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與土(第十章)(1 / 2)

塵與土 紫嶺紅山 2659 字 2020-12-20

第十章*幻光。

01。

這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會在以頭搶地和流血五步之間苟活一生,但也總有

素琴這樣的士,剛烈地選擇伏屍二人。爾童花了很久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他的姐

沒有了。

從他有記憶開始就一直陪伴著他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而他卻什

么都做不了。張春陽也死了。這世上最愛的人和最恨的人一起消失,留給他的,

便只有虛幻。

所以素琴才會留下那樣的最後一句話。她是姐啊。如果沒有這句話,爾童自

己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子。但既然有了這句話,爾童的精神便有了支柱。

他仍然在那家工廠當技術員。那是素琴用她的一切為他保住的渺茫的機會,

他絕不會放棄。但爾童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那么專注,努力,勤奮,遇到

了貴人,甚至花光了一生的運氣,他小心翼翼地把這一切砌成一道通往夢想中的

天堂的階梯,某些人卻只要一句話便能輕輕毀去。要保住這道階梯,甚至需要他

最愛的人付出尊嚴和生命。

再也不會有大奶兒緩解爾童的傷痛,消除他的疲憊。於是爾童學會了用酒來

代替。他搬回了工廠宿舍,每天下班之後,他總會握著一瓶酒,一邊喝,一邊看

著手機。

手機里是素琴的照片,笑得非常燦爛。每次看到這熟悉的笑容,爾童也總會

笑起來,仿佛她又回到了身邊。每一夜他們都會這樣隔著手機屏幕,你看著我,

我看著你,傻乎乎地笑著,笑得肝腸寸斷,笑得淚流滿面。

一開始還會有舍友感到詫異,但漸漸的,便不再有人問起。

秋去冬來,爾童沒有回家過年。他拼命干著,僅僅半年就從技術員升職成了

高級技術員。他並沒有感到高興,因為他不是為了自己。

爾童現在管著二十台機床,因為每年過年之前都會有一批工人辭工。普工補

充起來容易,但技術員就不一樣了。極度的勞累卻讓爾童覺得輕松,他需要這樣

才能短暫地遺忘。

剛過年不久後的一個夜晚,爾童像往常一樣,搖搖晃晃地提著一瓶二鍋頭和

半斤散裝的花生,精疲力盡地回到空盪盪的宿舍。那對小兄弟已經辭工,而另兩

位還沒有返廠。只有老李和往常一樣,在爾童坐下之後,向他沉默地舉起酒瓶。

兩人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安靜地對飲。不知不覺間爾童便有了酒意,他正

准備站起身來,去洗漱休息,手機鈴聲卻撕破寂靜,乍然響起。

「劉主管,是我」。爾童接通電話,迷迷糊糊地覺得有些奇怪。

「是這樣」。劉主管的聲音疲憊而無奈:「你們對班的老周回去過年還沒回

來,小金又辭工了。和你對班的小陳今天出了點事,晚上來不了,你看你能不能

幫他頂一個班。因為你對班的副班長也回老家結婚了,實在沒辦法」。

爾童心中有些發沉,但只能接受。這位新的劉主管雖然不是同鄉,但對他也

不錯。不但力排眾議讓他提前升職,還明確表示了會爭取一有機會就提拔他當副

班長。

所以爾童也沒什么好說的。這也是劉主管第一次開口讓他頂班。他馬上草草

洗了個澡,然後迅速趕回車間。

「陳哥怎么了?」一見面,爾童就關切地問道。

劉主管搖頭:「他自己說是騎電動車摔了,手上縫了十幾針,今晚是實在沒

辦法來了,明晚一定來。——夜班抽不出人,只能辛苦你連三個班」。

「沒事,不辛苦」。雖然這么說著,但劉主管知道辛苦,爾童更知道辛苦。

光是一個班就累的不行,現在連續三個班,意味著三十六個小時不得休息,

光是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再苦再累都沒關系。爾童想。姐,我一定會做到。

他跟著劉主管走向生產線,正在焦頭爛額的夜班的李班長馬上像見到救星一

樣迎了上來。交代完畢之後,他帶著爾童走向自己的座位,陪著笑道:「哎,真

是辛苦你了。你先坐吧。我們會盡量頂著,實在忙不過來再叫你——你喝酒了?

要不要先趴著打個盹,現在沒什么事——哎,來了」。

「我去吧」。爾童笑道。既然來了,就要做好。

「行,行。有空就歇著吧」。李班長笑著,抱起一疊資料急匆匆地走了。爾

童則深深吸了口氣,轉身走向那位翹首以待的工人。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就像爾童上過的那些夜班,就像無數的工廠中的無數

農民工上過的無數夜班一樣平靜。當溫暖的冬陽照進車間的時候,爾童從一台機

床內抬起頭來,用力搖晃著腦袋。不管怎么樣,這台機床的刀具總算是換好了。

他帶著歉意向那位工人道:「對不住,眼睛有點發花,耽誤你太多時間了。

這都快下班了」。

對方憨厚地擺著手:「沒事,沒事,你辛苦。我產量完成了,多一點少一點

沒事」。

雖然這么說,但爾童依舊慚愧。這些過年都不回故鄉的農民工,大多是為了

趁這個機會多掙幾個錢的。

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爾童的班長就和副班長一起到了車間,和往常一樣。

副班長把爾童剛打電話讓他幫忙帶的包子豆漿和一包煙遞給他,班長打量著

他,有些擔憂地問道:「行不行?實在堅持不住就回去睡兩個小時再來?」

爾童強打精神:「不用,剛才五點睡了一個小時,現在還行」。

「堅持不住一定要講啊」。班長雖然關切,卻也非常無奈。爾童心里清楚,

講了又怎么樣呢?他如果去休息,那可就有二十台機床沒有技術員維護。

至少,他現在是技術員,不用操作機床,維護的時候總會停機,所以不擔心

遇到老黃那樣的意外。

再挺過今天自己這個班,就解脫了。明天又是元宵節,放假一天,可以好好

休息。爾童飛快地吃完早餐,走進衛生間抽了支煙,站在水龍頭前糾結了片刻,

還是伸手捧起冰涼的水,用力擦著臉。冷水接觸到他手上的潰爛,鑽心的疼,但

這反而祛除了不少睡意。

所以爾童干脆把手放在水龍頭下,盡情地淋著。

雖然這里是溫暖的南國,但每年這時候還是要冷個把月的。爾童的手每天接

觸冰冷的鋼鐵,浸泡在濃稠的油水混合物中,終於難以避免地生了凍瘡。現在開

春了,凍瘡每天都又痛又癢,十個手指都紅腫不堪,如同胡蘿卜。在這早上被冷

水一淋,真是酸爽得爾童渾身打顫。

片刻之後,爾童走出衛生間,拼命忍住去抓撓那些凍瘡的沖動,回到了生產

線上。兩個班已經交接完畢——爾童當然沒必要參與,班長已經離開,忙碌的一

天再次開始。

「現在我沒什么事,幫你看著。你躺一會吧」。副班長一看到爾童,便把他

拉到他們班的那張小辦公桌邊。爾童驚訝而又感激地看了副班長一眼,他正笑眯

眯地指著辦公桌邊一張由塑膠托盤和紙皮鋪成的床,解釋道:「以前我和楊恆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