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原地,夜千筱看向對面。
兩棟樓相隔不遠,倒也看得清楚。
一樓的一間宿舍外,圍著數十個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新兵,老兵目測不超過十個。一堆人推推搡搡的,戰火愈演愈烈,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站了會兒,隱隱約約的,夜千筱大概聽清原委。
莫約是有兩個老兵住進了新兵的宿舍,強行想要換到靠窗的位置,惹來了新兵們的不滿,自然就爭執起來了。
而,新兵們一起磨合那么久,雖然關系有好有壞,但在面對共同的對手時,定然選擇站在統一戰線上。
至於老兵那邊,剛安排在一起,只有一些先前熟悉的人來幫忙。
但是——
就老兵的身手而言,幾個人也可以干趴一堆新兵了。
「這是怎么了?」
看著夜千筱停下,劉婉嫣好奇地走過來,疑惑地問道。
瞥了她一眼,夜千筱沒說話。
這種紛爭,看幾眼就能明白。
「嘖,」果然,才一會兒,劉婉嫣就皺起眉頭,「這兩邊都是故意的吧,宋……呃,他們兩邊的隊長呢?」
眸光微頓,夜千筱凝眸一掃,勾唇,「來了。」
劉婉嫣抬眼看去,旋即微怔。
果不其然,二樓的樓梯間,兩道人影走了下來。
正是宋子辰和封帆。
宋子辰輕輕皺眉,面色頗為嚴肅,卻沒有太多外露的情緒,溫潤的眉眼稍稍染著冷意,走過去時步伐平緩沉穩。
看不出太多。
就算是這時候,他也是溫和而內斂的。
相比之下——
封帆更引人注目些,周圍自成強大氣場,所到之處,皆惹得他人側目。張揚不羈的眼神,卻藏匿著危險凌厲,被他眼風掃到者,沒來由的多出幾分心虛。
莫名地,當他先一步走進兩撥人中時,漸漸地,兩邊的爭執也安靜下來。
「我就問一句,」封帆凝眸掃了眼,視線盯在鬧得最凶的兩個老兵身上,淡漠的聲音微微一沉,「誰起的頭?」
「……」
無人回應。
新兵那邊沒理由回應,而老兵這邊,一時被他的氣勢給唬住,瞬間倒也沒有反抗的表現。
眯眼,封帆揪住就近一人的衣領,猛地將人給提過來,一字一頓的問道,「誰起的頭?」
「呃……」
被拎住的是個老兵,在封帆揪住衣領的剎那,他就抬手抓住對方的手,想要將其甩開,可連對方一根手指都動彈不了。
好在是個識趣的,猶豫片刻後,就稍微緊張的往旁邊瞥,視線落到兩個老兵身上。
正是那兩個要換床位的。
「你們?」
松開手中那人衣領,封帆瞥向旁邊那兩個。
這些老兵,在部隊磨練多年,加上是自己部隊的精英,鮮少有真心服他人的時候。
封帆當隊長,其中有大批人是不服的,自然,也有部分人,不會因為他的軍銜怕他。
「是又怎樣?」
一個兵站出來,毫不示弱的仰頭,鼓起眼瞪向封帆。
話音剛落。
「砰!」
拳頭撞擊下顎,迸發出沉悶的低響。
完全沒有任何預兆!
封帆走過去,抬起手,便是毫不留情的右勾拳,絲毫沒有手軟的樣子。
不過一拳,對方便被揍得猛然後退,幾步後才勉強穩住,可被揍得仰天的腦袋再度低下時,嘴角流出來的血水也讓人看得清楚。
見到此番情景,周圍其他人都咽了咽口水,背脊陣陣發寒,甚至於慶幸被揍的不是自己。
「你……」
旁邊,另一位鬧事老兵也站了出來,右手緊握拳頭,狠狠地就朝封帆的腦袋砸了過去!
