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面豹正自心中暗責,還道今日自運凶化吉,遇難逞祥,萬不料腳腕一緊,一個身子已不由自主地騰空而起。待掉下地面時,才發現仍是原先躍起的地方。
纏住腳腕把他拉回的,是一條飄帶,柔弱至極的絲織飄帶。
飄帶的另一端,握在玉面少年的手中。
玉面少年正含笑而坐,任誰也看不出他方才曾移身、出過手。
「這就要走嗎?」玉面少年輕聲問。
雖是輕聲,但在場之人,無一人不曾聽見,不感到心驚。
「你想干什么?」黃面豹和青面、紅面豹立在一起。
「你不該在武林游盪。」韋千金道。
「我大哥威震沙溪,天下無……無……」紅面豹猛然想起自己三人方才的狠狽;要說天下無敵,實在有點欠妥。
「因為你忘心太大。」韋千金接著道。
「我們現已戰敗,殺剮存留,悉聽尊便。」黃面豹道。
「聽口氣,你像個人物。」韋千金道:「看武功,你差得太遠,看你敢做不敢當,輸了便跑,卻又似個混賴。」
「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育面豹道。
「就三位這點三腳貓本事,還提報仇?不要說十年,便是二三十年你們也不是我家小哥對手。」蘭中羽笑道。
「要活,叩三個響頭自去;要死,韋三,你成全他們。」韋千金道。
韋三探手入杯,手出時,掌中已現出一把寒光閃動的匕首。
「我不會讓他們即刻便死。」韋三道:「常日里專門欺侮弱女的人,理該慢慢了賬。」
匕首在手中晃動。
韋三便立在紅面豹身旁。
紅面豹面孔變得更紅。只是豹的凶厲巳經不見。
「老三,你要死還是要活?」韋三把匕首在掌心拋來拋去道。
「要活,當然要活。」
「那你便即刻向我家小哥叩頭。」
「大哥,」紅面豹轉向黃面豹道,「我們技不如人,便認輸了吧。」
「對。」青面豹接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想不到我沙溪三豹今天竟如此不濟,二弟、三弟,我死之後,你們要替我報仇。」
「大哥,你……」青面豹大急。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二哥說的對。」紅面豹道。
「大哥寧死不辱。」黃面豹突然揮掌擊上自已的頭頂。
「啪」的一聲響,頭頂雖己擊中,但卻絲毫無損。
因為他突然感到臂彎一麻,真力盡泄,手掌猛是擊落,但卻無絲毫力道。
「不怕死的男人畢竟不多。」韋千金道:「看在你十年後還要報仇的份上,我饒你三人一命,去吧!」
「此話當真?」紅面豹道。
「趁著我家小哥還未改變主意,你們還是即刻離去的好。」蘭中羽道。
「不過,從今日始,你們要將惡性收斂,不可欺壓良善。」韋千金道。
「多謝小哥。」
「多謝相公。」
「多謝二位大俠。」
性命對於人只有一次,因此對任何人都是寶貴的。
讓三人叩頭時,黃面豹寧死不叩,現在要讓他們離去,三人卻忍不住,齊叩下頭去。
韋千金長袖甩出,三豹便覺身前有一堵軟軟的牆壁,再也無法跪下,只得長揖致謝。
「大恩不言謝,日後有須三豹盡力之處,但需捎個消息。水里水里來;火里火里去。」黃面豹一擺頭道:「咱們走。」
三豹一去,走在門口的眾女復一齊轉過身來,一齊圍住了韋千金。
這個誇哥哥長袖一甩,三豹便弗然倒地。
那個道哥哥身軀一勾,便現一道電光,這個說相公長相美,那個講公子好風流,有的推,有的拽,有的拉臂,有的伸手,更有人伸出纖纖素手,探向韋千金的腹下。
韋千金向韋三和蘭中羽施個眼色,兩人登時大步走近,「哈哈」大笑,左一抱,右一摟。這里吻二個,那里香一口,直把眾女嚇得連連後退。
「咱們去吧!」韋千金聲落,人已穿窗而出,韋三和蘭中羽長笑聲中,也緊隨其後,向西北掠去。
二更時分,三人已立在了多寶峰下。
但見月明星稀,夜涼如水,不是秋天,勝似秋天。
多寶峰峰連峰,月光下,爭高直指,氣象萬千。
「你二位守住谷口,倘我天明未出,便即打入谷去。」韋千金道。
「以屬下之見,不若小姐守在此處為上。」蘭中羽道。
「不錯,我願和蘭兄入谷一探。」韋三也道。
「不,我先入去。」韋千金聲末落,嬌軀微晃、人已電射入谷。
谷道上長滿奇花異草,雖是夜晚。但沐浴月光下,仍依稀可辯。俯仰萬態,隨風搖曳,高低錯落,異香陣陣。
多情谷未見得多情,那死一般的沉寂,便顯現出奇異和殺機。
提氣輕身,悄然掩過,只是在花香中穿越;在嫩草尖滑行。
約行里許,眼前突然開闊,竟是一片碩大的松林。
松林在月光下,顯得靜溢、幽深。
韋千金並未懷疑,彈身掠入。
倏進林之後,便再也走不出來。
是自己在轉?抑是松林在轉?是松林驚人,仰是自己神亂!
