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山佳。」
牧齊軒滿臉肅穆,沉重地說出三個字。
夜千筱不動聲色。
意料之中。
在醫院被抓為人質時,自私自利,只想著自己的死活。
雖說世上這類人很多,行為也可以理解,可卻是夜千筱很不喜歡的一類人。
自己軟弱,自怨自艾,將罪責歸咎他人,沖動魯莽……
很招人嫌。
不過,也只能是她了。
「我們的意思是,」牧齊軒瞥了眼其他幾位,轉而遲疑地看向夜千筱,問道,「先問問你,你想怎么處理?」
抬眸,夜千筱問道,「能怎么處理?」
牧齊軒有些尷尬,低聲道,「軍區醫院那邊……」
見他說的猶豫,夜千筱挑了挑眉,打斷他的話,直白問道,「大事化小?」
想了想,牧齊軒苦著臉點頭,「差不多吧。」
對當事人說這種事,牧齊軒確實挺不自在的。
夜千筱是運氣好,才只受了點小傷,可,萬一運氣不好呢?
她沒有挺穩,也沒有封帆相助,直接從四五十米高的地方摔下去了呢?
真若摔下去,她縱使再幸運,也不可能存活。
現在讓她「大事化小」,私下里解決山佳這件事,豈不是根本就不把夜千筱的性命放在眼里?
然——
他不得不跟夜千筱商量。
總歸會有一方要做妥協。
山佳的行為,真若鬧到上面去了,不僅院長會被撤職,其他人也會受到牽連。
代價太大了些。
在夜千筱和醫院之間做出選擇……
選哪方,不言而喻。
如果不能「犧牲」他們,那么,只能「犧牲」夜千筱。
夜千筱當然明白。
她之所以「怕麻煩」,倒不僅僅是那些法律的程序,而是肯定會有人從中阻擾,對她進行思想教育、各種勸導,讓她打消這這種想法。
她不想應付那些人。
因為最終妥協的,肯定會是她。
就連牧齊軒的勸說,她事先也已經猜到了。
這世上,總會有些無能為力。
人情、道理、道德、理想、原則……
他們總會用這些來逼迫你去選擇他們想要的路。
夜千筱知道自己該選什么。
沉思片刻,夜千筱挑挑眉,問道,「如果我沒意見,他們會給山佳怎樣的處罰?」
緊抿著唇,牧齊軒蹙眉,道,「辭了她。」
「就這樣?」夜千筱笑了。
「今後也不會有醫院要她。」牧齊軒補充道。
一側,楊栗和祁天一都保持沉默,滿臉的嚴肅,緊蹙眉頭。
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可夜千筱能從他們眼底看出幾分無奈。
對現實的無奈。
她相信,他們對這樣的結果,也是有不滿的。
可是……
他們也沒辦法。
現在的他們,就站在勸說的那邊,希望夜千筱能接受醫院給的回復。
而,站在夜千筱身邊的徐明志,緊緊綳著臉,縱然有萬千憤怒不甘,卻不得不被他遮掩下去。
揪心,痛苦,難受。
甚至於,替夜千筱委屈。
他一直很滿足於現狀。
這樣的生活就很好,有兄弟,在成長,能拯救……
他從不是貪心之人,所只要以給他一點點,就能夠滿足。
只是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能力原來就只有這樣,在規矩和壓力面前,他連自己珍惜的人都維護不了。
為什么會這樣?
他是生長在溫室里的人,從小到大沒受過挫折,在家里和學校備受喜愛,在部隊生活雖說辛苦,可來自身邊的關心體貼也不少。
所以,他鮮少有怨恨他人的時候。
他能夠發現身邊所有的好。
可現在,他開始意識到,如果他需要保護身邊的人,滿足於現狀是沒有意義的。
他需要野心,需要變得更強,需要足夠的力量。
憤怒和不甘在心底交織,徐明志深深的呼吸著,眼里映入夜千筱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看不到怨恨、失望、憤怒,她一派坦然無畏,見不到絲毫鋒利的棱角。
徐明志不知道她是怎樣想的。
能夠確定的是,夜千筱沒有他那般情緒,她很容易的接受了眼前這不公的事實。
可,他止不住的心疼。
「我知道了。」
很快,夜千筱給出了答復。
她不會再追究。
最起碼,明面上,她是再不會動手腳的。
牧齊軒看她,冷不防松了口氣。
楊栗和祁天一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里看到解脫之色。
只要夜千筱松了口,那事情就好辦了。
「我先走了。」
夜千筱淡淡的說著,轉身往女兵宿舍走。
她從徐明志面前走過。
徐明志低眸看她,微微張了張口,可硬是沒有出聲,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無法阻止的他,連在夜千筱面前說幾句話,他都覺得丟臉。
「走吧。」
楊栗沉眸看他。
臉色微僵,徐明志停頓片刻,終於沉重地點頭,「嗯。」
……
105宿舍。
夜千筱剛進門,就得到了三人的圍堵。
喬玉琪和劉婉嫣在宿舍說話,瞥見她的身影,就匆匆忙忙跑過去。
很快,冰珞也跟了上來,站在她們身後。
門被擋住。
夜千筱甚是無奈,朝她們挑眉,「想打架?」
「切。」
喬玉琪不屑的撇撇嘴。
就她這左手殘廢,還需要她們群毆嗎?