微微皺眉,封帆往這邊看過來,似是不經意般抬手,將對方狠砸過來的拳頭擋住,旋即反手握住對方的手腕,直接往這邊一提,那人一時不妨撲過來,他的手肘已經用力朝他後背砸過去。
「砰!」
「啊——」
那人沉悶的慘叫一聲。
屈膝,擊中對方小腹,直接將人踢飛。
在這期間,封帆站在原地,分毫未動。
再看他時,他閑散地立在那里,身材筆直挺拔,猶如一把鋒利見血的利劍,鋒芒畢露。
那瞬間,所有驚愕皆是僵硬,
一只手放到褲兜里,封帆微微垂眸,再抬眼,已然斂去剛剛那身煞氣和凌厲,取而代之的是懶散內斂。
看向一旁的宋子辰,「這樣解決,沒意義吧?」
平靜的看著封帆做完一切,宋子辰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眉目溫和,笑眼看他,「沒有。」
自然沒有。
封帆打自己那邊的兵,他根本就沒有插手余地。
當然,他也知道,壓制住那幫老兵的方法,除了采取暴力,其他勸說和解的方式,是絕對沒有用的。
封帆選擇了最便捷最有效的方法。
而,這是他做不到的。
遠處——
將情況看得清楚的劉婉嫣,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又吐了出來。
偏過頭,劉婉嫣剛想朝夜千筱說話,卻見得剛才夜千筱站的地方空盪盪的,早已沒了人影。
微愣,抬眼看去,果然在去食堂的路上,見到夜千筱那抹悠閑的背影。
無奈地嘆了口氣。
劉婉嫣搖頭,凝眉想想,又摸了摸餓的扁扁的肚子,下定決心跟上夜千筱的步伐。
早午餐她都吃了,只是這一天的訓練量過大,現在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只是,還沒走幾步,就見到一抹熟悉的倩影,緩步朝男兵宿舍樓而去。
劉婉嫣多看了幾眼。
腳步一頓。
柴桃。
與此同時,對方也注意到她,抬眼朝這邊看過來。
看清楚是她,柴桃微微一愣,旋即唇畔勾起抹柔和的笑容,似是漫不經意地朝她點頭打招呼,可卻實打實的將劉婉嫣挑釁的個徹底。
以前大家看著都眼熟,也沒見她打過招呼!
劉婉嫣挑眉。
下一刻,柴桃唇角笑意加深,收回視線朝旁邊走去,「子辰,一起去吃晚飯嗎?」
處理完事的宋子辰,這時候已經走向柴桃。
眸中刺痛,劉婉嫣佯裝冷靜,卻也掩飾不住神情苦澀。
以前她可不敢明目張膽的找他,他更不用說如此直接的跟女兵見面吃飯了。
是想公開的意思嗎?
新兵不准戀愛,但他們之後會分在不同隊伍,對他們前途不會有什么影響,只是會受到些波瀾罷了。
以前她想都沒想過。
所以說,宋子辰對柴桃更有感覺些,亦或是,曾經對她根本沒感覺?
想至此,心情便沉甸甸的,她眉頭輕皺,不由得避開目光,望著夜千筱遠處的背影,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
這頓晚飯,劉婉嫣吃的不是忒滋味。
感情這種東西,怎么能說斷就斷。
就算此刻的宋子辰在她眼里,就是個大寫加粗再加下劃線的渣,以前的情感也不是能隨意了斷的。
想到宋子辰和柴桃在一起的事情,她的心情低落得很。
以至於她根本沒心思吃飯。
夜千筱倒是吃的很飽,像是一點兒都不為今後的訓練和矛盾擔憂。
走出食堂大門。
「千筱,」走在夜千筱身邊,劉婉嫣從復雜的思緒中拉扯出來,嘆息著詢問,「你現在是隊長,矛盾又在所難免,你打算怎么辦?」
「涼拌。」
抬眼看向昏暗的天空,夜千筱漫不經心。
劉婉嫣頗為憂愁,「留下的這批女兵多厲害……你不拿點兒氣魄來,誰能服你?」
「你啊。」
側頭,夜千筱看向她。
「你——」咬咬牙,劉婉嫣不跟她爭,直白道,「到底怎么想的?」
「你呢,怎么想?」
眼角挑起抹笑意,夜千筱忽的問道。
「咱們新兵不能被欺負唄,否則還能怎么樣?」說起這個,劉婉嫣就來氣了,「先前你怎么回事,喬玉琪的臉都腫成那樣了,你這個隊長還在旁邊看戲?」
