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3930 字 2020-12-26

一名只有一條手臂的漢子快步走來,雙腳一並,舉起獨臂利落地向程宗揚行了一禮,「程上校!」

「老陳,你都退役了,用不著敬禮。」

陳喬笑道:「已經習慣了。」

陳喬是星月湖大營的老兵,因為是丹陽人,受傷退役後轉入商會,隨即被調到家鄉負責丹陽的商號。接到程宗揚所列的清單之後,秦會之找到離舞都最近的陳喬,讓他就地收購物品、招募人手,以最快速度趕往舞都。

「運這么多貨i,路上辛苦。」

「這次的貨物看起來不少,分量倒不重。像那些絹花,幾千枝一個大包就能帶走。丹陽是水陸要津,購買這些貨物沒費多少工夫,就是分裝成小包耽誤兩天。」

陳喬喝口茶水,「程上校,那些鹽如果換成大包,能多帶一倍。用竹筒裝好就帶不了多少。」

「舞都這邊和丹陽不一樣。」程宗揚道:「像這種精鹽一斤起碼要三十銅銖,舞都除了豪強,只怕沒有誰舍得買。換成竹筒裝的,一只只要兩枚銅銖,誰都能買來嘗嘗。其實一斤鹽能裝二十小筒,算下來一斤鹽能賣到四十銅銖。魚鮓也是一樣,雖然貴了些但味道鮮美,而且省了鹽錢。如果罐子再小一些,價格再降上一半,買的人會更多。」

陳喬仔細聽著,偶爾點點頭。

「那些人都是你招募的?」

「有幾個是從就近商號調來的,大部分是招募的。工錢每個月十枚銀銖。」

「這工錢比舞都的百姓高多了,但這樣也好,有差距才有攀比的動力。那個繩技藝人呢?」

「本來秦執事讓我找幾個說書的,但一直沒遇上,正好這家人坐船到丹陽,於是我把他們請來了。」

「請得好!如果是說書,他們一開始還未必聽得慣。」

「招募了二十三人,從商會調來的有五人,都是信得過的。」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陳喬敬了個禮,轉身離開。雲如瑤從簾後出來,輕輕替程宗揚揉著額角。

「聽說坊里好熱鬧呢。」

「到明天會更熱鬧。」

雲如瑤微涼的指尖在他的額角輕輕揉著,「奴家看了賬單細目,那些貨物從丹陽買來,價錢比別處低了兩成。」

「如果廣陽渠開通,南方的貨物會更便宜。」

「不過一共才用了六百多金銖……」

程宗揚笑道:「妳已經看出來了。」

程宗揚明白她的意思。低廉的成本意味著利潤更高,但總成本太低說明總利潤也不會太高,好比一個雜貨鋪做到百分之百的利潤,也比不上一個樓盤百分之十的利潤0第一批運來的貨物全是價格低廉的日用品,看起來雖然熱鬧,但全賣出去也掙不到幾個錢,能包住雇員的工錢就不錯了。不過程宗揚不打算用這些小店掙錢,他需要的是讓錢有一個流動的管道。

程宗揚挽著雲如瑤的手,「舞都人手里的錢不多,所以我要先讓他們賺錢,這樣他們才有錢往外花。我把貨物改成小包裝,讓他們買得起。錢從我手里流到他們手里,又從他們手里流回我手里。以後我還要花更多錢,讓他們去賺。」

雲如瑤道:「那些百姓不會把掙的錢花光,有一些錢銖是回不來的。投入越多,留在他們手里的錢也越多,從哪里賺錢呢?」

「錢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況且不是只有錢銖才有價值。我付出錢,他們付出勞動,我得到的是勞動成果。半個月前七里坊還一錢不值,現在已不只是價值千金了。只要不出亂子,坊里的土地就能穩穩升值。」程宗揚道:「這些都是賬目上算不出來的,也不用算。城內的百姓收入水平提高,消費水平也相應提高,等他們成為穩定的消費群體,下一步就是吸引那些豪強。他們擁有舞都七成的土地,讓他們的財富參與流通,互通有無,妳就不必擔心我會虧錢i怎么樣?郎君我做生意的手段不差吧?」

