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1 / 2)

</br>另外兩個看書的人,也都看了過來,小皇帝站在季衡的身邊不離開,又說,「朕知道這字非練不能寫好,你字寫得好,想來你的父親季愛卿對你的要求很嚴格,你有下過苦功夫。」

小皇帝說的話其實已經完全不帶著稚氣了,季衡心想他才十一歲呢,已經這么老氣橫秋了,嘴里應道,「父親一向嚴格,我不敢松懈。」

小皇帝笑著盯著他,季衡覺得他臉上的這個笑,已經是個面具了,他還這么小,就讓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季衡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只好又說道,「皇上,我今日第一天上課,不知道太傅會講些什么,生怕一會兒會讓太傅失望,也辜負了皇上您的厚愛,畢竟您讓我來做伴讀,已經讓我不知如何是好,之前一直戰戰兢兢……」

小皇帝似乎反倒被季衡說得不好意思了,那邊徐軒也直勾勾看著季衡,只有趙致禮一手撐著臉,依然盯著書,只是翹起的嘴角,顯然顯示出他對季衡的話覺得好笑,這個笑,也不知道是譏笑,亦或是嗤笑,或者是其他。

19、第三章 子謂顏淵曰

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讓徐軒給講講前一天的課講了些什么,徐軒似乎是很不屑給季衡講,但是又有皇帝的要求,他就不得不說,「還在講《論語》,昨天講了述而里的『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這一則。讓我們今日里討論。」

季衡是恭恭敬敬站著聽的,以示對徐軒的尊重,聽他講完之後,才發現這一則實在是很考驗人的一則,他對著徐軒道了謝之後,就坐下了,將這一整則都想了一想,思索起來。

這思索自然是想著在宋太傅來的時候,如果問到他,他應該如何回答,才是既穩妥,又能表現自己和季大人的立場。

書房里又陷入了安靜沉默,每個人都在自己看自己的書。

季衡思索了一陣後,又握起筆開始練字,練字是一個很磨練心性的法子,而且他年歲還小,在書房里練字,是很虛心的做法,並不顯得激進。

季衡邊練字,也會注意幾眼另外幾個人,小皇帝坐得規規矩矩,在看書,不時又握著筆在書邊批注的樣子;平國公的嫡孫徐軒,也是在看書,不過看的似乎不是《論語》,而是另外的書;趙致禮則撐著腦袋,坐得有點吊兒郎當,也在看書,一會兒又拿出紙來寫字,因為沒有人給磨墨,看到皇帝旁邊還站著一個小太監,他就朝他喚了一聲,「柳升兒,過來給磨墨。」

小太監柳升兒,看著也才十一二歲的樣子,樣子倒是清秀可愛的,一雙眼睛也很伶俐,他應了趙致禮之後,卻又看向小皇帝,小皇帝說,「表哥叫你去磨墨,你這奴才,磨蹭什么。」

柳升兒趕緊告罪,就要去給趙致禮磨墨,這時候,徐軒卻站起了身來,瞪著趙致禮說,「趙致禮,宋太傅說,磨墨考的是耐性,磨墨如磨心,正是要自己磨才行,你叫柳升兒幫忙,是什么意思。」

趙致禮挑了眉,同樣瞪回徐軒去,「宋太傅現在又沒在,你這越俎代庖是什么意思。皇上都沒說什么,你倒是意見很多。」

徐軒一聲冷笑,「我就是意見多,你待怎樣。」

季衡看趙致禮也站起了身,兩人簡直要打起來,他沒想到這么一小方書房,居然就能這樣劍拔弩張,他也不好做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有些惴惴地站起身來,看向小皇帝,小皇帝瞥了他一眼,說道,「書房之中,你們不要吵了。」

說著,又朝柳升兒發脾氣,「趕緊去替表哥磨了墨,又替徐軒磨了,你這奴才,怎么沒有一點眼色。」

柳升喏喏地告罪,趕緊去給趙致禮磨墨。

徐軒和趙致禮都狠狠瞪了對方,這才坐去。

而且徐軒說道,「我的自己磨,柳升兒,不需要你。」

柳升兒很是不好做人,趕緊賠笑,而徐軒倒是真的自己磨起來,用墨條在硯台里慢慢地畫著圈,深得「磨墨如病夫,慢磨輕研」的精髓。

衡哥兒寫了半個時辰的字,又磨了一陣墨,宋太傅總算是來了。

宋太傅,宋伯齋,在讀書人里是非常出名的人物,算是北方文人里的精神領袖了。

他進來,幾個學生都趕緊起身行禮,衡哥兒因是第一次來這里,算是拜師,所以行禮十分鄭重,行了三跪九叩之禮。

趙致禮和徐軒則只是行了跪禮,小皇帝因是帝王之尊,只是站著行了拱手禮。

宋太傅臉上並無表情,一臉嚴肅,目光在行三跪九叩大禮的季衡身上多停留了一陣,然後才說,「你就是季衡,起來吧。」

季衡這才起了身。

他還不足九歲,身量不高,粉粉白白一張小臉,眼睛卻又黑又深,抬起頭來看向宋太傅的時候,宋太傅都在心里有一絲驚訝,心想難怪小皇帝見了他一面就說要這個孩子來做伴讀,的確是長得好看,特別是那一雙眼睛,不是凡人所有。