不知走了多久,但忽然間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她不能相信。
她不敢相信。
她也不是相信。
二次入林,二次又回到了原地。
這是一座陣,一座依伏八卦排列的陣。
既然是陣,便需用破陣之法。
然而她卻不會。
月己西斜。
韋千金卻仍束手無策。
「嘻……」身邊突然偉來一聲淺笑。
駭然回首,樹後轉出一條人影。
人影像風,直旋至她的面前。待看准那人相兒時,韋千金心中突然變得深重起來。
「你怎么來了?」韋千金問。
「我怎么不能來?」答話的原來是彩雲飛。
「你不是在山洞中嗎?」
「難道山洞能圍住一個大活人?」
「有人救了你?」
「你的屬下。」
「誰?」
「韋總管和候四。」
「他們在哪兒?」
「在山洞中。」
「這兩個該死的東西,我正找他倆不著。」
「他倆也在找你。」
「找我?送死?」
「不,他們喜歡你的妖媚。」
「我會剝掉他們的狼皮。」
「你剝不掉他們的狼皮,說不定人皮會被他倆剝掉呢。」
「就憑他們兩個?」
「他倆當然知道並非你的對手。」
「這是實情。」
「但他倆照樣會得手。」
「有什么根據嗎?」
「因為他倆和韋三已經約定。」
韋千金不說話了。
不說話的意思,往往便是默認。
「我還有蘭中羽。」
「現在沒有了。」
「什么?你說什么?」
「蘭中羽已遭了韋三毒手。」
韋千金一怔,隨即笑了,是一種莫測高深的笑。
「你的話我怎樣才能相信?」
「你完全可以不信。」
「欲擒故縱,雕蟲小技。」
「你錯了,完全錯了。」
「錯在何處?」
「因為韋三便在你的足下。」
韋千金雖為女子,但憑著藝高膽大,尋常事無法讓她吃驚。
然現在她卻真的吃驚了。
身邊多了個彩雲飛,她竟然未能發現,只到人家發出笑聲。
那已是非常無能。
萬不料除彩雲外,竟然還有一人!
她轉過身,果然便發現了韋三。
韋三委頓在地,月光下面面色更見蒼白。
葦三望著韋千金,韋千金也望著韋三。
彩雲飛忽然用樹枝在韋三背上輕輕一擊。
於是韋三即刻便爬到韋干全面前。
「她方才的說話,你可曾聽見?」韋千金向韋三道。
「小姐,干萬莫聽她胡言亂語?」韋三叩頭如搗蒜。
「我為什么要陷害你?」彩雲飛道。
「是呀,她為什么陷害你?」韋千金也道。
「因為……因是屬下將她誘到山洞,她……她恨我入骨。」
「你這話很有道理。」韋千金道。
「剛才誰把你抓到了這里?」彩雲飛忽然問韋三道。
「你,當然是你。」韋三道。
「我果真恨你嗎?」彩雲飛又道。
「恨我,恨我入骨。」
「然則我既恨你入骨,又能抓你來此;何以不將你殺掉!」
「這話也有道理。」韋千金插言道。
「這……你是挑撥我和小姐關系。」韋三忽然伏地大哭道:「小姐,千萬莫信她胡說,她殺了蘭兄,抓我來此,這擺明是要挑撥我們主仆關系,好讓我們自相殘殺。」
「這話也有道理。」韋千金道。
「蘭中羽是我殺的?」彩雲飛問。
「是你,我親眼所見,你是賴不掉的。」
「我用什么殺了他?」
「用手,不,也可能用別的;我末看清也是有的。」
「你怎樣說?」
「我只能說你的這位屬下,無論如何不能留下他。」
「為什么?」韋千金問。
「因為他不但背主求榮,心懷叵測,而且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這就該死?」
「他不是個梟雄,野心家,他是個小人,卑劣之極的小人。」
「就因為他反駁了你的話?」
「因為他敢做不敢當,甚至比不敢當還要低下。」
「二位各執一詞,我無法相信二位的言辭。」韋千金道。