雲如瑤伏在他背上,柔聲道:「郎君這哪里是做生意的手段?治國也不外如是。十年之後,奴家不敢想七里坊會是什么模樣。」

程宗揚握住她的柔荑,「有了七里坊現在的模樣,我也好去找六哥和三哥兩位大舅子談談心。」

他在舞都花費偌大力氣為的可不是掙錢,而是為了雲如瑤和雲家。

程宗揚躊躇滿志地再次登門,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門外,他鍥而不舍,接連登門候教。這一次雲家態度與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雲家的拒絕多少有幾分照顧家族顏面的意思,這一回雲蒼峰和雲秀峰避而不見,雲家上下都對他冷若冰霜,態度僵硬得絲毫沒有轉圜的余地。

程宗揚原想著木已成舟,自己放低身段給足雲家面子,不愁雲家不接受,但雲家的態度讓他的信心動搖起來。

這天程宗揚又從雲家掃興而返,敖潤騎著快馬匆忙奔來:「程頭兒!太守讓你往府里去。」

太守寧成在舞都大開殺戒,殺得人頭滾滾。郡中游俠少年聞風而逃,旬日之間整個舞都便肅然一清。寧成歷任太守,每到一地都破家無數,雖然抑制地方上的豪強,但百姓都畏其酷烈,只要他在任,市面都蕭條不少。

這一次七里坊的開張給寧成的肅殺手段帶來一抹始料未及的亮色。如今的七里坊成為舞都人休閑的最好去處,店鋪雖然簡陋,但勝在貨色齊全,而且家家戶戶都買得起,因此客人越來越多,即使不買什么東西,開開眼界也是好的。

等程氏商會再次貼出告示,用極低的租金向城中商鋪出租鋪面,城中其他幾處店鋪或試探著開分號,或者整個店鋪全部遷來。本地人的參與使七里坊人氣更旺,竟然在寧成治下出現難得的繁華景象。

只要能得到朝廷的認可,寧成對於治下是否繁華毫不關心,但七里坊有他一半的收益,情況自然不同。程宗揚發現,寧成這位酷吏不僅治民如狼治羊,手段凶狠,撈起錢來也夠凶狠,對於豪強的賄賂來者不拒,甚至登門索要。

程宗揚有時心里嘀咕,他不會是把程氏商會送到虎口里了吧?好在寧成只是舞都一郡的太守,手再長也伸不出漢國。況且寧成只是個不廉潔的酷吏,並非喪心病狂的殺人狂,就是殺雞取卵也要等雞養肥了再殺。

事實上對於程宗揚這個外地商人,寧成頗有好感。程宗揚一介布衣,時常出入太守府,所受的禮遇比起城中豪強只高不低。那些豪強見到新任的太守都像見了老虎一樣戰戰兢兢,程宗揚卻能與寧成談笑風生。寧成有時索賄納賄也不瞞程宗揚,一方面這是寧成對程宗揚信任有加,另一方面也是寧成不認為這個外路商人會有什么威脅。

程宗揚馳入城門,看到一個穿著赭衣的罪囚正在兵丁押解下,用籮筐往城頭搬運石料。他的頭發被髡得干干凈凈,剃成一個光頭,脖子上套著鐵圈,臉上刺了字,神情怔怔的像丟了魂似的被兵丁驅趕。如果不是當日見過,程宗揚怎么也認不出這是當年跺跺腳,整個舞都都要晃三晃的邳家三老爺。

寧成開門見山地說道:「你派人進山開始采礦,不日便有詔書,首陽山的銅礦由官府招募商家開采,收取賦稅。」

程宗揚知道漢國的地方官權力極大,卻沒想到會這么大,一句話便把銅礦給他了?招標呢?公示呢?官府起碼找兩個人象征性地討論一下吧?即使這些都沒有,賦稅怎么收?工匠怎么管理?難道還是他的一句話?

首陽山的銅礦程宗揚已經打聽過,是上一任太守在時,有人在山中采到孔雀石,當時的太守命人進山勘察,找到礦脈,采出的礦石品相極佳。據推算,首陽山一年能開采礦石近十萬鈞,出銅三萬鈞,鑄成銅銖超過六萬貫;除去開采和冶煉的成本,獲利在兩萬貫以上。但那條礦脈延伸到邳家封地內,因此邳家認為銅礦應該是自己的,不許官府涉足。