宋太傅打量季衡的時候,季衡也有看他。

說起來,宋太傅還算是季衡的偶像,皆因季衡開始看書起,就看這位太傅宋伯齋的書,心中自然是向往仰慕的。

他知道宋太傅年歲並不大,但是這樣看著,才知道,的確是年輕,面白,深深的一雙眼睛,留著幾縷胡須,看著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

宋太傅讓大家都坐好之後,然後自己也坐到了位置上去,柳升兒行過禮之後已經毫無聲息地退出了書房去。

宋太傅說,「昨日留下的課業,你們都准備好了吧。」

大家都應了一聲,表示准備好了。

包括皇帝在內,那三人都將寫的好幾頁字放在書案邊讓宋太傅去看,宋太傅也起了身,先去看了皇帝的字,點了點頭,繞過季衡,又去看趙致禮的字時,對坐得規規矩矩的季衡說,「季衡,你去替我磨墨。」

季衡心想宋太傅果真是很看重磨墨這個功夫,便起身應了,走到西面的書案邊去,挽了挽袖子,將硯台里用來養硯的水倒進了旁邊的筆洗里,才又用硯滴倒了水進硯台,開始磨墨,硯台是一方古琴形的端硯,典雅古拙,不是凡品。

季衡不是沒有見過更好的硯台,不過作為愛硯到從小就自己磨墨的人,每一方好硯,他都願意仔細打量的。

宋太傅看了趙致禮寫的字,眉頭輕皺了一下,顯然是不太滿意,但是他什么也沒說,又走到徐軒跟前去了,檢查了他的課業。

都檢查完了之後,他才說道,「趙致禮,徐軒,你們明日來,多寫五十個字。還有,趙致禮,你的墨,還是自己磨。磨墨就是磨心,你墨磨不好,心哪里靜得下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判斷趙致禮的墨不是他自己磨的。

其實在季衡的心里,他認為趙致禮比徐軒還要更加有耐性得多,沒想到宋太傅卻覺得趙致禮是不如徐軒的,宋太傅說讓趙致禮和徐軒都要多寫字,加上徐軒,恐怕只是覺得教訓趙致禮一人,容易導致兩人不平衡。

季衡沒有多想,看宋太傅又坐回位置上來,就趕緊專注地磨墨,完全是他平常磨墨的時候多,這時候才沒有手酸,動作也沒有遲滯。

宋太傅看了他磨墨的動作幾眼,想必是滿意的,眼里神色有一絲溫和,然後說道,「昨日說了讓大家去看述而『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一則,想來你們也都看過了,那么,從徐軒開始,你來講講你的理解吧。」

季衡沒想到宋太傅把課上成了討論會,不過這樣的確是更能夠激起大家的興致,至少比他府里的夫子只是將課本教給他讀了然後講講含義這些有意思得多。

徐軒從位置上站起身,對著宋太傅行了一禮,才說道,「太傅,弟子的理解是這樣的。」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 子曰:『暴虎馮河,死而不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孔聖人對弟子顏淵說,『用我我就去做,不用我,我就隱藏起來,只有我和你才能做到這樣。』孔聖人對顏淵一向是給予很高贊揚的,他這是很看好顏淵進退有度,安分隨時,灑脫達觀的處事之法,而且說只有他和顏淵能夠做到這一點。他這樣說,在旁邊的子路就不服氣了,子路很有將才,也很自傲,就問,『老師,要是您統帥三軍,您會和誰一起共事呢。』他是想提醒孔聖人,他也很有用,至少孔聖人要統領三軍,是會選擇他而不選擇顏淵的吧,但是孔聖人卻沒有如他的意,回答,『赤手空拳和老虎搏斗,徒步涉水過河,死了都不後悔的人,我是不會和他共事的。必須是遇事小心謹慎,善於謀劃而能完成任務的人,我才會和他一起共事。』」

徐軒將這一則做了解釋,他說得生動動聽,像是在講故事,聽得季衡也側目多看了他兩眼,趙致禮在宋太傅在的時候,再沒有做出吊兒郎當的姿勢,而是坐得很規矩,在凝神思索,小皇帝也看著徐軒,徐軒繼續道,「太傅,弟子讀這一則,著重思考了後面部分。『暴虎馮河,死而不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在遇事的時候,不能不思考後果,而是要先思而後行,將一切考慮妥當而且覺得一定能成事之後才去做,不然就是莽夫,不可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