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015 字 2020-12-26

程宗揚一想起斯明信方才的糗態,就憋不住想笑。四哥踩點時看准廚娘拜的木偶,一早就准備好衣物、符菉、高蹺,出來冒充仙人。可沒想到人心苦不足,准備好的三張符菉全部用光,還賠了一只木屐。等問完廚娘,四哥都是瘸著出來的。

斯明信忽然扭頭看了他一眼,陰惻惻的目光讓程宗揚背後一寒,滿肚子的笑意都憋了回去。

「是不是覺得可笑?」

程宗揚老實道:

「有點。」

「想問話有幾百種手法,這一種是手尾最少的。」

程宗揚想著,忽然明白過來。以斯明信的手段,想從一個廚娘口里問話,根本用不著費事。星月湖大營出來的人,無論是謝藝,還是蕭遙逸、盧景,逼供的手段他都見過,就算是鐵人也得服軟。那些手法讓斯明信這種冷面人使出來,只會更狠。可他寧願大費周章,准備一堆道具,自毀形象裝神弄鬼,也不願用手段對付一個無知愚婦——這位四哥臉雖然冷了點,心腸卻是軟的。

程宗揚停下腳步,

「就是這里了。那廚娘說,這些天她每日都要准備五份賓客用的上等膳食,一份仆人用的中等膳食,送到此處。每次來收餐具的時候,都吃得干干凈凈——看來至少有五位貴客和一個仆人。」

斯明信沒有開口,程宗揚也習慣了,指著面前的木屋道:

「如果這里面有一個是嚴君平,我猜他身邊有四名護衛,一名仆人。還有一種可能,那四名護衛是負責看押嚴先生主仆的。若是這樣的話,我們闖進去之後,四哥,你負責護住嚴先生,我來對付其他人。除了長胡子的老頭以外,其他全部打倒,但盡量不要傷人性命,免得誤傷——四哥,你看怎么樣?」

斯明信沒有說話,只一腳踹開房門。

屋內空盪盪的,只靠牆放著一張坐榻,地上鋪著白色的草席,里面連個鬼影都沒有。

程宗揚看了一圈,這房屋平平常常,屏風、箱籠一應俱無,根本沒有能藏人的地方。

程宗揚上前摸了摸坐榻,上面一層薄薄的浮灰,至少三五天沒有人坐過。

「找錯了?不可能啊?」

程宗揚還在納悶,斯明信已經手腳麻利地揭開草席,不一會兒便在牆角找到一個鐵蓋。蓋上的鐵環磨得珵亮,顯然經常使用。

斯明信輕輕一提鐵環,里面露出一絲光線,緊接著一閃而滅。顯然里面人已經聽到動靜,搶先吹滅了油燈。

斯明信掀開鐵蓋,輕煙般沒入洞口。片刻後里面響起幾道極快的風聲,接著有人似乎張口想喊,但剛一出聲就被斯明信出手截斷。

等了一會兒,暗室再沒有聲音傳出,程宗揚潛入其中,往地上一摸,心道不對,地上只躺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穿著絲綢衣物,肥嘟嘟跟個球一樣。另一個是個瘦子,嘴上留著鼠須,怎么看也不像嚴君平。

他警覺地握著匕首,一邊防備著另外四個還潛藏在黑暗中的人,一邊沿著牆仔細摸索。

暗室並不大,只用摸的,片刻工夫便也摸完了,可另外四人蹤影皆無,連被褥也只有兩條,其他人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樣。

黑暗中傳來一個怪異的聲音,斯明信用腹語道:

「還有人呢?」

他手指卡住那胖子的喉嚨,只要微微一緊,就能捏碎他的喉骨。那胖子很上道,沒敢放聲大喊,像只被捏住脖子的小雞一樣,用變調的聲音道:

「沒……沒有了……」

「他們去哪里了?」

「就我自己,沒有別人……這個?這是個下三濫的奴才,根本不是人!你就把他當成狗得了。呃——大,爺,饒,命……」

「另外四個人,去哪里了?」

「我說!我說!他們剛走,好像去躲風頭了……」

「有什么人?」

「有……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小的——你想要什么樣的?都有!」

「老的什么樣?」

「老得都快死了。渾身的毛全都白了,臉上的褶子能夾死蒼蠅!」

「等等!」程宗揚道:

「這聲我怎么聽著不對呢?」

說著程宗揚打開手電筒,雪亮的光柱下照出一張圓嘟嘟的胖臉。

「干!」程宗揚大叫一聲。

那胖子渾身一個哆嗦,然後慘叫道:

「師傅!救命啊!」

…………………………………………………………………………………

程宗揚黑著臉給高智商扎緊傷口,

「你說你遇到馮子都,被他救了?」

「可不是嘛。那家伙沒敢對人說,悄悄把我和富安帶到山上。我讓他給你捎個信,他說那地方成了個大坑,謠言滿天飛,讓我先養好傷再說。」

「那五個人的飯都是你一個人吃的?」

高智商趕緊道:

「富安也吃了。」

富安哈著腰連連點頭,

「吃了吃了。」

好不容易把他餓瘦,這孫子幾天工夫就吃回來了。但想想這也是自己交待過讓他胖過來,這會兒也沒什么好說的。倒是想起高智商那張瘦臉,程宗揚不由又是一陣心顫,連忙轉過話題,