「至少有一點你該明白。」彩雲飛道。
「哪一點?」
「他有必要說假話,只有假話才能使他死里逃生,而我卻不用。」
「唔。」
「我根本沒必要討好你,所以我決不會說謊。」彩雲飛道。
「這應該說是個理由,但仍不足說服我。」韋千金道。
「這我明白,我還有更重要的佐證。」
「為什么還不亮出來?」
「當然是因為未到時候。」彩雲飛轉向韋三道:「你說過一句話嗎?」
「什么話?」
「假的永遠是假的。」
「所以你說假話騙不了我家小姐。」
「你這人很工於心計。」
「承蒙誇獎。」
「只可惜聰明的過了頭。」
「哼!」
「便好似狐狸遇上了獵人,跑不掉的。」
「賤婢,你乘早走開,我家小姐不想見你。」韋三恨聲道。
「我再問你一遍,蘭中羽確實非你所殺?」
「非我所殺。」
「那么,」彩雲飛忽然高聲道:「蘭中羽,是誰向你下了毒手?」
韋千金和韋三同時一怔。
「是……是韋三。」
暗影中走出了蘭中羽。
「咦!你……你還活著?」韋三張大了口,幾疑身在夢中。
「我要死了,誰來揭穿你的謊話?」蘭中羽已到了三人身旁。
「你不是說他死了嗎?」
「他死了,但又被我救活了。」彩雲飛道:「你不是要證據嗎?」
「你不用怕,是誰要殺你?」韋千金問的是蘭中羽。
「的確是韋三向我下了毒手。」蘭中羽道。
「可你安然無恙。」
「那是因為彩姑娘心地善良,不記前仇。」蘭中羽向著彩雲飛深施一禮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些許小事,也不用掛在心上。」彩雲飛向韋千金道:「你可問得清楚?」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只知是韋三在我身上下了奇毒,可他為什么要……」
「還有最好的證據。」彩雲飛道。
「什么?」韋千金問。
「他自己。」
韋千金至此,方知韋三已悄然滾向一旁。
逃跑委實是最好的證明。
韋干金揚起了手掌。
彩雲飛卻攔住了她。
「你為什么不讓殺他?」
「沒的沾污了你的手。」
「該不是你知道他逃不掉的吧?」
「不錯,他確實逃不掉。」
遠處偉來一聲慘哼。
慘哼未多久,林中出現了一條人影。
「閣下便是此間主人?」彩雲飛朗聲問。
「不錯。」聲音蒼老而冰冷。
「我們深夜拜訪,有擾高人,在下失禮了。」韋於金施了一禮。
「拜訪有在深夜的嗎?失禮只輕輕說上一句便完了嗎?」老者道。
「依前輩之見……」
「立刻離去,並且要自殘一臂,算是向老身賠禮。」
「原來閣下是女人?」韋千金心中一輕。
「女人也能殺人。」老婦凜然道。
「殺人的女人叫做惡女人。前輩該不會是惡女人吧?」彩雲飛道。
「這里是什么谷?」老婦突然問。
「多情谷。」韋千金道。
「可知老身稱呼?」老婦問。
「還請前輩見告。」韋千金道。
「老身喚做無情婆婆。」
「無情婆婆?住在多情谷?」
「不錯,所以多情谷便也有了新的含意。」
「什么含意?」
「凡是到多情谷者,罕有能離去的。」
「這個當然。」
「那就立刻離去。」
「前輩所言。自當遵循,」彩雲飛道:「但我們此來;總不好一件事也不問便走。」
「該問的問,不該問的還是不問的好。」
「我們要問的,自然是該問的;至少我們認為是該問的。」
「講!」
「前輩如何稱呼?」
「歐陽開化,人稱無情婆婆。」
「閣下抓來了慕容偉長?」
「什么抓來,分明是救來。」
「對,對對,是救來。」彩雲飛笑道:「他現在可在谷中?」
「不該問的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