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三毒第十二5(2 / 2)

醒是醒了,可一動也不動,連翻個身,問一句「這又是哪里」的興趣都沒有。不喝水也不進食,仿佛一心求死。

魏無羨道:「你真的想死嗎?」

江澄道:「活著也報不了仇,不如去死,說不定還能化為厲鬼。」

魏無羨道:「你是從小就受安魂禮的人,死後也化不成厲鬼。」

江澄道:「既然死活都報不了仇,那么死活有什么區別。」

說完這句之後,他就再也不開口了。

魏無羨忙里忙外,做了一頓飯,擺上桌,道:「起來。吃飯了。」

江澄自然不會理他。魏無羨坐在桌邊,自己拿起了筷子,道:「你不補充體力,怎么去拿回你的金丹。」

聽到「金丹」二字,江澄終於眨了一下眼睛。

魏無羨繼續道:「是的,不用懷疑,你沒聽錯。我說的就是『拿回你的金丹』。」

江澄動了動嘴唇,嗓音干啞:「……你有辦法?」

魏無羨從容道:「有辦法。」

他轉過身,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母親藏色散人是抱山散人之徒嗎?」

這一句話短短幾十個字,一剎那便點燃了江澄原本毫無生氣的雙眼。

抱山散人,傳說中已活了幾百歲的仙士,已登仙門,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世外高人!

他顫聲道:「你是說……你是說……」

魏無羨口齒清晰地道:「我是說,我知道『抱山』,抱的是哪座山。也就是說,我可以帶你去找抱山散人。」

江澄道:「……可是、可是你不是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嗎?!」

魏無羨道:「我並不是全部不記得。有些重復過許多次的零碎片段,我還是沒忘的。我一直記得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對我重復,告訴我一個地點,還有一些事。這個聲音說,如果今後遇到了萬不得已的情況,可以到那個地方,上那座山,求助山上的仙人。」

江澄一下子滾下了床。

他撲到桌邊,魏無羨把碗筷往他面前一推,道:「吃飯。」

江澄扒在桌邊,激動地道:「我……」

魏無羨道:「吃飯。邊吃邊說。不然不說。」

江澄只得爬上了凳子,拿起筷子開始往口里胡亂扒飯。原本已心如死灰,卻忽然發現峰回路轉柳暗花明,他激動過頭,周身似有烈火灼燒,坐立難安,連筷子拿倒了都不知道。魏無羨看他心不在焉地吃了起來,這才道:「過幾天我就帶你去找。」

江澄道:「今天!」

魏無羨道:「你怕什么,幾百年的仙人,難道還能這幾天就沒了?之所以要過幾天,是因為這其中有很多忌諱,我得慢慢跟你叮囑。否則如果犯了禁忌,惹怒了師祖那就完了,你我都要完。」

江澄睜著眼睛看他,指望他多說一點。魏無羨又道:「上山之後,你不能睜開眼睛四下亂看,記山上的景色,看其他人的臉。記住,無論對方要你做什么,你都要照做不誤。」

江澄道:「好!」

魏無羨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被問起你是誰,你一定要說,你就是藏色散人的兒子,千萬不能暴露真實身份!」

江澄道:「好!」

估計眼下無論魏無羨提什么要求,他都會雙眼發紅地說好好好。魏無羨道:「行了,吃飯吧,恢復體力養足精神。這幾天我要准備准備。」

江澄終於發現自己的筷子拿反了,換了過來,多吃幾口,辣的眼眶發紅,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真難吃!」

被反復追問了幾日關於抱山散人的細節之後,魏無羨帶著江澄出發,跋山涉水,來到了夷陵的一座深山之下。

這座山郁郁蒼蒼,翠峰靈秀,山頂被雲霧繚繞,確實有幾分仙氣。只是離世人心目中的神山,還是有些差距。江澄這幾日一直疑神疑鬼,一會兒懷疑魏無羨是騙他的,一會兒懷疑魏無羨小時候聽錯了或者記錯了,一會兒又擔心到底找不找得到,看了這座山,又懷疑起來了:「這真的就是抱山散人居住的地方?」

魏無羨肯定地道:「絕對就是這里。我騙你有用嗎?騙你讓你高興幾天,然後打擊更大?」

類似的對話,兩人已經重復了無數次。魏無羨陪他走到半山腰,道:「好了,到這里,我就不能跟你再一起上去了。」

他拿出一條布巾,蒙住江澄的雙眼,再三叮囑道:「千萬,千萬不能睜開眼睛。山上沒有猛獸,寧可走慢點,摔倒了也不能拉下布巾。絕對好奇不得。記住,咬死了說你就是魏無羨。問什么你都知道該怎么答吧?」

