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話:銘記抵不過時間(1 / 2)

宗冬被找到了。

他們找了整整一天一夜,二十四個小時的擔憂和急躁,連嗓子都喊啞了。

最後,他們在幾千米外的石灘上看到了他。

同樣是灰蒙蒙的清晨,卻沒有狂風暴雨和猛烈激浪,平靜異常的石灘,交錯堆積的石塊似乎從未受到過風浪的洗禮。

而,在那片琳琅滿目的石灘上,可以看到抹海洋的色彩,藍綠白相互交錯,是他們最為熟悉的顏色。

可是,那抹寂靜的顏色就靜靜地躺在那里,伴隨著海浪的沖擊,周圍遍地都是互相交錯的石頭,或大或小,伴隨著那些動盪的海水,好似流淌出一幅安靜的畫卷。

只不過每個人在見到這樣場面的時候,要么失聲痛哭,要么面如死寂。

他們將宗冬的遺體帶了回來,可路劍第一時間處理了這件事,除了那些把宗冬接回來的蛙人,其他人誰也沒有親眼看到過他的遺體。

「過幾天,會舉辦他們兩的葬禮。」

將宗冬的事情都完整的跟她們說了一遍,林班長的聲音也難免多出些許沉重和嘆息。

誰都不願意見到基地內的戰士犧牲,在炊事班的崗位站了那么多年,林班長也見到過不少離開的戰士,這不是個與尋常部隊一樣安逸的部隊,他們所要做的不僅僅是訓練還有演習,更有意想不到的戰斗。

所謂的和平時代,卻沒有擁有過真正的和平。

動盪,危機,戰爭,隨時都在侵蝕著他們的生活,只是相對來講比較和平而已。

他們是海軍陸戰,需要承擔風險,當他們有著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而這樣的責任往往會讓他們的生命在死亡邊緣徘徊。

宗冬,包括另一個犧牲的戰士,都是林班長認識的,那些調皮搗蛋的蛙人總喜歡來炊事班討點兒好處,他們倆當然也不例外。

林班長還記得宗冬腆著臉讓他幫忙照顧照顧李嘉的時候,明明被他嫌棄了很久,可宗冬還是傻呵呵的笑著,那笑容里充滿了溫暖和甜蜜。

可是,就是那么活生生的人,好像剛剛還活在自己身邊的活生生的人,就那么……

永遠都見不到了。

炊事班圍聚起來的人,都漸漸地陷入了沉默。

還不到他們平時醒來的時間,這時候的天色暗得很,只有兩間宿舍的燈光從門縫里透了出來,染了絲絲縷縷的光亮,隱約看得模糊。

「李嘉?」

意識到的身旁的人離開,劉婉嫣下意識地看了過去,不由得喊了她一聲。

從聽到結果的那刻起,李嘉瞬間就紅了雙眼,可從頭到尾她都是平靜地將林班長的話給聽完的,處於強大震撼中的他們也都沒有意識到她的異樣。

而,直到看著李嘉的離開,他們才冷不丁地意識到,在這件事中最難受的,莫過於李嘉。

誰也不知道昨天清晨她跟宗冬在一起的時候具體遇到了什么,可從她斷斷續續的描述來看,估計是親眼看著宗冬被海浪卷走的。

其中,最大的可能是宗冬為了救她。

沒有什么比親眼看到自己喜歡的人陷入危險中更受打擊,更何況,在等待了整整二十多個小時後,得來的結果也是讓人萬念俱灰的。

在部隊,遭遇了這樣的打擊,在外面,自己的堂弟去世了不說,還被相依為命的親姑姑給恨上了……

能怎么辦?

可以怎么辦?