劉婉嫣將她推開點兒,擋在夜千筱身前,直截了當地問,「誰害的你?」
冰珞站在後方,沒有說話,可視線卻緊緊停在她身上。
微微側過頭,夜千筱掃了一圈,可剛想回答她們,就注意到走廊上圍聚了不少人。
「……」夜千筱沉默了下,抬手推開劉婉嫣,懶懶地開口道,「睡覺。」
劉婉嫣:「……」
喬玉琪:「……」
冰珞跟著夜千筱進宿舍。
「有什么好瞅啊?!」
「私房話聽什么聽?!」
惱怒地瞪著她們,劉婉嫣和喬玉琪異口同聲道。
「砰!」
喬玉琪狠狠甩上門。
走廊眾人:「……」
真他媽一群神經病。
紛紛對視一眼,也沒心思打聽傍晚的事,一行人灰溜溜的往自己宿舍走。
關上門後,喬玉琪守了會兒,見她們全部離開,才放心的往里面走。
而,這時——
「山佳?!那個騙施陽退出選拔訓練的護士?!」
劉婉嫣驚愕的出聲。
冰珞無言,可神色冷到極致。
准備上床睡覺的易粒粒和席珂皆是愣了愣,視線冷淡淡的看向夜千筱那邊。
仔細想了想,喬玉琪也算聽明白了。
山佳護士,她隱約知道。
每次吃飯時,都是桌上的焦點人物,看起來善良溫柔,可就喬玉琪都能看得出,那活生生就是朵白蓮花。
虛榮,妒忌,虛偽。
簡直受不了。
「嗯。」
夜千筱點頭,聲音冷冷淡淡的。
「艹!」劉婉嫣氣得磨牙。
她真想揪著那護士的衣領,狠狠揍那賤人幾拳!
媽的,再如何討厭一個人,你平時針對、散播謠言、明面欺負,那都可以理解。
但是……
在攀岩繩索上動手腳,那不是存心想要害死夜千筱嗎?!
做到這種程度,未免太心狠了些!
人命能是兒戲?
真他媽的賤!
「別沖動。」
夜千筱拉住她的後領,把她怒火正旺的她拉回來。
「都這樣了還不准我沖動一下?!」劉婉嫣難掩胸腔憤怒。
「沒必要。」
夜千筱聳了聳肩。
「艹,就你沉得住氣!要不是封帆,你很有可能會摔死,知不知道?!」劉婉嫣低聲咒罵,深吸一口氣,又暴躁道,「那牧齊軒他們呢,打算怎么處理?」
收回手,夜千筱轉過身,邊去拿被褥枕頭,邊涼颼颼地開口,「將她開除。」
「開除?」劉婉嫣既錯愕又震驚。
「嗯。」
「就這兒?」緩緩神,劉婉嫣怒到極致,竟是出奇的平靜下來。
「是。」
夜千筱放下枕頭。
想了想,劉婉嫣又問,「上面施壓?」
微頓,夜千筱偏過頭,輕描淡寫地掃了她一眼,旋即收回視線。
「你不委屈?」
上前一步,劉婉嫣不依不饒,臉色陰沉的問道。
「委屈?」輕輕反問,夜千筱站直身子,面對面看著她,「依靠別人,你覺得現實嗎?」
「……」
驚了驚,劉婉嫣震驚地抬眼,一時間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依靠別人,現實嗎?
對……
不現實。
依賴他人,會有太多變故,怎會比依賴自己來的現實?
劉婉嫣怔怔的站在原地,睫毛微微顫抖著,看著燈光下淡然如水的夜千筱。
那一刻,劉婉嫣似乎意識到了,她們跟夜千筱之間最本質的區別。
她,喬玉琪,施陽,甚至於接觸的很多人,他們都由衷的相信這世上的道德、規矩、法律,因為他們就是依靠著這個生存的。
出了事,下意識想到他人,是否會有人幫助。
可夜千筱不同。
記憶中,她不曾依賴他人,也不對某些事報以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之所以能留下來,受到他人的認可,都是她腳踏實地,是憑借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一點點走出來的。
就像現在這情況……
現實不按照程序走,她覺得失望、憤怒、不甘,因為她對這個世界抱有希望,她下意識覺得所有罪犯都會得到嚴懲。
可夜千筱覺得理所當然。
不依賴,不懷希望,認清現實,認清自己。
這樣好嗎?