事關能否重結金丹,能否報得血海深仇,江澄自然不敢大意,緊張地點了點頭。

他轉過身,慢慢地朝山上走去。魏無羨道:「我在之前那個鎮子上等你!」

看了一會兒江澄緩緩挪動的背影,他便轉了個身,走了另一條山路。

江澄這一上山,就是七天。

他們約定好會合的那個小鎮建在群山之間,甚為荒僻,鎮上總共也沒有幾個人,街道路面狹窄又不平,路邊連個貨郎擔都沒有。

魏無羨蹲在路邊,望了望那座山的方向,還是沒看到江澄的影子,撐著自己的雙膝,站起身來,一陣頭暈,晃了晃,朝鎮上唯一一家茶樓走去。

茶樓算得上是這座小鎮里唯一不簡陋的一座建築了。他剛一進門,便有伙計笑著迎了上來:「喝點什么?」

魏無羨當即心頭一跳。

這些天他奔波勞累,無心修整,幾乎可以用蓬頭垢面來形容。尋常的茶樓伙計看到他這樣的,不立刻拉下臉轟他出去已經算是極佳的了,熱情如斯地上趕著招呼,未免有些太假了。

他迅速在店內一掃,賬房站在櫃台後,恨不得把頭低到賬本里埋著,十張桌子上稀稀拉拉坐著七八個人,其中不少都穿著斗篷,低頭喝茶,仿佛是為了遮住什么。

魏無羨當機立斷,旋身撤出。誰知,才邁出茶樓大門一步,一道黑壓壓的高大影子欺了過來,雷霆般的一掌擊在他心口。

魏無羨撞飛了兩張桌子,伙計和賬房慌慌張張地逃了出去。店內那七八人一掀斗篷,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炎陽烈焰袍。溫逐流跨過門檻,站到魏無羨身前,看了看地上勉強試圖站起的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有人在魏無羨膝彎處踢了一腳,逼他雙膝重重跪地。溫晁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上方,滿面殘忍的興奮:「這就趴下了?!這臭小子,在屠戮玄武洞底不是挺能跳的嗎?一掌就不行啦?哈哈哈哈,你再跳啊,讓你猖狂!」

王靈嬌急不可耐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快!溫公子,快砍了他的手!他還欠著咱們一條手臂呢!」

溫晁道:「不不不,不急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小子,砍手流血太多,一會兒死了就沒意思了。先化了他的丹,我要聽他像上次江澄那小雜種那樣慘叫!」

王靈嬌道:「那就先化丹,再砍手!」

他們在那邊討論得歡,魏無羨卻突然吐出一口血,道:「好啊!你們有什么酷刑,盡管來!」

王靈嬌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喲。」

溫晁鄙夷道:「死到臨頭了你還逞什么英雄!」

魏無羨冷笑道:「正是因為死到臨頭了,我才高興!我還害怕我死不了呢。夠膽你們就折磨死我!越殘忍越好,我死後必然化為凶煞厲鬼,日夜糾纏岐山溫氏上上下下,詛咒你們!」

聞言,溫晁竟然卡了卡。一些名門的世家弟子,比如江楓眠、虞紫鳶這樣的,從小受家族熏陶、法器影響,一生之中還要接受各種生人的安魂儀式,死後自然化為厲鬼的可能非常小。但是魏無羨則不同,他是家仆之子,又不是打小就在江家長大,沒機會受那么多熏魂安魄的儀式。若是他死後當真怨氣沖天、陰魂不散、化為厲鬼糾纏不休,那可就有些讓人頭疼了。而且,生前所受折磨越多、越零碎、越殘酷,死後化成的厲鬼就越凶殘、越難以對付。

見狀,王靈嬌忙道:「溫公子,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呀。又不是人人死後都能化為厲鬼,天時地利人和,缺一樣都化不成!何況就算真的化成了,難道岐山溫氏還收拾不了這一只孤魂野鬼!咱們到處抓人抓了這么久,不就是為了懲治他嗎,難道就因為他瞎吹幾句,這就放過他了?」

溫晁道:「當然不可能!」

魏無羨心知必死無疑,反而越來越冷靜,刻骨的恨意沉淀成冰冷如鐵的決心。溫晁看見他這幅表情,心中不快,又有些毛骨悚然,一腳踢到他小腹上,道:「你還在裝!想嚇誰!裝什么英雄好漢!」

一群門生跟著他一通暴打。覺得打夠了之後,溫晁才喝道:「夠了!」

魏無羨吐出一口血,心道:「該下殺手了?死了也就那樣,不比活著差,還有三成機會能化為厲鬼報復!」

這么一想,竟有種無與倫比的興奮。溫晁卻道:「魏嬰,你是不是總覺得你天不怕地不怕,又勇敢又偉大?」

魏無羨訝然道:「咦,溫狗竟然也有說人話的時候?」

溫晁一拳砸下,獰笑道:「你耍吧,盡管耍嘴皮子。我倒要看看,你能裝英雄好漢硬氣到什么時候!」

他喝令手下人抓住魏無羨,溫逐流走了過來,將他從地上提起。魏無羨勉力抬頭,看著這個殺了江楓眠、虞夫人、毀了江澄金丹的人,把他的臉、他冷漠的神情都牢牢記在心里。

溫家眾人帶著他御劍而起,小鎮和深山漸行漸遠,魏無羨心道:「江澄就算下來,也找不到我了。他們帶著我飛這么高做什么,飛到高處再把我摔下來摔死?」

御劍飛行了一段時間,雪白的雲層忽然被一道黑色的蒼山破開。

這座山散發著一股不詳的沉沉死氣,猶如一具龐然的千年巨屍,光是看著,都令人膽寒。溫晁就在這座山的上方停住了。

他道:「魏嬰,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這個地方,叫做亂葬崗。」

聽到這個名字,一道寒氣順著魏無羨的背脊爬上了後腦。

溫晁繼續道:「這個亂葬崗就在夷陵,你們雲夢那邊肯定也聽過它的大名。這是一座屍山,古戰場,山上隨便找個地方,一鏟子挖下去,都能挖到一具屍體。而且有什么無名屍,也都卷個席子就扔到這里。」

劍陣緩緩下降,靠近那座山。溫晁道:「你看看這黑氣,嘖嘖嘖,戾氣重吧?怨氣濃吧?連我們溫家都那它沒辦法,只能圍住它。這還是白天,到了晚上,里面真的什么東西都會出來。活人進到這里,連人帶魂,有去無回,永遠也別想出來。」

他抓起魏無羨的頭發,一字一句,獰笑道:「你,也永遠都別想出來!」

說完,他便把魏無羨掀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