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任務里有他。」
夜千筱說的輕描淡寫,好像不過是隨意的在闡述一個事實。
而她,並未怎么放在心上。
一說完,就將水杯塞給裴霖淵。
抓住水杯的力道一緊,裴霖淵臉色刷的就黑了下來,一把就摟住夜千筱的腰,將她拉入懷里。
夜千筱皺了皺眉。
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裴霖淵搶了先,「他知道?」
咬字清晰,但一抹怒意,卻似是從牙縫里磨出來。
「知道。」
夜千筱站定,一動不動。
「他比你先知道?」裴霖淵繼續問。
「是。」夜千筱眉目淡然。
有些事情,既然已經起了個頭,倒不如跟裴霖淵說清楚。
「所以,他瞞著你。」裴霖淵一字一字地說著,聲音冷到了極致。
夜千筱微微眯起眼,眉頭也在不經然間皺了起來。
她沒有回答。
但,結果卻很清楚。
裴霖淵松開她。
夜千筱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
「這件事,我來負責解決。」夜千筱凝眉,話語斬釘截鐵。
「你解決?!」裴霖淵狠狠皺眉,語氣里充斥著怒火,一字一句地質問,「你的解決辦法就是窩囊的待在這里,任他逍遙自在嗎?!」
「就算殺了他,有用嗎?能改變什么?」夜千筱緊鎖眉頭,語調出奇地保持著平靜,「裴霖淵,你不能對他動手。」
說到最後,夜千筱的語氣里,近乎帶有些許強硬。
赫連長葑也好,東國也好,裴霖淵不能向他們動手。
現在的夜千筱,不是當初可以肆意的凌珺,而是一名屬於東國軍隊的軍人。
排除她跟赫連長葑的矛盾,在另一方面,赫連長葑是她的長官,最起碼,到現在,赫連長葑依舊是她的長官,而其他的人——
都是她的戰友!
不管是否是煞劍的,不管是否見過面,只要穿上那身軍裝,他們便是她的戰友。
兩年的時間,這種觀念,早已深深印刻。
夜千筱沒有理由與這個團體為敵。
因為,她是其中一員。
她說過,這是她跟赫連長葑的私人恩怨,而這種恩怨,不應該牽扯到任何人。
「如果我說不呢?」裴霖淵緊緊擰著眉。
這女人,吃到的教訓還不夠嗎?!
區區一個部隊,改變了她多少理念?!又讓她付出了多少東西?!
連前世的恨她都能拋棄!
部隊?軍人?
曾經都是他們不屑一顧的東西!
而現在,她簡直蠢到家了!
「你知道的。」
凝眸看著裴霖淵,夜千筱慢慢說著,繼而松開了他的衣領。
裴霖淵知道她的脾氣。
也知道一旦動了手,會造成什么後果。
夜千筱也知道,只要有她在,裴霖淵就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們都太了解對方了。
裴霖淵的眉頭越皺越緊。
「我現在去見他。」夜千筱神情沉靜,「在我回來之前,我希望你一直待在這里。」
說完,也不理會裴霖淵什么表情,夜千筱徑直走出了帳篷。
裴霖淵暴怒地站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夜千筱離開,眼底黑氣與怒火洶涌,仿佛能吞沒一切。
夜千筱去取摩托的時候,碰見了ice。
「這么晚,去哪兒?」
看了她一眼,ice擰眉問道。
「你呢?」夜千筱挑眉反問,將車鑰匙掏了出來。
「散步。」
ice站在帳篷陰影處,凝視著夜千筱,話語則是淡淡的。
像極了隨口的敷衍。
「我兜風。」
夜千筱坐上了摩托,語氣也很是敷衍。
ice看著她,眉頭微微鎖起。
終究,也沒說些什么。
「注意安全。」半響,ice囑咐道。
「知道。」
夜千筱飛速地回答。
繼而,發動著摩托,轉眼便沖了出去。
ice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著夜千筱離開。
神色間,有抹淡淡的擔憂閃過。
……
深夜。
時間已過零點。
東國維和部隊駐扎的營地內,卻比想象中的更要熱鬧。
新進來一批傷員和病患,整個醫療部隊手忙腳亂,懂一點醫療知識的人都趕去幫忙,營地的病患區域雖然匆忙緊張,但所有忙碌的醫生都有條不紊的。
此外,在營地附近站崗的,更是緊張以待,連蒼蠅都不放進去一只。
東國維和部隊的營地,夜千筱早就知道,以前還在這里路過幾次,地形自然了如指掌。
這里有房屋,也有擴張的帳篷,在最外圍圍有電網,防止一切不懷好意的人侵入。
夜千筱開著摩托在門口停下之際,敏銳地感覺到在門口的兩個站崗戰士,抓住步槍的動作緊了緊,滿懷警惕的視線找她掃射過來。
「不准動!」
「把頭盔取下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一前一後地朝夜千筱喊道。
用的是當地的語言。
有些不標准,但也足夠他人聽清。
夜千筱在第一時間將頭盔取下來,之後才從摩托車上走下來。
兩名戰士,在警備的心情中,只看到一個女人放下摩托,徑直朝這邊走過來。
那是一個符合他們國家審美的女人。
細長眉眼,臉型小巧,身材高挑,且沒有他們所見的其他當地居民一般飽受摧殘,相反,這女人的打扮像極了他們國家的飆車一族。
若非他們對服裝不怎么了解,不然他們還可以發現,女人身上穿著的衣服,都是他們國家的牌子。