劉婉嫣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這樣的夜千筱,確實應該冷靜克制。
愣怔間,外面的熄燈哨響起——
宿舍陸續的熄燈。
喬玉琪連忙去關了燈。
冰珞走向自己床鋪。
易粒粒和席珂早已躺到床上,只是熄燈的剎那,翻轉了個身,真正的閉上了雙眼。
「睡覺。」
淡然的說著,夜千筱同樣爬上床。
劉婉嫣靜靜地站了會兒,心里思緒萬千,最後慢慢的走向自己的床鋪。
掀開被子,躺進去,閉眼睡覺。
卻,失眠。
……
翌日。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傳出去的,好像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了「夜千筱的攀岩繩索被山佳動了手腳」之事。
很多人都難以置信。
山佳是這批醫務人員中最漂亮的,這段時間的訓練中,她的美貌與好脾氣也傳開了,沒跟她深入了解過的,基本對她印象都不算差。
可——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先前所有的印象全部推翻。
她怎么做得出這樣的事來?
一時間,多數人對她議論紛紛,而對她行為的原因也有諸多猜測。
只是,牧齊軒處理的很迅速利落,臨時增加訓練力度,硬是累的他們沒力氣議論。
識趣的人,也將這事壓在心里。
而,增加訓練的直接結果是,左手嚴重受傷的夜千筱,咬著牙都落到了最後一批。
上午,10:30。
夜千筱看著400米障礙郁悶時,被牧齊軒給喊了過去。
「什么?」
走至牧齊軒面前,夜千筱淡淡的詢問道。
牧齊軒看著遠處劃名單,過了會兒才收回視線,看著夜千筱道,「你下午潛水訓練再過來。」
「現在?」偏了偏頭,夜千筱輕輕笑了。
「不訓練了。」
眉眼染著幾分柔和笑意,牧齊軒斬釘截鐵的朝她說道。
「那……」夜千筱拖長了聲音,瞄了眼他手中的名單。
收了名單,牧齊軒稍稍嚴肅的看她,轉而朝四周看了幾眼,便悄悄地靠近她,神神秘秘道,「四位隊長是內定的。」
擺明了想說,卻故意弄得這么緊張。
「謝了。」
夜千筱倏地笑開。
「慢走。」牧齊軒彎了彎眼睛,眼底流轉著溫柔的光彩。
「行。」
夜千筱點頭,轉身離開。
她當然知道,牧齊軒之所以這般寬容,完全是出於對她的愧疚補償。
可,她也知道,這件事本就跟牧齊軒沒關系,他沒有欠她的。
……
操場。
沒了訓練,夜千筱無事可做。
所以,沿著跑道跑步。
這時間,其他人都在別處,偌大的操場,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
赫連長葑走出辦公樓時,一眼就見到操場上勻速奔跑的夜千筱。
海洋色的作訓服,帽檐下飄飛的短發,纖細高挑的身影,沿著最邊緣的跑道緩步跑著,不急不緩的步伐,在空曠寂靜的操場里,增添了幾分動態的色彩。
於是,赫連長葑停下腳步,站在操場邊緣。
他記得夜千筱還在炊事班的時候,凌晨起來找他加練,那時候夜千筱就是這樣,體力支撐不住也咬牙堅持,跑起步來速度均勻。
誰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撐不住。
或許下一秒,或許有很久。
從未見她有過慌亂的時候。
所以,誰也不知道,她的潛力在哪里,她的能力在哪里。
真是被她犟死。
很快——
夜千筱跑了過來,瞥見他的身影,下意識地,步伐稍作停頓,可很快就偏移視線,加快速度從他身邊跑過。
赫連長葑嘴角抽了抽。
抬起眼眸,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赫連長葑微微鎖眉。
本想等她再跑過來,可怎么也料不到,夜千筱跑了半圈,轉而直接跑出跑道,朝山路的方向跑過去。
「……」
赫連長葑臉色微黑。
「怎么了,她都不願意見你了?」
路劍走下來,幸災樂禍地站在他旁邊。
側過頭,赫連長葑掃了他一個眼風。
路劍無聲大笑。
半響,赫連長葑眸光微閃,冷聲問道,「事情辦好了?」
「嗯。」
路劍點頭。
自然是山佳的事。
雖說醫院那邊,刻意想壓制住這樁丑聞,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路劍既然想將這件事傳出去,任憑對方怎么壓制隱瞞,都是沒有用的。
一張嘴,即可。
一傳十,十傳百,不怕傳不開。
山佳既然敢做,就要做好被知曉的准備。
過了會兒,路劍問,「你不去追?」
他指的是山佳。
「不去。」
赫連長葑淡淡的掃了他一眼。
呃。
不知為何,路劍有些毛骨悚然。
赫連長葑轉身邊走。
「那你去哪兒?」
在後面跟了幾步,路劍一臉莫名的問道。
「辦事。」
赫連長葑輕描淡寫。
腳步頓住。
路劍納悶地看著他,見得他的背影漸漸拉遠,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也罷。
任他怎么處理山佳。
路劍搖搖頭,跟他走相反的方向,准備回家見見老婆。
……
夜千筱在山上溜了圈,再跑回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了。
直接回宿舍。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