夜千筱聳肩,「好看啊。」
左手握拳指向她,劉婉嫣咬牙切齒,「夜千筱,別逼我跟你動手啊。」
「得,」揮開她那晃眼的手,夜千筱頓住腳步,側身看她,「那你想讓我做什么,宿舍那兩個,我都打不贏。」
「啊?你打不贏?」
劉婉嫣震驚了。
認識夜千筱至今,也算有段時間了,劉婉嫣了解夜千筱的心性,素來懶得說客套話,說什么就是什么。
夜千筱自己說打不贏,就絕對打不贏。
可,在她的印象中,夜千筱從未說過辦不到的話語,無論做什么,她總是出其不意,然後在誰也料不到時,以亮瞎人眼的姿態取得成功。
比如上次任務。
現在,夜千筱親口說,打不贏宿舍那兩位。
劉婉嫣著實有些吃驚。
「嗯。」
面對她的驚愕,夜千筱淡然的點頭。
她對付不了的人有很多。
往典型說就是赫連長葑和裴霖淵,其次就是赫連長葑手下那幫人,她頂多能跟狄海那波人打個平手。
再往近里說,以她的實力跟徐明志、祁天一一行人比,也是差了一大截,耍點小花招倒是有機會。
「那,」想想,劉婉嫣緩過神來,問道,「你沒其它方法?」
「你覺得需要辦法?」
唇畔揚笑,夜千筱問道。
「哈?」
納悶的抬眼,劉婉嫣難以明白她的意思。
「我們是來訓練的,不是來分隊鬧事的,分隊長,本就是調解矛盾。」夜千筱挑眉,話語卻嚴肅幾分,「剛才你也看到了,封帆打的是自己這邊的,不碰新兵,只管好自己這邊的事。」
「嘖,是這么個理,」劉婉嫣恍然大悟的點頭,旋即又道,「可萬一老兵鬧得太過了,我們吃虧了,那個易粒粒不管呢,你也打算擱著不管?」
「看情況再說。」
夜千筱擺手,態度尤為閑散。
既然矛盾在所難免,爭執絕對會有,那就等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現在事先去想解決的辦法,肯定沒用的。
再者,她習慣旁觀看戲,還真不適應當隊長。
說著話,兩人在操場上溜了兩圈,算是飯後散步。
聊著聊著,難免有些感傷,劉婉嫣嘆了口氣,「今晚估計是我們最後一個安眠夜了吧。」
「不一定。」
「哈?」
劉婉嫣納悶。
夜千筱凝眸,掃向操場上漸漸多起來的人,唯有少數幾個新兵。
大部分都是老兵。
新兵在上次任務後,似是滿腔激情化作疲憊,自然是想趁著最後一天,好好休整休整。
然,這些剛來的老兵,卻默契地開始訓練,操場旁邊的訓練場,也能見到老兵的身影。
收回目光,夜千筱淡淡道,「沒有安眠夜了。」
「今晚有緊急集合?」眉頭一抽,劉婉嫣毫不懷疑她的預測。
「有可能。」夜千筱點頭。
「信你,」劉婉嫣擺手,嘆息道,「我要回去休息,你呢?」
「去跑個步。」
「這時候?」劉婉嫣狐疑。
「這時候。」
夜千筱一臉理所當然。
蹙眉,劉婉嫣心忽的縮緊,抬眼掃向操場和訓練場的人影。
一排排的老兵,他們可能才剛整理好行李,連地形都沒有熟悉,甚至於連飯都沒吃,就已經在訓練場上奔跑、跳躍、前行。
忽的,一股難以言明的無力感,在心底一點點地蔓延開。
是了。
無論夜千筱如此厲害、突出,也總有敵不過的對手。
而,在他們覺得自己夠辛苦、夠拼搏、夠努力時,也總能找到比他們更辛苦、更拼搏、更努力的。
現在——
那些更辛苦、更拼搏、更努力,並且能力比他們高上幾個檔次的,已經侵入到他們的領地。
成為他們的對手。
那么,你還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莫名地,強烈的豪情和憤慨從心底涌現,劉婉嫣神奇的發現自己沒那么郁結了,反倒是渾身都輕松許多。
「誒。」劉婉嫣碰了碰夜千筱的肩膀。
「嗯?」
想了想,劉婉嫣笑道,「我們一起跑吧。」
瞥見她身後跑來的背影,夜千筱聳肩,「沒興趣。」
「喂——」
劉婉嫣忒受打擊了。
「我先走了。」
擺擺手,夜千筱索性離開。
劉婉嫣不明所以,可不等她纏上去,就聽得身後一道聲音,「喲,在這兒呢。」
光聽到聲音,劉婉嫣就隱約有了猜測。
回過頭,便見到施陽站在身後,身材筆直,笑容清爽。