一身干練灑脫,一件皮夾克配牛仔褲,兩條細長的長腿簡直令人垂涎,一舉一動皆是吸引著他人的視線。
「我找赫連長葑。」
夜千筱走過去,沒等他們問問題,就直接用東國語言說明來意。
兩人微怔,繼而對視一眼。
「請問你是?」一人遲疑地朝留夜千筱問道。
「夜千筱,」夜千筱微微凝眉,淡淡開口,「他認識。」
她以純正的普通話,很明顯的博得了他們的好感。
這是一個東國人。
毋庸置疑。
在這個地方,他們對自己國家的人,總歸會有一些好感和縱容。
所以,縱使夜千筱沒有說明來意,他們倆商量一番之後,還是決定幫忙通報。
當然不是直接進門找赫連長葑,而是用無線電對講機連通內部的人,再讓他們去通知赫連長葑。
事實上,他們也是才知道,那個長官叫做赫連長葑。
昨天才抵達,據說是特種部隊,但具體身份無人得知,剛來他們就得應付接二連三的事,連任何空閑時間都沒有,當然也沒什么時間跟他們這些人介紹自己的身份。
他們唯獨知道的是,昨天抵達的那批人中,帶頭的是一個上校,復姓赫連。
「通知到了,」不一會兒,一個戰士收到消息,便朝夜千筱道,「很快就到。」
夜千筱點了點頭。
戰士所說的「很快」,並沒有得到准確的消息,只是為了讓夜千筱安心等待而已,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女人需要在這里等待一段時間。
「同志,你的槍……」不一會兒,這位戰士瞥見夜千筱腰間鼓起的地方,剛放下去的警戒頓時提了起來。
那里不是槍,還能是什么?!
瞥見他的視線,夜千筱微微凝眉,泰然自若地開口,「你知道,在這個地方,沒有軍隊的庇護,我需要一點防身武器。」
在這里的人,就算是平民,手里配槍也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說她了。
孤身一人在這里闖,任憑她的能力再如何強大,她也需要一些能讓保護她安全的武器。
兩個戰士凝神看著她。
他們也知道這是正常的事,但東國人不能配槍,這點是常識,一般人甚至連槍都沒有見過,更不用說會玩槍了。
這個女人,到底什么來頭?
他們可以肯定,這個女人,絕不是過來尋求庇護的!
「我想,我們應該知道你的身份。」不一會兒,那個戰士緊盯著夜千筱,一副嚴肅態度說道。
此時此刻,不拿槍抵著夜千筱,就已經是看她為東國人的面子了。
另外——
他們這里有狙擊手,隨時隨地監控著附近的情況。
這也是他們沒有在第一時間舉起槍的原因。
在這種地方,他們不可能會放下戒備。
「她是我的人。」
夜千筱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身後響起了沉穩有力的聲音。
兩人回頭看去,一眼就見到昨天見過的那個長官。
氣場強大,存在感強,一襲軍裝,穿的硬氣俊朗,仿佛那身軍裝就是為他准備的一般,總是在第一時間給人帶來一種強有力的視覺沖擊。
「長官好!」
「長官好!」
兩人立即立正站好,朝赫連長葑敬了個軍禮。
赫連長葑徑直走出門。
從出現的那一刻起,視線就凝在了夜千筱身上。
深邃不見底的黑眸,蘊藏著濃烈的情緒,忽略掉所有的事物,眼里唯獨只有那抹身影存在。
夜千筱筆直地立在原地。
一抬眼,就對上赫連長葑那熾烈的視線。
心在某個時刻軟了半分,可很快的,卻悄無聲息地強硬起來。
赫連長葑最後停在夜千筱面前,兩人不過一步之遙。
然,站在旁邊的兩個戰士,則是一臉的不明所以,腦海里那句「她是我的人」,正在一遍遍的回響著。
難不成,這位是赫連長官的情人?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這一點,爾後看向兩人的視線里,充滿了探知和緊張。
對那個女人的身份,愈發的復雜難料起來。
「我來赴約。」
直視著赫連長葑,夜千筱站得筆直筆直的,聲音清冷果斷。
三個月。
整整三個月。
十一月的第一天,剛過零點,夜千筱便站在營地門前。
「嗯。」赫連長葑只應了一個字。
可,情緒萬般。
他甚至沒想過,會在這個時候看到夜千筱。甚至計劃好,如若夜千筱一直消失,他該采取什么手段應付上面的壓力。
「有槍嗎?」夜千筱問,輕描淡寫的。
「有。」
「那行,」夜千筱應聲,繼而轉身朝摩托車那邊走,修長纖細的腿一抬,就坐在了上面,她微微偏過頭,朝赫連長葑揚了揚眉,「上車。」
兩個戰士愣怔之際,赫連長葑已經抬起腳,走至摩托車旁。
不發一言地坐了上去。
在門口站崗的兩位,見此情景,下意識地朝對方看了一眼。
可,沒等他們決定結果,就聽得「嗚嗚」的一聲,摩托車揚長而去,兩抹身影立即消失在黑暗之中,唯獨能聽到愈發遠離的聲響。
「赫連長官不會有事吧?」一人看著另外一人,有些擔憂的問道。
「不知道誒,要不要跟他們那批人說一句?」
「這里危險重重,他一個人跟一個女的走了……我覺得也得事先說一句好了。」
他們沒有理由阻擋赫連長葑。
光憑軍銜,就是天差地別,他們自然連說話的余地都沒有。
於是,兩人一番琢磨,最後還是連通了新來隊伍里的顧霜。
彼時顧霜還在病患堆里忙活,一聽赫連長葑跟著女人跑了,當時再好的脾氣都暴躁了,可在聽到那名字叫「夜千筱」之後,便所有火氣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隨他去唄!