「外面怎么會沒有人?」

「老馮哪兒敢跟人說啊。連大將軍都瞞著呢。再說了,富安那狗才夜里要出去倒屎倒尿順便透氣,外面有人也不方便。」

「馮子都呢?」

「老馮說天子要去上林苑,他要去守衛宮禁,順便看看情形,若是有路子,就把我弄到上林苑放生了。」

馮子都身為羽林郎,天子去上林苑,肯定要隨駕。雖然因為富平侯之事,天子提前回到洛都,但狩獵並沒有取消,他仍然留在上林苑無法回來。

雖然尋找嚴君平的事又一次落空,但能找到高智商也是意外之喜。至少程宗揚心里一塊大石頭算是落地了。

聽說主宅被毀,現在另外找到住處,那些人也停止追殺,高智商便吵著要回去,

「這地方屁大一點,黑洞洞跟棺材似的,我都快悶出病了。整天看著富安那狗才的馬臉,吃飯都不香。」

「那你還吃這么胖?五個人的份量,你吃得完嗎?」

「我這不是愁得慌嗎?哈大叔怎么樣?」

「傷得挺重。命倒是保住了。」

「我就知道哈大叔命硬!他要不折騰死我,躺棺材里都能爬出來。」

「你爹給你派來的那些護衛,就剩劉詔一個了。」

高智商沒心沒肺地說道:

「那些廢物,死就死吧。小胡姬呢?」

「喲,你還記得她?」

「那可不是嘛。我這抓心撓肝的。師傅,你不知道,我當時被砍到大腿根,只差那么一點就要斷子絕孫。我這幾天都在想,小雲那屁股圓圓的,倒是個能生養的。我要是能出去,得趕緊生一個,免得跟我爹那么倒霉,養個不爭氣的干兒子,氣都能氣死……」

「抓緊了。」

高智商腿上使不了勁,程宗揚提著他的手腕往外一拽,那小子剛露出頭就是一聲慘叫,卻是肚子卡在洞口。

「不是吧?」程宗揚失聲道:

「你都胖成這樣了?」

高智商呲牙咧嘴地說道:

「我進來的時候……可沒這么窄啊?」

「廢話!你不看看你進來的時候有多瘦!」

高智商卡在洞口進退不得,程宗揚在上面使勁拽,富安在下面托著衙內的屁股,使出吃奶的力氣往上推。兩人折騰半天也沒能把高智商弄出來,最後還是斯明信把洞口拆掉半尺,才把高智商給扯出來。

高智商腿上的傷勢不輕,折騰這么半天,整個人都跟癱了一樣,坐在地上狂喘。程宗揚索性把他背起來,結果手往下一撈,有他那肚子頂著,硬是摸不到他的腿。

程宗揚忍不住罵道:

「你也真奇葩了!這才幾天工夫,就吃這么胖!」

高智商一臉委屈,

「這地方就跟籠子似的,我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能不胖嗎?富安!富安!你個狗才死哪兒去了!趕緊來托著少爺!」

「哎!哎!」富安給馮子都留了話,聞聲趕緊爬出來,托住少爺的屁股。

程宗揚和斯明信來時已經安排好退路,馮子都為了避人耳目,選的又是四面不靠的僻靜處,四人略加小心,就順順利利離開別院,一路沒有驚動任何人。

敖潤看到家主背了個圓滾滾的東西出來,也嚇了一跳,待看清是高智商,不由失聲叫道:

「你咋胖成這樣了?」

高智商沒好氣地說道:

「腫的!」

等上了馬車,把高智商往車上一放,程宗揚才松了口氣。這貨跟圓球一樣,渾身上下都找不到使力的地方,背著要多費勁有多費勁。

敖潤湊過來道:

「嚴先生呢?」

「沒找著。」

「好事多磨。」敖潤寬慰道: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不定一會兒就撞見了呢?」

程宗揚嘆道:

「借你吉言吧。」

最後一個可能的地方也找過了,嚴君平仍然不見蹤影,程宗揚都懷疑那老東西是不是壓根沒看到人,隨口忽悠自己的。

蔣安世一抖韁繩,馬車緩緩啟動,在夜色下平穩地向山外駛去。程宗揚打著手電筒,重新給高智商檢查一遍傷勢,一邊隨口道:

「馮子都那天為什么會去步廣里?」

「哦,他那天去送一個老頭,說是什么書院的山長……」

…………………………………………………………………………………

「……就這么問出來了。」程宗揚躺在小紫膝上,長嘆道:

「我和四哥、五哥費了多少心思、力氣,累死累活都沒打聽出來的事,結果一不留神,就跟在路邊撿棵大白菜似的,隨隨便便打聽到了——這都叫什么事啊!」

「他送嚴老頭去哪里?」

「車騎將軍的府邸。嚴君平除了跟霍大將軍偶爾見面,就一直藏在金蜜鏑的府上。難怪外面沒有半點風聲。」

「金蜜鏑治家最嚴,若不是馮子都多嘴,只怕永遠都打聽不到呢。」

「你怎么知道金蜜鏑治家最嚴?」

「你猜呢?」

「江女傅說的?」

像是應合他的話語,帷幕外傳來幾聲低低的呻吟。

程宗揚搖了搖頭。旁邊的罌粟女朝外面嬌聲嗔道:

「蛇奴,輕些著弄,莫打擾了主子。」

蛇夫人略顯沙啞的笑聲響起,

「女傅小乖乖,且忍著些……」

程宗揚道:

「她是宮里的女傅,和呂家不是一路的,你們干嘛作弄她?」

罌粟女吃吃笑道:

「不是我們作弄她,是她自己願意的。自從和蛇姊睡過,她就和蛇姊如膠似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小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