釘截鐵,不卑不亢,「是的,長官!」

眼看著夜千筱這般淡定地反應,其余人都忍不住給她捏了把冷汗。

丫的你態度好點兒認個錯,會死啊?!

然而,赫連長葑出奇的沒有生氣,神色間仿佛帶有幾分贊賞的意味,他微微朝夜千筱點頭,嗓音低沉而迷人,「手法不錯。」

「謝了。」

夜千筱頗為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卻毫不客氣地將他的誇贊給接了下來。

「狄海!」

赫連長葑將手里的簽字筆塞回到夜千筱的手中,似是不經意般喊了狄海一聲,驚得對方一個哆嗦,刷地就跑了過來,連絲毫的遲疑都不敢有。

「隊長,啥事兒?」在赫連長葑面前,狄海必定會展露出狗腿子的德行,就算是當著如此眾多人的面,他也渾然不在意,仿佛天上地下唯有他家隊長最大似的,其他人在他眼里連浮雲都算不上。

赫連長葑淡淡地視線從夜千筱身上收了回來,「幫她安排個好位置。」

微微一愣,狄海瞥了眼最前方的那排位置,立即就反應了過來,然後匆忙點頭道:「是!」

所謂的「好位置」,當然是所有人都眼饞的最前排,那都是留給一些想過來旁聽的軍官們坐的,像這種給新兵的講課,那些軍官肯定不會過來的。

但今天卻有所不同,他們有的很崇拜赫連長葑,聽說過這支隊伍強大的人,都會下意識對其產生好奇感,有些軍官則是骨子里都帶著種傲慢,他們很想知道像赫連長葑這樣的人,會有多少不一樣的東西。

畢竟,所謂的戰術,其實都相差不遠,不是嗎?

難道特種兵就學了什么特殊的戰術?

顯然不可能。

他們很多就是特地過來找茬的。

吩咐完狄海,赫連長葑就再度走向了講台,而坐在夜千筱旁邊的劉婉嫣,則是大方地拍了拍夜千筱的肩膀,眉宇一派坦然,偏偏還要裝出幾分悲痛,「安心走吧,不要擔心我們。」

如果說夜千筱的存在就是讓她們提心吊膽的話,現在夜千筱被安排到其它的座位上去……

李嘉的心思劉婉嫣並不知道,但劉婉嫣個人看來,像夜千筱這種誰也不知道她下一刻會做什么的人,在這樣的場合里還是離遠點兒比較好,否則她隨時都有可能招惹來一大堆的麻煩,然後讓你陪著她一起去死。

和夜千筱靠近,本身就是件麻煩事兒。

得到劉婉嫣裝模作樣的表現,夜千筱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然後在狄海的邀請下,手拿筆記本和簽字筆,便來到了最前排的位置。

只見她泰然自若地坐在大堆扛著亮瞎人眼的肩章的軍官中,她自己或許倒沒有太大的反應,而其他人卻冷不防地倒吸了口冷氣。

這女兵……

不聲不響地就坐下去了,膽子還真夠大的。

很快的,夜千筱所引起的風波,就這么漸漸平靜下去。

因為這件事本身就不算太大的事兒,加上作為這次講課的赫連長葑都已經發話了,自然證明事情到此結束,也沒有繼續追究下去的必要。

在諸多仔細聆聽赫連長葑講課的長官中,夜千筱沒有任何的拘謹之色,本來還覺得很無聊的她,在接下來聽到赫連長葑的講課後,思緒便漸漸地聚集起來。

她放下手中的筆,倚靠在身後的座位上,視線卻停留在前方的赫連長葑身上。

這並不是場普通的講課。

相對於純粹的戰略戰術來說,赫連長葑更側重於思想上的引導,戰場上需要的不是死板的技術,而是需要能夠克服各種困難的頭腦。

打仗,技術只是基本,但任憑你技術再強,沒有腦筋,也無法保證自己能活著從戰場出來。

同他平時一樣,就算是講課話也不多,不過三言兩語便能講清重點。他說的話很有技術含量,幾句話便說得這群新兵們熱血沸騰,自然而然地被他的話語給引導,屬於軍人的激情和豪邁在胸腔蔓延,然後又用血淋淋的現實激發著他們想要變強的決心。

就算是夜千筱這種很不喜歡理論知識的人,都會很耐心的去聽他的每句話,因為他所講的並不僅僅是理論,而是在真實的戰場所需要的各種應變手段。

「誒,我們要不要做筆記啊?」

「做什么,夠丟臉的!」

原本空手來旁聽的軍官們,漸漸地被赫連長葑的話語給吸引,開始交頭接耳,低低地開始議論著,但任何的言論都證明赫連長葑這次的講課很成功。

耳旁那些軍官的聲音又慢慢地平靜下去,夜千筱頗為慵懶地眯了眯眼,細細打量著站在講台上的那個男人。

他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光是利用那張臉就能做出很多事。教室內的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為其蒙上層朦朧不清的剪影,渾身增添不少神秘氣息,愈發顯得他冷峻迷人。