沒來由的,劉婉嫣有些尷尬。
自從那晚跟宋子辰分手後,失魂落魄的她就撞見了施陽,一怒之下丟了辛苦賺的一千塊,最後還是施陽幫忙墊上的。
而,那晚……
雖沒發生什么,可在某個瞬間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以至於第二天分開後,她就故意避開施陽,一直都沒有說過話。
施陽倒像個沒事人般,笑著朝她問道,「正找你呢,吃過飯了嗎?」
「嗯。」
劉婉嫣點頭,心不在焉的,平時對他的那點凶氣也消失無蹤。
「我們打算去練會兒,你要一起嗎?」
說著,施陽揮了揮拳頭,擺明了是在說格斗。
格斗啊……
劉婉嫣忽然就來了精神。
是了,不管今後發展如何,她還得狠揍柴桃一頓呢。
瞧得施陽的笑臉,劉婉嫣心下微酸,不過仍舊點了點頭,「好。」
不說別的,光說今後能否留下來,她都得好好努力才行。
更何況,夜千筱那么努力,現在甩開她一大截呢。
知道施陽一行人擒拿格斗都不錯,拋開那雜七雜八的,劉婉嫣自然會選擇同他們訓練。
反正——
夜千筱跑步去了。
……
四個月的時間,讓夜千筱將體能拉上半截,但畢竟是半路出家,直到現在才到新兵的平均水平。
不拖後腿而已。
本就想加強體能鍛煉,如今那群新兵的到來,更是讓她不敢落後。
誰也有好勝心,更何況夜千筱。
她可以直白承認自己能力不足,但承認是一回事,想要超越的心情則是另一回事。
想想以前的凌珺,那身凌駕於他人的能力,她可以平心靜氣的承認他人實力,卻不能安安穩穩的永遠落後於人。
既然要做,那么,她選擇做最好的。
七點到十點。
夜千筱在就近的山頭,練了整整三個小時,其中沒有半分鍾間斷。
越野,往返跑,單雙杠……
十點整,夜千筱聽到手表的鬧鈴,整個人直接往後一倒,疲憊的倒在枯草地上。
隱隱的,還能聽到跑步聲、喘氣聲、交流聲……
這是他們常用的山頭,有很多的訓練設備,從入夜開始,這里就斷斷續續的來了不少人,直到九點半以後,人數才漸漸減少。
抬眼看天,漆黑的夜晚遼闊無際,映在眼底仿佛與黑眸融合般。
她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長時間鍛煉,真心挺累的,可累到極致後仍能感覺到自己活著,卻是一種非同一般的感受。
疲憊感涌上來,夜千筱緩緩閉上眼,不知不覺陷入了昏睡中。
不知何時——
細微的談話聲落到耳里,她猛地驚醒,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片清明,等她反應過來之際,手肘已經撐在草地上半坐起身,另一只手隨手抓了幾塊石頭。
呃。
眼睛一眨,夜千筱愣了片刻,恢復了意識。
旋即,又倒了回去。
真頭疼!
「你不該跟來的。」
清醒後,最先聽到的是個女人的聲音。
聲線清冷淡漠,拒人千里之外。
蠻熟的。
抬起手,揉揉額心,夜千筱無聊的開始回憶……
「選擇去哪兒,都是我的自由。」
很快,響起的是低沉的男聲,語調里滿是別扭和不滿。
偷聽牆角的夜千筱揚眉,隱隱約約猜到對方的身份。
「你有更好的去處。」女聲再度傳來。
「你只想說這個?」
女聲忽的沉默下去。
「咳。」
與此同時,夜千筱忽的傳出聲輕咳聲。
於是,那邊再沒聲響。
沒多久,幾米外的小道上,一個哼著歌的老兵飛快跑過,從出現到消失連腳步都沒停過,自然沒有注意到道路旁邊還有其他人。
很快,另一陣腳步聲也響起,聲音很輕,伴隨著風聲,很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揉了揉頭發,夜千筱坐起身,撿起旁邊的迷彩帽戴上。
不到一分鍾——
樹叢內,走出一道身影,對方身著海洋迷彩,腳步聲輕得很,可在這樣滿是雜物的草地上,仍舊能聽到些許細微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