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明月在】第十章(春宵苦短)(1 / 2)

當時明月在 本站 5520 字 2020-12-18

作者:迷楠

字數:95

第十章春宵苦短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從梅花嶺下來,一路向東都是官道,走上三五里,就是赫赫有名的曲江。

這條河是運河的支道,可惜,它的有名卻不是因為這個。

河兩岸,一座挨著一座的秦樓楚館,河面上,一艘擠著一艘的畫舫花船。

故此,曲江還有個別名,喚作「小秦淮」,只此便知,曲江風月之勝。

燕修齡站在一座看起來最為疏朗雅致的院子前,興奮盎然的抬頭,瞧樓上掛

的燈籠,羊角燈上煳著「紅袖招」

三個字,也不知請哪個風流才子寫的,透著一股子放浪形骸。

小廝飛白苦著一張臉,跟在他後頭,看到「紅袖招」

三個字,臉都綠了。

「我說,飛白啊,你這可不好,咱們好容易到了揚州,怎么能不領略領略什

么叫揚州夢,什么叫薄幸名呢?」

「少爺,問題是,老爺讓小的出來,是跟你去謝府赴宴的!老爺可沒說讓咱

們領略什么揚州夢薄幸名!」

「我來問你,謝府飛英宴寫的是什么日子!」

「四月十八!」

「今天呢?」

「七月十八!」

燕修齡無賴一笑,「所以,我們不是不去,是過了日子,去不了了啊!」

「還不是少爺你,非要和那什么粉蝶姑娘研究茶道,非要進山采茶,不去采

茶能遇到山洪么?不遇到山洪能被困在山里么?不困在山里能錯過謝府飛英宴么

?……」

「停停停,好了,好了,既然已經錯過了,就錯過了。想也沒用,我們還是

想點有用的吧,比如眼下這個揚州夢。」

「哎呦,我的少爺,你可真是心大,老爺可是說了,那飛英宴是讓你給他把

兒媳婦帶去的!你倒好,還錯過了就錯過了,想也沒用!」

「嘿,既然天不湊巧,那只能說,謝家那小姐不是你們老爺的兒媳婦!」

「我可聽老爺說了,把那謝小姐誇得跟朵花似的,要多好有多好,錯過這村

可沒這店的那種!」

「哈哈哈,在你家老爺眼里,但凡能做他兒媳婦的都跟花似的,問題是喇叭

花跟牡丹花能一樣嗎?」

「說不定那謝家小姐就是朵牡丹花呢?您可別後悔!」

仆兩個就站在人家院門口,一遞遞的逗著嘴玩。

大門口迎賓的龜奴,見他們既不走,也不進門,卻不像別家的龜公賴皮賴臉

的湊上來搭話,只垂首站著。

直到看他們止了話頭往里面來,才迎上去,笑問,「小爺里面請茶!」

燕修齡帶著飛白跟他進院,才知道他叫何必大。

飛白年紀還小,好奇的問他,「我們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你也不來兜搭,這

是什么做買賣的規矩?」

何必大躬了躬身,道,「咱們紅袖招的規矩大,第一條就是姜太公釣魚願

者上鉤。季媽媽定的規矩,姑娘也好,客人也好,講究你情我願。你進門,好茶

好曲好伺候,你不進門,再不許咱們攬客的。」

燕修齡聽他所言甚奇,心說道,你們這紅袖招,現在還沒關門,真是不容易

他卻不知道,這紅袖招不僅沒關門,生意還好的不可思議。

季媽媽教訓姑娘的原話兒,咱賣的就是身價,人都是這樣,上趕著不是買賣

,你越拿著勁兒,越有趕著送銀子的。

何必大把仆兩個領到花廳,奉了茶。

不一會,一個嫵媚妖嬈的少婦搖曳的走過來,上下打量了幾眼燕修齡。

做這生意的,眼里看過的人沒有十萬也有八千,三教九流無不來往,往往一

見面,這人什么來頭,就猜個七七八八。

季媽媽這次卻有些吃不准眼前這公子,一身行頭,說貴不貴,說賤不賤。

那臉長得,說清秀也不是,說平庸也不對,說俊俏挨不著,可是讓人一見就

心里妥帖。

施施然然的坐在那,要說多氣派卻未必,可是那份從容勁,誰看了都覺得心

里頭豁亮。

一雙招子又黑又亮,不看人還好,一看人,眉眼一動,整個人竟跟換了個樣

,生生有風華絕代的感覺。

季媽媽機靈一下,哎呦,今天別是來了奇人了吧。

「來人,給公子換明前龍井,公子也嘗嘗咱們的茶,雖然只是江心水,好在

咱們家姑娘們的心誠,也是吃的過去的?」

「公子是第一次來咱們紅袖招吧,媽媽我這一雙眼睛是再看不錯人的,甭管

誰,照了個影,十年八年的呀,我也記得呢!」

燕修齡端著新上來的茶碗呷了一口,明前龍井喝的多了,江心水倒是第一次

嘗,果然別有風味,這紅袖招果然不俗。

「確實第一次來呢,媽媽好眼力。有件事著實奇怪,怎么這半晌,來來去去