他講課的時候從不利用語氣和神情來渲染氣氛,他的言語都很尋常,但卻像是將人的心給挖出來,句句話語都在抨擊著心靈。

從講課之初起,他就從未笑過,眼角眉梢更是染著幾分沉重,深邃的雙眸顯得愈發的深沉,好似墜入片寒潭中,沒有波瀾起伏,只有平靜穩重。

夜千筱幾乎可以猜到,他口中鮮血淋漓的現實與例子,應該都是他親自經歷過的。

死亡與戰場,從來都不是讓人高興的事,它只會在心里蒙上層陰影。

沒人會喜歡戰爭,就算是像夜千筱這種靠戰爭來賺錢的,也從來沒有喜歡過戰火硝煙的地方,貧困、戰亂、逃亡,那種東西看過了會揪心,然後麻木,總有一天會將人變得冷血無情、時刻警惕,好似天底下所有一切都不懷好意,甚至會讓人忘了什么叫做舒適和安心。

那是種心靈上的折磨。

誰不希望,這個世界充滿和平,所有槍口插滿鮮花,和平鴿遍布每個黑暗的角落。

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會感同身受。

「你。」

簡短的一個字,頓時將正在認真聽課的新兵們思緒都給拉扯回來,他們的注意力順著赫連長葑的視線看了過去,然後定定地落到坐在前幾排的一位男兵身上。

宋子辰。

他看起來在認真聽課,筆和紙都擺在桌子上,隱約可以看到他做的筆記,但他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就算是此刻被赫連長葑給點名,似乎也沒有太多的異常,只是很自然地站了起來。

赫連長葑走下台來,徑直來到宋子辰的面前,他的步伐看起來很緩慢,然不過轉眼之際,就站定在宋子辰的身旁。

手指輕輕地在木桌上敲響,赫連長葑與宋子辰並肩而立,可方向卻是相反的,他稍稍朝宋子辰靠近,一股無名的威壓從他身邊擴散,仿佛一點點地從人的頭皮拂過,激起幾分緊張感。

他並沒有看著宋子辰,卻緩緩開口,「如果有場戰爭,國家和人民都需要它贏,但你需要犧牲很多戰友,」語氣微微頓了頓,他忽的往旁邊看了眼,聲音低沉有力,「你,打不打?」

話音落卻,在場幾乎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在面臨真正戰爭的時候,在你不得不選擇的時候,你選擇國家,還是戰友?

對於他們來說,這種問題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軍人,保家衛國是職責,如果戰友的犧牲能夠換來國家的平安,那在場大部分的人都會選擇前者,因為這是大義。

可是,選擇過後、戰爭過後,就算國家平安了,那良心真的會過得去嗎?

教室內不知何時彌漫著種緊張的氣息,每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到赫連長葑和宋子辰的身上,似乎都在思考著這個兩難的問題。

換一種角度來說,保護國家是軍人應有的職責,褪下軍裝他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國家和軍人的選擇中,他們這些軍人就真的應該死嗎?

沉默片刻,宋子辰微微偏過頭來,認真地看著赫連長葑,話語格外的肯定,「打。」

赫連長葑仿佛絲毫不意外,他的視線從宋子辰身上掠過,下一刻他直逼宋子辰的眼睛,帶著嚴厲的審視意味,過了會兒,他沉聲著開口,「原因。」

感覺到股威嚴和質問迎面而來,鋪天蓋地的就如將人壓得無可呼吸,宋子辰的眼神有過微微閃爍,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所有情緒全然被強行掩蓋下去。

挺直了背脊,宋子辰迎上赫連長葑的目光,神色無比堅定,「保護國家和人民,是軍人義不容辭的責任!」

停頓了下,赫連長葑眸光愈發的深邃,更加難以琢磨,他繼續問道:「所以,戰友可以犧牲?」

「國家和戰友,我選擇國家!」

感覺到要將頭皮都給掀掉的壓力,宋子辰硬是沒有任何退縮,只是一貫的溫和從容都淡去了不少,很難得地在他身上感覺到某種緊張。

但是,他卻沒有迎面回答赫連長葑的問題,或者說是沒有順著赫連長葑的話往坑里跳。

戰友可以犧牲?