誰也不知道。

劉婉嫣不知道,李嘉更不知道。

李嘉的背影沒有停留,但在劉婉嫣愣神的時候,一旁的夜千筱已經跟了上去。

夜色黑的徹底,兩人的身影很快就隱入了黑暗中。

猶豫片刻,劉婉嫣跟林班長說了一聲,旋即同樣跟著她們倆離開。

她隱約能夠感覺的,李嘉想要去做什么。而直到劉婉嫣跟著她們倆來到路劍的辦公室門口時,她再次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扣。扣。扣。」

夜千筱抬起手率先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很快的,路劍的聲音便從里面傳了出來,「進來。」

微微低下頭瞥了眼沉默的李嘉,夜千筱聲音有些涼,「你進去吧。」

李嘉抬了抬眼,仔細認真地看了看她,然後再看了看那扇緊閉的門,最後還是獨自一人推著門走了進去。

隨著「嘎吱——」的聲音,門再度被虛掩上,而李嘉的身影也漸漸地消失在她們的視野。

「你不跟著進去?」

劉婉嫣詫異地看著夜千筱,眼底里掠過絲絲疑惑之色。

按照李嘉平時的性格,見到路劍肯定會膽怯,夜千筱不應該陪著才對嗎?

「不進去。」

夜千筱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旋即離開門口在走廊上走了幾步,最後面朝操場的方向停了下來。

這是李嘉的事情,那就由李嘉自己來解決。而當一個人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時,內心的脆弱和膽怯將會被清掃而空,卻而代之的唯有無盡的勇氣和力量,因為在很多東西面前,有些情緒只會成為累贅。

夜千筱並不知道李嘉會強大多久,可最起碼,她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是強大的。

沒有再繼續傻乎乎的追問下去,劉婉嫣站到夜千筱的身邊,陪著她共同等待著李嘉的出來。

而,在這個黎明即將升起的時候,夜風清涼,曾經一眼便可收入眼簾的操場此刻朦朧不清,半掩在黑暗之中。

這個時刻,她們無比清醒。

軍旅這條路,可長可短,現在的她們,無法預知自己的未來,包括,夜千筱自己。

……

李嘉在路劍的辦公室里聊的時間並不長,可出來的時候是路劍陪著一起的,李嘉不知用什么理由說服了他,他破例答應讓李嘉去見宗冬最後一面。

連續幾天,整個連隊都只進行最基本的訓練,領導在忙碌著兩位犧牲的英雄的後事,還有安撫他們的家人,戰士們自發的捐款,努力的想要做點兒什么,盡管他們能夠做到的不過是皮毛。

自從見到過宗冬的遺體後,李嘉哭了一次,之後連話都變得很少了,可她盡量的沒有去影響周圍的人,她很平靜地做著自己的事。

安靜的訓練,安靜的吃飯,安靜的生活。

她還活著,所以沒有得到太多的關注,幾乎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到了兩位犧牲的英雄身上,人們提及到她,也不過是「宗冬喜歡她」「宗冬為了她死的」「看起來真可憐」……

只有夜千筱和劉婉嫣陪著她。

只是她們倆都不是會安慰人的,劉婉嫣努力的想要逗她笑,讓她心情高興點兒,可李嘉配合的時候笑得比哭還難看。

參加兩位英雄的葬禮那天,氣氛非比尋常的凝重,仿佛要將人壓得窒息般,沉得如何也抬不起來。所有的蛙人都哭了,他們的家人都淚流滿面,兩位母親近乎昏厥過去。

他們正當風華正茂,家里人怎么能夠接受他們突如其來的死亡?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宗家的人並沒有將責任推到李嘉的身上,他們甚至安慰她,這件事與她沒有什么關系,他們很遺憾她沒有成為他們的兒媳,但是他們也很高興她能夠活下來。可誰也沒有漏掉,他們眼底的那抹悲傷和遺憾。

他們都是好人,他們寬宏大量,所以他們並不想讓一個無辜的女生承擔一條命。

可在回去的路上,沉默寡言的李嘉,仍舊沉默寡言。

「千筱,你說,我死了會不會更好?」

回到基地的時候,李嘉忽然拉住夜千筱的衣袖,她怔怔的看著夜千筱,眼里的光彩全部化作灰燼,只留作死寂一片。

從見到宗冬遺體的那刻起,她早已沒有求生的*。

其他人猜的沒錯,宗冬確實是因為保護她才死的,這是最讓李嘉無法釋懷的。

她剛剛見到了宗冬的父母,他們都很年輕,很善良,也很溫柔,就跟宗冬一樣,就算對待她也心懷好意。可是,像她這種在家被姑姑嫌棄、在部隊飽受爭議的都活著,宗冬那么好、那么幸福、那么溫暖的人,老天為什么會奪去他的性命?