把夜千筱弄回來了,那還算是一大助力。
如果把自己也弄沒了……
顧霜就只能感慨,他們的隊長的一世英名了。
總之,也不是太當回事兒。
於是,他們自家人都不當回事的話,站崗的那兩位,就更不將其當回事兒了。
……
夜千筱開著摩托,在並不平整的道路上極速前行。
赫連長葑一直坐在她後面。
狂風在耳畔呼嘯,兩人的體溫都在急速流失,可皆是一句話都沒說過。
第二天抵達這里的赫連長葑,眼里除了這個活生生的人,還有周圍這無盡的黑暗,連路燈都沒有的道路上,一片片荒涼的風景從耳畔快速閃過,在視網膜內唯獨留下殘影。
路過有很多的彎道,可夜千筱的速度不減絲毫。
然,一切的驚險與刺激,在兩人眼里,就像是麻木了一般,驚不起絲毫波瀾。
經過一片荒蕪的地區,也不知過了多久,夜千筱終於將摩托車停了下來。
赫連長葑凝眉朝前方看去。
那是一座荒涼的城市,炮彈與子彈的痕跡,給這片地區留下不少的痕跡,一片片的轟炸令這座城市的各種房屋建築破敗不堪,所見之處,只有一處處殘垣斷壁。
在這里,不會有平民的蹤跡。
但,卻比有平民在的地方,更加危險。
這里可能會有一批手持武器的人,他們是典型的殘暴分子,一旦碰面,不會留下任何的言語給他們。
赫連長葑自覺地下了摩托車。
夜千筱卻沒有下車。
她偏了偏頭,對上赫連長葑的視線,冷冷地開口,「太陽出來之前,我在城市的另一邊等你。」
話音一落,便再無任何的解釋。
她發動著摩托車,沿著一條筆直的道路,徑直沖入了那座充斥著危險的城市。
赫連長葑擰起眉頭,神色間閃過一抹擔憂。
可惜,來不及做任何表態,夜千筱的身影便消失在那座城市中。
沒有任何停留,赫連長葑將兩把手槍抽出來,繼而快步朝那座城市里走去。
他知道夜千筱的意思。
夜千筱還沒有最終的結果,或許,給她再多的時間,她也沒有辦法去做選擇。
所以,她把最後的結果,交給了老天。
她活著,他活著,那么,一切將安然無恙。
她活著,或他活著,那么,這也將是一種結果。
最後,還有一種結果,赫連長葑並沒有去想。
他可以死,但,夜千筱不能。
……
夜千筱將摩托車開到城市里的時候,特地朝後面看了一眼。
走得太遠,她沒見到那抹身影。
身後空盪盪的,在皎潔的月光之下,唯獨荒涼的道路與房屋映入眼簾。
於是,她收回了視線。
再次開著摩托沖了出去。
夜風太涼,沒有戴頭盔的她,近乎迷了眼,發絲在耳後吹散著,一股莫名的冷意直竄心房。
她確實沒有辦法決定。
究竟是原諒,還是就此離開。
她有兩個世界,可她開始發現,無論哪個世界融入記憶中的時候,都不是那般能輕易剝離的。
懷念,亦留戀。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選擇什么,就像她不知道哪一樣對她來說更為重要。
所以,她把赫連長葑帶到了這里。
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相遇的城市,那個時候,這里還是一座繁華的城市。
如果她開始信命,那么,她便把這一次的選擇,交給這座城市。
只要他活下來,這件事,她便再也不提。
無論她生也好,死也罷,再無怨悔可能。
如果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