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 一生一代兩雙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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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庄提著只一尺見方的紅黑色食盒上了馬車,擺駕回京。紅是珊瑚,黑是墨玉,蓋子上鐫著雙龍戲珠,連提柄上都鏤刻著古朴凝拙的紋樣。他往榻上舒舒服服地一靠,背後塞了個枕頭墊著,揭開摟在懷里的食盒,開始吃涼拌豬耳朵。

衛庄深知王同江湖一樣沒有秘密可言,可能早晨你在寢門口喊一嗓子蓋卿晚上我到你家吃飯,不消三兩個時辰,去鎮國府串門的張愛卿李愛卿就能從遇春橋一直排到永安門外。

當然,在衛庄看來,信誰寵誰算不得什麽隱秘,只有那些他認為有損自己尊貴形象、霸者氣魄之事,方為帝國最高機密。因此,倘若你沒有鎮國將軍那般聖眷優渥,家里免死鐵券多得當地磚鋪,千萬不要去打聽諸如大王愛吃豬耳朵這樣的秘密。

雖然一路上有師哥親手烹制的風味佳餚相伴,終究也有美中不足的遺憾,那就是蓋聶給他下了禁足令,一二三四逐條陳述,其中飆馬屬於禁上加禁,更是被一再強調。

蓋聶一向心淡泊,對師弟也頗為縱容,平時諸事都隨他,可一旦出手管束,那便是任何軟硬兼施、威逼色誘都左右不了的。

衛庄對師哥可怕的堅持最是了解,也見過他真正發怒時的樣子。他們曾經花了很長的時間來清對方的內心,磨合彼此的脾。那些年少時的爭執、異見,終究沒有將他們分開。

就像如今衛庄在隨心所欲之余,也會尊重對方的堅持,只不過他的說法是不忍心看你愁成大胡子。

回京後諸事繁忙,堆積如山的奏折案卷更是挑戰陛下的涵養。於是分頭閉關,十余日後方騰出時間小聚。兩人在蓋聶房里關起門大吃一頓,小別勝新婚,之後自然免不了龍戰於野,聲動九天。待蓋聶想起次日要去城郊訪友,已是三更時分了。

第二天下了朝,衛庄換了身短袍子,隨同蓋聶一塊前往。兩人已很久沒有一起走街串巷逛集市,沿路賞看各式風箏糖人,買些香味撲鼻的糕餅果子提在手里,倒尋回幾分少年時天真無憂的滋味。

正南大街與湯婆巷的岔口有南市最好吃的王瘸子炸魚,新出鍋的小魚金燦燦的,香味一直飄出幾條街去,十個銅板便能兜一小袋。穿過紅石街往前走,在君子弄吃了瓦罐面,往西拐,再走約一炷香的工夫,便能見著一條長長的小巷,巷口生著一叢瘦竹,看起來弱不禁風,竹葉兒倒是片片翠綠欲滴。

這便是他們二人此行的目的地──孤竹里。

孤竹里只有一戶人家,家主人雅擅音律,恃才傲物,天下間盡人皆知。過去十余年中,多少王侯貴族、江湖名士,千金求他一曲而不得。五年前自燕趙之地遷居於此,偏安鬧市一隅,如今已絕少涉足江湖,空留盛名。

沿著小巷一路往前,便現出一片竹籬屋舍,簡而不陋,渾若一幅清雅天然的丹青畫。畫中惟一突兀的是,在小屋門口站著一個年輕漢子,左手提著一只,翅膀兀自撲棱不休;另有兩個小酒壇子用草繩拴了,一前一後搭在右肩上。

只聽那漢子對著緊閉的大門嚷道,漸離,我帶好酒來了喊了半晌見屋內沒有動靜,便又來到半開的窗前接著喊。那屋舍的地基頗高,窗子離地足有九尺多,那漢子想跳起來,卻又礙於肩頭的酒壇子施展不開,手里的還盡啄他的綁腿,樣子十分滑稽。

鬧騰了一陣,蓋聶與衛庄已至近前,衛庄忍住笑意,開口道,唷,有酒有,真得勁呀。說的是他自己的家鄉話。

那漢子聞聲轉過頭來,沖蓋聶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又上下打量衛庄,故作大驚小怪道,乖乖,是俺們陛下來了,瞧這排場,嘿也著一般無二的鄉談。

衛庄冷笑一聲,隨即反唇相譏,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唇槍舌劍,愈說愈快。他們的土話蓋聶原本就只懂個囫圇,此時更加跟不上,正聽得雲里霧里之際,衛庄忽然轉頭看他,師哥,你給他說,中不中

蓋聶尚未清前因後果,驀地聽到最後半句,本能地答道,中。竟也帶上了半調子不倫不類的口音,那漢子聽得哈哈大笑,對衛庄說道,你盡坑俺兄弟

三人正說得熱鬧,忽然屋門吱呀一聲打開,開門的是個八九歲的小童,頭上梳著兩個抓髻,一身水合色的袍子,臉頰粉嘟嘟地,樣貌甚是清秀可愛。

那漢子連忙迎上前去,一臉巴結,魚哥兒,你可算來開門了。

小童居高臨下,神情倨傲地掃過蓋聶與衛庄兩人,又對跟前的漢子道,這回怎麽隔了這麽多日才來之前那兩壇子先生早幾日前便喝完了。

啊,我、我這──方才伶牙俐齒的漢子此時仿佛換了個人,張口結舌,話都說不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