就算她死了,姑姑也不會多么悲傷,姑姑從頭到尾在乎的也只有她的兒子而已,她的存在與否對這個世界都沒有什么意義。但宗冬不同,他有著幸福的家庭,疼他愛他的父母,有著出生入死的兄弟……

她現在有個心結,這個心結或許會陪伴她永遠,也或許會在一段時間後被她解開。

「過來。」

夜千筱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然後拉著李嘉,直接往炊事班的方向走了過去。

沒有進炊事班,夜千筱帶著李嘉去了她常去的那個菜地,在這冬天的時候,那里到處都是剛發芽長葉的蔬菜,當所有的枯葉都陷入凋零的時候,它們生機盎然的迎風擺動,盪出異常璀璨的風采。

在經過林班長的同意後,夜千筱掌管了一片菜地,那是一塊很小的種植白菜的土地,在她的打理之下沒有任何雜草,而所有種下去的小白菜都已經恢復了生機,正在茁壯成長。

「說吧,你的想法。」

和李嘉一起坐在田埂上,夜千筱隨手折了根枯草到手里,她問的很平靜。

按照夜千筱的思維,她確實無法理解李嘉是怎樣想的。她跟李嘉本來就是不同的兩類人,在遇到同樣的事情時會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更有著不同的思維活動。

並不是所謂經歷過的,便能夠感同身受。有時候心態不同,也會有不同的感受。

她前世見到過很多的犧牲,初次接觸到死亡的時候更要慘烈。

宗冬的死確實讓她很意外,當所有的日子都變得很平靜尋常的時候,突然降臨的死亡,幾乎是誰也想不到的,但她並不是沒有見到過,整個家族一夜之間覆滅,前一秒還在家庭聚會,下一秒家破人亡,意外往往發生在最普通的時刻。

可作為活著的人,當天災*降臨的時候,跨不過去才是真正的劫難。

「我和宗冬回去的時候,遇到了海浪。他為了救我,被沖走了。」

李嘉低著頭,眼睛盯著前方正在迎風搖擺的綠葉,這是她除了跟路劍說明情況外,頭一次真正願意的將當時的情況說出來。

「當時他還因為堂弟的離開想方設法地安慰我,但是我都沒有搭理他……你知道嗎,他把我推遠的時候還在笑,笑得很溫暖,當時海浪的聲音很大,我聽到他在喊,他說他不會死的。」

很輕很輕的聲音說著,李嘉的腦海里閃過一幕幕的畫面,那是屬於宗冬最後活著的畫面,明明平時並不是多么能夠感覺到,可真正到了那個時候,她才忽然發覺,那個又傻又可愛總會做各種笨拙的事情來討好她的男生,早就已經進到了她的心里。

當所有的風浪平息,她看著那空盪遼闊的大海,放聲痛哭。

那是她頭一次那么恨這片大海。

她的父母,她的堂弟,她的……愛人,她所有的一切,全部葬送在這片浩瀚無際的海洋。

它看似平靜柔和,可真正卻殺人於無形。

夜千筱很平靜地聽著她的話語,抬手攬住了她的肩膀,不知為何有些動容。

「千筱,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再進去了,他也不會死。」李嘉抓住了夜千筱的手,力道微微有些緊,她認真地看著夜千筱,眼底閃爍著淚花,「你知道嗎,我每時每刻都在想,如果我的命能換他的,那該有多好。」