寧成以雷霆手段射殺平亭侯世子,把邳壽黥為城旦,令舞都豪強聞風喪膽,可邳家貴為侯爵,吃了這么大一個虧肯定要找回來。

寧成對迫在眉睫的威脅視若無睹,鎮定自若地處理差事。該殺的殺,該關的關,毫不手軟,似乎絲毫不擔心朝廷會降罪於他,程宗揚都在納悶他哪來的底氣。

程宗揚猶豫一下,「平亭侯……」

「本官已將邳家惡行寫成奏折上書宮中。按慣例,宮內會寫成策書遣侍中赴平亭侯府,詔其詣廷尉詔獄對質。平亭侯若是明白,此時便該伏劍自刎。」寧成冷哼1聲,「我倒是盼著他不要自殺。」

程宗揚不明白漢國有什么慣例,不過寧成說得這么篤定,他也沒有好擔心的,畢竟就算天塌下來也先壓死寧成。

從太守府出來,程宗揚直接去了七里坊。奸臣兄辦事確實令人放心,陳喬上路的同時,秦會之還調動幾處商號往舞都送貨,如今又來了兩批貨物。這些貨物都仔細安排過,數量不多,有三五個人便可押運,而這些人手也留在舞都。貨物仍是以日用品為主,臨安和晴州出產的各種奢侈品沒有納入清單,現在七里坊的商鋪還是雜貨鋪的標准,那些奢侈品運過來白白跌了身價。

坊中更顯熱鬧,除了沿牆的一排商鋪,又用木板土牆隔出幾座院子。昨天,七里坊第一家客棧開張營業,雖然是茅棚柴扉大通鋪,但周邊鄉鎮的百姓在坊中誤了時辰,因為宵禁無法出城,也能有落腳的地方。好在是盛夏,住宿要求不高,只要能擋風遮雨就行。,據程宗揚所知,富安招攬城中商號入駐的時候,還順手招了幾個清理流民後無家可歸的游女,弄個小小的行院。如今的七里坊稱得上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坊中打理的人手不過五十余人,每天逗留的客人超過五千人。好在有寧成的鐵腕治理,城中治安不是一般的好ii原本不太安分的那些,這會兒人頭都在城外掛著呢。

七里坊的熱鬧只集中在東面一隅,坊中高達八成的土地還空著。想要掙城中大戶的錢當然不能靠這些草棚子,但程宗揚不准備投入重金大肆建造樓堂館閣0在他的計劃里,七里坊應該靠本身的收益滾動發展,不是成為又一個資金黑洞,因此坊中被一道土牆隔開,剩下的土地建好一處開放一處,逐漸提高水平。

程宗揚一路走來看到的場面雖然熱鬧,但不免失望。往來的客人雖多,不過都是城中的百姓,那些大戶至今沒有表露出任何興趣,甚至連他們的家奴也不見蹤影。程宗揚暗自搖頭,他都不知道那些豪強是太過封閉,還是對外來者抱有戒心,到現在都沒有往七里坊花一文錢。

其實程宗揚猜錯了,那些豪強大族頂尖的就幾百人,剩下的庶支、家奴都有心思到坊里看熱鬧,但邳家前車之鑒猶在,那些豪強都嚴厲約束家人,生怕被寧太守抓到把柄,破家滅門。

被土牆隔開的大塊空地中有幾座新建的院子。現在坊里林林總總有五十余人,往後數量還會不斷增加,程宗揚早早劃出區域做為商會將來的總部。幾間簡單的房子一搭,程宗揚就搬過來,畢竟都在坊內,做事也方便。

進入內坊,只見一隊車馬停在新建的院子前,馮源正帶著人搬運貨物。青面獸一身力氣不是蓋的,扛著小山般的貨物還奔走如飛,看來得宰只羊好好犒勞他。

程宗揚左右看了看,「高智商那小子呢?」

「哈爺帶著他勞柴去了。」

程宗揚不禁失笑,他把挖溝蓋房這些重活扔給高智商打理,但不管那小子多忙,哈迷蚩每天給他定下的劈柴數額雷打不動。

程宗揚這才問道^^「這批貨是哪兒來的?」

馮源道:「臨安。」

「秦會之怎么搞的?從臨安運貨這么浪費的事他也干?」程宗揚說著進了院子,卻看到一名杏紅衫子的少女正站在門邊。她側身福了一福,想笑,眼眶卻先紅了,「公子……」

「雁兒,妳怎么來了?哈!怪不得老秦從臨安運貨過來,原來是順路啊!別哭別哭!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嗎?」

雁兒收起淚水,不好意思地說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想哭……」

程宗揚打趣道:「我看妳不是想我,是想妳紫媽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