當然不能。

可,要是在大義和小義之間進行抉擇的話,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大義。

赫連長葑審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頓些許,在他神經全部綳緊的剎那,卻忽的收了回來。旋即,赫連長葑頗為隨意地轉過身,視線忽地投去某處,「夜千筱。」

將宋子辰和赫連長葑對話聽在耳中的夜千筱,盡管知道這件事還沒有結束,但她卻沒有想到赫連長葑會喊到自己。

下意識地挑了挑眉,夜千筱應了聲「到」,然後將手里的簽字筆往桌上一丟,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赫連長葑往前走了幾步,在走至夜千筱位置前面時,轉過身之際,便正巧與夜千筱的視線相撞,他的眼神很純粹,平靜而坦然,不存在任何的針對和找茬。

仿佛只是純粹的在課堂上喊人回答問題而已。

「你呢?」

赫連長葑雙手放到桌上,語氣卻跟問宋子辰時截然不同,沒有那么慎重和危險,顯得比較隨意而平和。

與此同時,坐在附近的新兵、甚至於那些軍官們,都沒來由的有些緊張,他們並不知道赫連長葑下一個是不是會點到自己,更重要的是,他們也不清楚准確的答案是什么。

沒錯,他們很想選擇國家,但是卻很難放棄自己的戰友。

對於他們來說,這是個兩難的選擇問題,在沒有真正面臨那種情況的時候,誰也沒有准確的答案。而且,就算站在那樣的位置面臨那樣的情況,也很難去做正確的判斷。

「不打!」

平靜自若的聲音。

夜千筱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她坦坦盪盪地看著赫連長葑,回答得果斷而淡定。

對於這種問題,她根本就不需要去思考。

無論在什么戰場,靠人數取勝的方法,當然是不能打的。

這壓根兒就不算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原因。」

赫連長葑同樣未曾驚訝,但是卻如法炮制地扔出了問題。

「沒必要,」夜千筱淡然地掃過他一眼,目光直視著他,「打仗並不僅只有一種方式,靠死亡人數堆積起來的勝利,那就是失敗!」

眉目微動,赫連長葑眼底劃過抹異樣的神色,但他顯然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微微俯身,他繼續問道,「如若只有這種可能呢?」

「我不認識廣泛的人民,但我認識我的戰友。」夜千筱聲音有力,毫不畏縮地對上赫連長葑試探的眼神,「而他們,不僅是人民,也是祖國的一部分。」

夜千筱說得冠冕堂皇。

可,也有那么點兒真實的想法。

若是平時的她,肯定會順從著赫連長葑的想法,隨便的將這樣咄咄逼人的問題給糊弄過去,因為她從來都不喜歡別人直逼心靈的問題,也不喜歡有人去挖掘她的心思。可不得不說,今天赫連長葑的講課很成功,她願意說出自己的想法,盡管這種想法或許跟常規有些偏離。

保護戰友自私嗎?

不,至少她不這么認為。

戰場上,所謂的人民都是些沒有用處的,他們不會打仗、不會勇往直前,只會哭泣、逃離、崩潰,不用親自去了解他們,他們就會自取滅亡。戰士保護他們,是出於某種責任感,可當所有人都將這種責任感當做理所當然的時候,就會有人下意識地忽略,那些戰士也是普通人。

如果真的在戰場上,夜千筱定然不會讓自己的戰友們白白送死、或是有大批的犧牲,相對於她個人的感情來說,她會下意識地讓自己認識的人活著,而那些不認識的……

那些,其實沒關系,只要她不認識。

這是人之常情。

片刻後,赫連長葑再逼近一步,無端的緊迫感直逼而來,他一字一頓的開口,「你怕死嗎?」

疑惑地掃了眼他,夜千筱凝眸,卻以同樣的音調回復,「我相信,任何人都怕死,但是,」微微停頓,夜千筱神色變得堅定起來,「我們不怕死,我們只怕不值得。」

她說,我們。

這並不是她全部的想法,但是她說出了很多戰士們的心理。

誰不怕死,但穿上那身軍裝就不得不將那份恐懼壓在心底,因為他們必須承擔肩上的責任,必須以保護國家為己任,這是他們無法推脫掉的,可是,如果真的要死,他們並不希望是白白送死的。

最起碼,要值得。

赫連長葑看著她的眼神,那是種很平靜的眼神,她不懼怕他似有若無的威壓,也不懼怕自己的話語會驚起多大的波瀾,她甚至不怕禍從口出將會承擔怎樣的懲罰,她只是很純粹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里並不是戰場,這里有表達觀點的自由。

但他也很清楚,她並沒有徹底表明自己的觀點。

在她的心里,應該還有另外的答案。

「坐。」

微微抬手,赫連長葑示意她坐下,說完的下一刻他便轉過身,再度回到了講台。

他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在講台上接下去,他所需要的不過是給他們灌輸種思想,只要這種思想不變質,這個問題的答案就無關緊要。

這里不會所有人都會面臨戰爭,也不會所有人都坐在領導者的位置。

而那些真的要面臨那樣問題的人,總有一天會憑借自己的經驗和責任,做出最為恰當的選擇。

可是,課程的後半部分教室里卻陷入了難言的安靜,不是先前認真聽講融入的安靜,而是默契地沉默和思考所換來的安靜。

他們不能判定夜千筱和宋子辰的堅持到底是對是錯,甚至都無法判斷他們倆的回答是不是刻意的,但是他們卻不得不去思考,這樣的問題究竟有何意義,他們今後真的要遇到是該當棄子還是另作其它打算,有些人甚至已經開始打退堂鼓,開始思考自己要不要進海軍陸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