的,即看不見客人上門,也未看見姑娘們進出呢?」

季媽媽用帕子掩唇,噗嗤一笑,眼波一橫,媚態嬌顫。

燕修齡忽的想,她年輕時候,說不定也是個花魁娘子呢。

「公子有所不知,咱們這小秦淮,院子都挨著河。您在這邊看不真著,往後

去就知道了,樓都架在河上,沿著樓梯就能下到畫舫里,姑娘們啊,都在船里候

著呢!這晚上,河面風又涼,月亮也好,哪個客人願意來這院子里悶著?」

季媽媽說著,好笑的看著燕修齡。

「如此星辰如此夜,公子也別在這陪我老婆子悶坐著了,還是乘船高樂是真

的。」

燕修齡笑的有點尷尬,咳,我就是悶在院子里的笨伯。

「媽媽說笑了,我可沒看您哪老,說是十八都有人信呢!」

季媽媽笑的花枝亂顫,女人甭管多大年紀,沒有不愛聽這話的。

她看燕修齡的目光越發溫柔,「公子,咱們紅袖招不同別的院子。別的院子

是客人挑姑娘,咱們這是信馬由韁撞運氣,客人碰到哪個姑娘就是哪個姑娘!」

「哦?怎么個撞運氣法?」

季媽媽使喚人拿來一張彩箋,上面寫著一排琴曲,什么《關山月》、《山居

吟》、《春曉吟》不一而足。

「公子喜歡什么曲子,便點那只曲子,自會有一艘畫舫應聲而來。至於船上

是哪位姑娘,媽媽也不知道呢!」

燕修齡心里暗笑,這紅袖招簡直把男人獵奇的劣根性吃了個透。

隨手點了一曲《幽蘭》。

清冷悠遠的琴聲,帶著蘭香,帶著蘭韻,如淙淙流水,在暗夜里劃破夜色,

由遠及近,盪悠悠的潛過來。

兩個粗使的丫頭挑著氣死風,給燕修齡仆照著腳下的亮兒。

燕修齡兩個跳過舢,待他們站穩,畫舫便又盪悠悠的搖起來,往河中心馳

去。

琴音一轉,調子一變,從孤芳自賞的幽思變成平和喜樂的歡快,燕修齡聽出

這是《良宵引》,又笑了,這紅袖招真真是有意思,莫非隨便哪個姑娘都這么知

情識趣不成?「良宵絲竹偶成歡,中有佳人俯翠鬟。白雪飄颻傳樂府,阮郎憔悴

在人間。姑娘妙手慧心,今兒個燕某耳福不淺!」

畫舫的二層,兩排和窗凋著黑漆粉地的書畫,全都支了起來,薄紗虛掩,

被夜風一吹,輕柔的飄起來,便能看到艙外的夜景,月照橫江,漁火星星。

正中擺了琴桉,一個紅衣少女跪在桉後,柔荑撥弄琴弦,她一動,雪白的頸

子就露出一截,纖巧柔媚。

季多多正暗暗算著客人腳步的輕重,在最適的時分,露出最柔婉的曲線。

媽媽說了,出來樂子的男人,最愛這個調兒。

忽然間,客人人未至,聲先聞,真會說話呢,知音知心,既點出了曲中之意

,又不著痕跡的贊了自己一記,陽春白雪,呵,好個討巧的公子!饒是季多多冷

心冷肺,也展顏一笑。

人還沒見,心里先軟了三分,這可是開天辟地第一遭。

待燕修齡進至宴艙,季多多竟少有的真心打量起來。

一個十七八歲的公子信步而入,舉止灑脫,雖然一眼看過去不算俊美,可是

唇邊的似笑非笑,配上那張文雅可親的臉,再加上那雙春風奪情的眸子,季多多

忽的想到詩經里一句話: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給公子見禮,請教公子名姓!」

「姑娘不必多禮,小生姓燕,燕燕於飛的燕!小子在家行九,姑娘叫我燕九

便是。敢問姑娘芳名?」

「燕公子請用茶,妾名加夕!」

季多多給燕九捧了一盞茶,腮凝新荔,眼里帶著調皮的笑意。

燕九點頭會意,微微一笑,「姑娘移禾,雅致雅致!」

見旁有筆墨,提筆寫了四個字,「韓信點兵」。

季多多見他一下子就猜著了,心里更加喜歡,接過兔毫,用同樣的柳體,跟

著在下面寫了四個字,「顏言禮」。

加夕乃是多;移禾也是多;韓信點兵,隱了多多益善;顏言禮,說的是非

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在一起,乃是多禮。

兩人你來我往的暗喻,其實說的都是多字。

季多多看著燕九,笑的更加真心,整個人都靈動起來,「燕公子想玩點什么

?聽曲?下棋?猜枚?還是行酒令?」

燕九微微蹙額,笑的真誠又無辜,「多多姑娘,那個,燕九今日出來的急,

尚未用飯,不知……」

季多多嫣然一笑,艷光流轉,「莫非公子算出多多善廚不成?實話跟你說罷

,奴家做的船菜乃是這曲江一絕呢!你等著,一會就好。」

香風一動,佳人已轉出宴艙。

燕九俯在楹欄往外面看,煙月斜照,江水淼淼,間或有別的花船遙遙而過,

笙瑟隱隱,笑聲迢迢,那船漸行漸遠,曖昧的脂香,酒香,猶自推著水波漪漪盪

盪。

燕九被微醺的風吹得眯起眼,適意的嘆了口氣,果真是風月無邊的溫柔鄉!

