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兩天,陸續有人回來。
連續在江底進行打撈工作,大部分的身體都承受不住,以至於被送去軍區醫院治療。
另一方面,每個艦隊都將派出蛙人參與搜捕,人手已經夠了,而幾日都尋不見的,之後再找也不會有多明顯的效果,自然也不需要那么多的人了。
畢竟,救援隊伍,也不僅僅是蛙人。
而,這幾天時間,徐明志在網上則是成了風雲人物,被諸多花痴網民捧上了天,除了為沉船的乘客祈福外,還抽空嚷嚷幾句說要給他生猴子。
這是正面形象,徐明志被瘋狂追捧的事情,軍區並沒有去壓制。
更何況,徐明志只出現個側影,沒有露出全臉,也沒有其它的照片流出,對他來說不會有多大影響。
沉船是場災難,可值得慶幸的是,接下來的日子沒有再發生災難,也沒有任何援救人員在這次行動中發生意外。
如此天災,讓整個國家的人民,都陷入了一種悲痛中,畢竟誰也不願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國家的行動力,卻讓他們重燃希望,那一個個被救起來的人,那一張張燦爛的笑臉,還有那一個個舍生忘死去援救的軍人,都讓他們對這個國家懷有希望。
他們開始相信,如果他們陷入災難中,這個國家同樣會有能力,來保護他們。
就像雲河地震,就像東河沉船。
災難是可悲的,但是,如若一個國家沒能力守護人民,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最起碼——
這個國家做到了,讓他們沒有對她絕望。
夜千筱觀察一個國家,不是觀察他們的經濟和軍事,而是先去觀察在面對災難時國家的決策,還有那些人民對這個國家的態度。
如若說雲河地震,夜千筱還對這個國家處於觀望狀態,可這一次的沉船事件,卻讓她有所改觀。
一種更深的意識埋入腦海。
對——
如果說,軍人是這個國家的守護者,而,不管處於什么原因,她也是那些守護者中的一員。
她仍舊無法回答,在生死之中,是否會選擇放棄人民。
但,她的細微改觀,給了她充足的理由,按捺所有的仇恨。
「他們都回來了。」
中午時分,易粒粒進了宿舍門,朝戴著耳機寫筆記的夜千筱說道。
「他們?」
側過頭,夜千筱微微揚眉,將左耳的耳機取下來。
「嗯,」輕輕點頭,易粒粒唇畔露出淡淡笑容,「所有人。」
「哦。」
夜千筱應了聲,表示自己已經聽到了。
習慣她的冷淡,易粒粒也不意外,搖了搖頭,便退出了門。
看著她的身影離開,夜千筱微微垂下眸,將耳機重新戴回去。
然——
下一刻,耳機里吼出的「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象首歌,綠色軍營綠色軍營教會我……」,卻震得夜千筱耳朵陣陣發疼。
當下,就將耳機扯開,丟到了桌上。
mp3她一直沒怎么聽,而里面的歌曲都是柴欣君下載的,有上千首,她懶得去看曲目,更是懶得去刪了。
結果,里面幾百首軍歌……
聽著就頭疼。
揉了揉額心,夜千筱關了mp3,繼續做她的筆記。
跟冰珞看的五花八門的軍事書不同,夜千筱基本只看狙擊方面的和野外生存方面的,而這兩者涉及的知識之廣,是她短時間內絕對無法掌控的。
前幾日出門,她就順帶淘了兩本叢林植物方面的書籍,但專有名詞過多,偶爾還是需要記一記的。
寫了近二十分鍾,宿舍門就再次被推開了。
耳朵靈敏的夜千筱,下意識地偏過頭,朝門口看了過去。
是冰珞。
她面色冷若冰霜,看起來和以往相同,可直覺告訴夜千筱,情況有些不對勁。
「怎么樣?」凝眉,夜千筱沉聲問道。
冰珞進門,順手帶上了門,旋即走過來,停在夜千筱身側。
「要練練嗎?」
沒有廢話,冰珞直截了當的問道。
「……」微微沉默了下,夜千筱抬眼看了看她,然後點了點頭,「好。」
不管出於什么理由,只要結果是打架的話,夜千筱自是奉陪到底。
於是——
在訓練上,陸續有人發現,剛回來的冰珞,不知為何跟夜千筱纏打在一起,而且看起來像是動真格的。
兩人打得不相上下。
「鬧掰了?」
「不可能吧……」
「沒准鬧著玩呢。」
「艹,鬧著玩會下狠手嗎?!她們這是都不想對方活啊。」
「估計只有殺父之仇才能打成這樣吧……」
「呸呸呸,烏鴉嘴!」
漸漸地,圍繞在旁的蛙人越來越多,嘀嘀咕咕的議論著,甚至腦洞大開的猜測著她們的理由。
直到兩人第一個回合結束,稍稍停下來休整時,用殺氣騰騰的眼神掃了他們幾眼,他們才心下略微慌亂,猶豫片刻後,嘩啦啦的都跑沒了人影。
乖乖。
再看下去,半條命就沒咯!