牽絆著李嘉的,不僅僅是宗冬這個人,還有當她意識到宗冬因自己而死的愧疚。她多想有人能夠罵罵她,甚至在姑姑打她罵她的時候,她並沒有覺得什么,可自從回到部隊後,沒有任何人在怪她,就連宗冬的父母都對她說,這件事跟她沒有關系,救她是宗冬自願的,只要她還活著便好。

沒有人真正的怪過她,可她卻給自己制造了個囚籠,在屬於愧疚悲傷的土地,畫地為牢,怎么也走不出去。

夜千筱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忽然開口:「要哭嗎?」

話音剛落,李嘉的眼睛一眨,淚水便從眼角滑落,染濕了整個臉龐。

心里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她需要發泄的途徑,而夜千筱的話語給了她一個很好的借口,所以她趴在夜千筱的懷里哭的不能自已。

空曠的土地上,唯有風聲和樹葉敲打的聲音,呼呼而過的聲響與哭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然後在被風撩起的剎那撕成碎片,再度化作虛無。

劉婉嫣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看著兩人坐在田埂上的身影,在聽到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後,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氣,良久良久,然後轉身離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李嘉終於停止了哭泣。

她有些羞愧地從夜千筱身上爬了起來,睫毛仍舊染著水珠,雙眸氤氳著霧氣,她小心地打量了夜千筱幾眼,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下一刻夜千筱丟過來的一包紙巾卻將她的思維給打斷了。

「謝,謝謝。」

李嘉有些驚慌地接著那包紙巾,神色間滿滿地都是局促之意。

「好些了?」

抬了抬眼,夜千筱輕聲問著,一如既往地語氣,不增添任何的情緒。

「嗯。」微微抿著唇,李嘉點了下頭。

有些輕松地將手里的雜草丟開,夜千筱掃了眼面前那塊生機盎然的土地,輕飄飄地開口,「有故事,要聽嗎?」

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李嘉認真地點了點頭,「嗯。」

不知為何,李嘉會下意識的覺得,夜千筱說的應該不僅僅只是個純粹的故事。

當然,夜千筱從來不胡編亂造,她很少去回憶以前的事情,但是她難得去回憶的時候,說的向來都是自己參與過的,盡管主人公並不一定是她自己,盡管事情的真相也會被刻意改動一些。

那是李嘉第一次見夜千筱說那么多的話。

她講的是一個並不怎么美滿的家庭,男人是個企業家,在外面包養無數情婦,女人是個大家閨秀,被男人的花言巧語所蠱惑,嫁給男人後就一心一意的當家庭主婦,為此甚至都斷絕了跟以前的閨蜜朋友的往來。

女人生了兩個孩子,大的是個漂亮懂事的姐姐,小的是個聰明伶俐的弟弟。

女人當然知道男人在外面的事情,可因為兩個孩子卻一直都沒有反抗,盡管她偶爾也會反抗動怒,跟男人吵架的時候總是會挨打痛罵,後來男人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女人漸漸的心如死灰。

故事到這里似乎很尋常很普通。

可,有一天發生的事情卻成了這個家庭的重大轉折。

有個囂張的情婦來女人家里挑釁,當著女人的面,活生生的將不足兩歲的弟弟給摔死了。而匆匆忙忙趕回來的男人,在看到死得慘不忍睹的兒子和哭得痛不欲生的女人的時候,卻狠了狠心,將心給偏向了最疼愛的情婦,甚至幫忙花錢擺平了這件事,將自己兒子的死亡故意捏造成「意外」。

兩天後,剛剛失去兒子的女人,花費了所有的代價將男人的情婦給調查出來,然後花錢請黑社會將她們蹂躪致死,她將所有的過程拍了下來,全部都寄給了男人。

同時,她讓男人染上了毒癮。

在男人的公司宣布破產的時候,她面帶笑容地從樓上跳了下去,了結了這一生。

「然後呢?」李嘉聽得緊緊皺眉,但是好奇也愈發的濃重。

染上毒癮的男人怎么樣了?

他們家那個小女孩呢?

夜千筱抬了抬眼,言簡意賅地開口,「男人進了戒毒所,女兒被黑社會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