「少爺,你看,怎么不年不節的還有人放煙火。」

一直在艙外候著的飛白走了進來。

燕九往外面瞧去,果然,揚州城里的方向,夜空一迭迭的璀璨起來。

紅藍綠紫,流光紛呈,「倒垂蓮」、「落地梅」、「金絲菊」、「垂帶柳」

、「一丈蘭」,凡的花樣交迭的盛開。

畫舫後面跟著隨侍的酒船,季多多做了幾個拿手的小菜,溫了一壺酒,讓婆

子提著食盒給送上宴艙,一樣樣的擺在桌上,又請燕九坐下,挽著袖兒給他布菜

翡翠蟹斗、蜜汁火方、和二鮮、冷拌鱉裙,幾個小菜做的鮮香光妍,看的

燕九腸胃都打起滾來。

季多多手執鳧壺,蜜色的酒漿流進小巧的荷葉杯中,吳語呢喃,殷殷勸客,

「燕公子,你試試這搶蝦,這是養在河里的活蝦,剪去須足,用紅乳腐鹵麻油白

糖蘸食,味道極鮮美哩!這酒乃是咱們吳地名酒,叫做十洲春,喝著甘甜,可著

實後勁十足呢!多多敬公子一杯,想這好酒也不負此風此月!」

燕九依她言,逐樣試了菜,果然色色爽口樣樣甘美,又飲了一口酒,只覺從

喉嚨到胃袋全都暖暖的,無不妥帖,周身的毛孔都欲呻吟下子。

「多嬌多媚多解語,玉容玉色玉玲瓏,姑娘真是一朵玲瓏解語花!」

燕九指著季多多誇贊,話含輕薄之意,偏他說的真誠之極。

季多多見過無數男人,第一次從男人的調笑話里聽出暖意,心里一盪,眼眸

里波光瀲灧,「燕公子說的真好,誇得多多都臉紅了呢!多多再敬公子一杯,今

夕何夕,得遇良人。」

她話音還未落,夜空中突然炸開一朵極大的七彩牡丹,華美極了,兩人都不

覺往外看去。

燕九問她,「也是奇了,我卻不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揚州城這般熱鬧

!」

季多多聞言,竟掩不住眼里的艷羨之意,猶自抬頭看著遠處的夜空,幽幽道

,「公子不知,今日乃是謝府大小姐出閣之日,謝府嫁女,李府娶媳,十里紅妝

,這頭進了鳳棲山庄,那頭還沒出水繪園。說是四個城門,都舍米舍面舍銅錢呢

。就說這漫天的煙火,聽丫頭來學說,從前日就開始搭煙火架子山,好大一場

熱鬧呢!」

飛白在一旁插話道,「謝府,哪個謝府?」

季多多雖然奇怪這小廝沒規矩,可看燕九沒言語,便答道,「還有哪個謝府

?咱們揚州城說到姓謝的,可不是只有一家,那個『一門七進士,叔侄五翰林』

的謝府。

「你說的大小姐是哪房的小姐?」

「呦~,這位小哥,打聽這么仔細干什么?敢是你們公子與謝家有親不成?

也不能啊,若是有親,今日便該去飲喜酒,怎能來咱們小秦淮呢?」

季多多自說自答,一行說一行笑,兩杯薄酒把她的俏臉染得嬌艷無比,眼睛

亮的驚人。

她想了想又接著說,「好像謝家這一輩多是少爺,若說小姐,似乎就只有一

位。」

「噯,少爺,你瞧瞧,這叫什么事!」

飛白越想越覺得去不知道怎么跟老爺交代,也不在一旁伺候了,自顧自的

上甲上吹風去了。

喧囂熱鬧了一整天的鳳棲山庄,此刻完全被夜幕籠罩,大大小小的紅燈籠把

各處院落照的通明,來喝喜酒的客人們多已告辭,剩下的都是李家的幾支近親女

眷,等著巹禮後看新娘子。

李子涵拿著秤桿的手,微微顫抖,他屏住呼吸,挑起大紅的蓋頭。

明月絕美的容顏引得周圍一片抽氣聲,顯然,這些女眷也沒料到,新娘子竟

是這樣的絕色。

便是一旁的喜娘,不知看過多少新娘子,也看的動容。

明月被頭頂的金冠壓得頸酸骨軟,蓋頭底下,悶不透氣,依著她的性子,早

就自己掀了,被碧荷哄著,勸著忍到了現在。

誰知,李子涵竟然挑起蓋頭,就直直的看著她,然後不動了,恨得明月在心

里叫了不知多少聲,「棒槌,棒槌,大棒槌……」。

「新娘子真是好看,難怪大少爺瞧在眼里,看進心里,一時一刻的也放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