過了個把小時,夜千筱和冰珞終於停了下來,皆是筋疲力盡地躺在地上。
仰面躺著,夜千筱抬眼看天,灰蒙蒙的一片落入眼底,深吸一口氣,都能感覺到空氣中的潮濕。
看樣子,隨時都有可能下起雨來。
「走嗎?」
半響,夜千筱從地上翻身坐起,垂眸掃向一側的冰珞。
「好。」
冰珞淡淡開口。
夜千筱率先站起身,然後朝冰珞伸出手,將她給拉了起來。
一言不發的,冰珞跟在夜千筱身邊,一起回了宿舍。
夜千筱能夠明白冰珞現在的心情。
事實上,陳雨寧和易粒粒都經歷過了。
滿江的屍體,家屬的哀嚎,任何心智正常的,只要是第一次經歷,都不會冷漠以對。
而,察覺到冰珞那細微的情緒,夜千筱甚至在心里松了口氣。
最起碼,冰珞很正常。
夜千筱一直都明白,為什么赫連長葑和彭雅會擔心她的心理測試,因為她的過於鎮定,很有可能會早就她的冷血無情。
當然,狙擊手擁有這種態度,是必勝的武器。
可不將人命放在眼里的軍人,是一顆潛伏的炸彈,能力越大,潛在的危險就更大。
說實話,夜千筱並不會去珍惜每條生命,但也沒有到冷血的地步。
她知道什么該做,知道什么不該做,知道在什么情況下,可以避免他人對自己起疑心。
她有著充足的經驗,以至於她在部隊的生活,沒有那么多坎坷。
去宿舍的路上,夜千筱繞道去了趟食堂,拿了幾個饅頭給冰珞後,才同她一起回去。
進門沒多久,大雨傾盆,雷聲轟鳴,似是天空在怒號。
四點左右。
「我出去一趟,你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站在陽台看了看天,夜千筱朝冰珞交代著。
冰珞看了她一眼,「去哪兒?」
「逛逛。」
夜千筱隨口說道,拿了把折疊傘就出了門。
風勢太大,她關門的時候,門猛地合上,發出「砰」的聲響。
緊隨著,在雷雨聲中,她的步伐漸漸沒了聲。
盯著那門良久,冰珞眸色微微一涼,便收回了目光。
……
夜千筱去找了徐明志。
下樓時,夜千筱給徐明志打了通電話,緊隨著便直接去了他的宿舍樓下。
而,接了電話的徐明志,早已在樓下等著了。
遠遠見到她,撐著傘的徐明志就朝她擺手,黑色的打傘下,只能見到徐明志露出的那只手。
夜千筱走過去。
直至來到他面前,夜千筱才停下腳步,凝眸看向面前的徐明志,將那張流露出淺淺笑容的俊臉看在眼底,開朗的面容,燦爛的笑容,看起來跟照片上那模樣毫無瓜葛。
「找我?」
微微彎起眼睛,徐明志垂下眼眸,盯著夜千筱。
迎著狂風暴雨走來,夜千筱縱使撐著傘,也渾身濕得徹底。
幾日不見,頭發剪短不少,沾著細細碎雨的發絲帶著濕氣,柔順的垂落下來,些許落在光潔的額頭上,而下那雙狹長的眼睛,似是被寒風侵入,染了不少的涼氣。
「不用笑了。」
抬眸看他,夜千筱淡淡地開口,語氣里卻有著無奈。
霎時,徐明志臉上笑容微僵,將那強裝的笑容,漸漸收了回去。
「這幾天辛苦了。」
夜千筱側了側頭,將手中的袋子遞到徐明志面前,豆大的雨水瞬間打濕她的手背、手腕、衣袖。
「什么?」
將袋子接過來,徐明志疑惑地問道。
「吃的,你柴姨寄來的。」夜千筱淡淡補充道。
「呃。」
徐明志眨了下眼。
柴姨?
「你的手機關機,你媽給我打電話了,讓你多打幾個電話回去。」
「哦……」
徐明志著實有些驚訝。
一直都是他幫夜千筱接她父母的電話,沒想到現在卻輪到夜千筱幫他接電話了。
不過,也好。
上次他悔婚後,夜家和徐家,都被他得罪了,雖說因為夜千筱的接受,兩家的關系好了不少,但總歸是有個疙瘩的。
他爸媽估計是聯系不到他,又著急知道他的情況,才給夜千筱打電話的。
他相信,按照夜千筱的行為做事,在幫忙轉告的同時,還會拐彎抹角地幫他求個情,他爸媽也會安心許多。
「我先走了。」
交代完事,夜千筱便預備離開。
「等一下。」
徐明志忽的喊住她。
轉身的動作一頓,夜千筱微微抬起眼眸,透過雨幕看著徐明志那張頗為尷尬的臉。
「兩個多月前,你的那次實戰,見過殺人嗎?」凝視著她,徐明志神情僵硬,似是緊綳著神經。
「見過。」
夜千筱點頭,神色沒有多少變化。
雨水嗒嗒地落到雨傘上,徐明志站的筆直的,漂亮的眉目上染著沉重色彩。
他在遲疑,是否要問。
「有想問的?」夜千筱干脆幫他問道。
「是。」
徐明志果斷應聲。
「你說。」夜千筱簡單明了。
頓了頓,徐明志的目光飄忽了下,隨後定在夜千筱身上,他聲音低緩沉重,「殺過人?」
「是。」
「什么感覺?」
「徐明志,你沒殺過人。」認真地盯著他,夜千筱一字一句道。
「是,我沒有。」
徐明志應聲,話語里殘留著悲嘆。
他沒有殺過人,但是,他見過滿地的死屍,那些被他們從江里抬出來的、毫無生機的屍體,或許幾個小時前他們還是歡聲笑語的,可落到他們手中,基本就沒有幾個是活著的。
他以前也曾參與過救援,見到過那些被水帶走生命的屍體,可他還是無法接受,在短時間內見到那么多逝去的生命。
除此之外,他還看到那些家屬,失去至親的家屬抱著他們哭,撕心裂肺的,充斥著令人揪心的怨氣。
他記得,以前也見過類似的畫面,可他從未覺得如此悲哀。
就像看到了宗冬的父母,感受到自己好兄弟的離世,悲哀的情緒縈繞著,似是能讓他窒息。
「徐明志。」
夜千筱低低地喊他。
眼底那抹傷痛淡去,徐明志的思緒漸漸被拉回,視線恢復清晰後,他見到的是筆直立在他面前、面無表情的夜千筱。
「路是你自己選的,你還有選擇的機會,」夜千筱聲音清冷的開口,凝視著徐明志時,眼底唯有一派平靜,「我不會安慰你,但我可以告訴你,殺人的感覺,比看到滿地死屍的感覺,沖擊更大。」
夜千筱沒有告訴他,其實她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並沒有任何的沖擊。
她是為了生存,時間不允許她緩沖情緒。
仔細想過,確實沒有任何感覺,因為在見到自己刀下屍體前,她還見到過很多很多人的死狀。
餓死的,淹死的,炸死的,燒死的……
她的處境跟徐明志不同,所以她沒有辦法去幫徐明志。
但是——
這並沒有影響什么。
「我走了,」看了眼他的黑眼圈,夜千筱淡聲道,「你好好睡一覺。」
「好。」
徐明志重重點頭。
不知為何,夜千筱明明沒說什么,可徐明志卻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要平靜許多。
……
夜千筱沒回宿舍,而是去了趟食堂。
提前打包好兩份晚餐才回去。
一路上,狂風暴雨,夜千筱本是撐著傘,可幾次傘柄都要被吹得脫離手了,而那時渾身上下皆已淋得濕透,撐不撐傘倒也無所謂,便將雨傘合了起來,拎在手上。
等她回到宿舍時,已經被淋成落湯雞。
宿舍門前,夜千筱將傘丟到外面,然後便推門而入。
外面天色昏暗,宿舍里亮著燈,冰珞還沒有睡,正坐在椅子上看書,席珂和易粒粒坐在一起,在看一部有名的恐怖電影。
聽到開門聲,三個正在忙活的人,皆是回過頭來,朝夜千筱看了眼。
易粒粒看著渾身濕漉漉的她,眉頭微微動了動,朝她打了聲招呼後,便繼續跟沒有多在意的席珂看電影。
冰珞擰著眉頭。
「給。」
夜千筱一抬手,就將冰珞的那份晚餐遞過去。
看了看她,冰珞沉默的接過那份晚餐,微微頓了頓後,才涼涼道,「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