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271 字 2020-12-26

大冷的天,程宗揚也無心等到城門開啟,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避開守衛的視線,三下五去二翻過城牆。眼看摸到家門口,天還未亮,程宗揚正得意自己干得漂亮,半夜來半夜去,辦得神不知鬼不覺,誰知走到家門口就傻眼了。

整個程宅燈光通明,敖潤等人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四處在找自己這個主家。甚至連雲蒼峰、程鄭等人也驚動了,紛紛派人過來打探消息。

原來昨晚程宗揚前腳剛走,後腳鴻臚寺就來人通知,明日立冬,天子下詔,京中六百石以上官員,一律隨天子往北郊迎冬。卯時在南宮玄武門外點名,辰時出發,無故不到者,奪官問罪。

天子有命,家主卻不言聲就沒了人影,這可把敖潤等人急壞了,這一晚他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差沒有掘地三尺。

眼看時辰將近,程宗揚一邊手忙腳亂地換著衣服,一邊抱怨道:「哪兒有大半夜來傳旨的?這還讓不讓人過了!」

敖潤道:「鴻臚寺的人先去客棧撲了個空,左打聽右打聽才找到地方,可不是來晚了?要不是他拿著鴻臚寺的公文,好懸沒被巡卒捉了去。我給人封了一個大紅包,還應承下來,說過幾日請署里的人好好喝一場,才把他捋順了。」

這事還真怨自己,程宗揚只好道:「干得好!」

敖潤道:「程頭兒,這大半夜的你突然沒影了,我也是急的。」

程宗揚就怕問這個,含糊道:「我去辦點事。別多問。」

敖潤雙手連搖,「我可沒打聽的意思,我就跟程頭兒你提一聲——斯爺也去找你了。」

程宗揚手一抖,險些把毛筆簪到耳朵里。別說自己一路上都沒有刻意隱藏行跡,就算刻意隱藏了,也瞞不過四哥的耳目,他要是一路摸到雲丹琉的閨房里,自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程宗揚心念電轉,然後拍了拍敖潤的肩膀,一臉深沉地說道:「告訴你吧,我是去找個人。」

敖潤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啥也沒問!」

「你不問我也得給你說!」程宗揚不由分說地說道:「就是上回路上撿的那丫頭。」

「合德姑娘?」

程宗揚重重點頭。

「哦……」

面對老敖飽含深意的目光,程宗揚只當沒看見,硬著頭皮道:「我是去捎個信,但這事非常重要,必須我親自去辦……這是個十分要緊的秘密,無論如何,你也別隨!便!往外說。」

最後幾個字程宗揚是咬著牙吐出來的。

敖潤心領神會,「我懂!我跟大伙透個氣,昨晚的事誰也別說,除非雲三爺問起來才這么說。」

你他媽還真懂啊!程宗揚也就是手邊沒槍,要不真想掏出槍來,一槍把他給斃了算了。

匆忙更衣備車,總算沒有誤了時辰。卯時,百官聚於南宮之前,按職銜排列整齊。程宗揚暗道僥幸,自己如果再膩上一會兒,錯過了應卯,也不用打發到偏郡當郡丞,有天子照顧,直接就可以奪職入獄了。

辰時,天子御駕出玄武門,沿天街出城,行七里,設壇祭祀。天子親自登台行迎冬之禮,並奉血食,祭祀歷來死於王事,安定社稷的國士賢者。

禮成,天子下詔,先人死國者,子孫皆有封賞,城中孤寡,各有撫恤,以助其過冬。同時賞賜百官、宮中侍者等人溫帽、暖服。另派使者,前往太學奉送酒餚,賀謁各位博士、師長、耆老。

整套禮儀直到申時才結束,程宗揚連夜奔波,又跟著走了一整天,已經餓得前心貼後心,儀式結束,立刻便作了鳥獸散。

回到住處,程宗揚抱了一只鼎,各色菜餚也別做了,直接擺開,像吃火鍋一樣邊涮邊吃。好不容易祭飽了五臟廟,驅走寒意,這才問道:「天子怎么突然想起來迎冬呢?」

班超此時正在宅中,回道:「迎冬本是古禮。立冬之日,天子齋戒沐浴,率三公九卿迎冬於北郊。近世古禮多廢,兼且當今天子幼齡繼位,太後垂簾聽政,這些禮儀施之無名,更是廢置已久。眼下天子親政,重拾古禮,誠為上計。」

今日迎冬之禮並沒有花多少錢,但結果可謂是皆大歡喜,尤其是賞死事,恤孤寡,從細微處入手,彰顯天子仁德。同時用禮儀來樹立天子的威信,不動聲色就整治朝儀,收攏人心,此舉不可謂不高明。

程宗揚道:「看來天子身邊有高人啊。」

看到秦檜表情有些奇怪,程宗揚道:「怎么了?我說的不對嗎?」

「主公所言,自然是對的。」秦檜道:「只是天子往北郊迎冬,多半還有一重用意。」

程宗揚有選擇的忽略了秦奸臣的馬屁,「說來聽聽。」

「天子嫌南宮景色不佳,早已派人在北郊勘踏地形,籌劃大建宮室,這一趟也是順路去看看是否合適。」

程宗揚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天子真准備興建宮室?還選的北郊?」

秦檜道:「洛都北高南低,宮室建在北郊,將來便可俯覽北宮。」

程宗揚回想起天子迎冬的地點,周邊確實有清理的痕跡,當時自己還以為是因為天子祭祀,專門整理過場地,現在看來不這么簡單。如果天子真打算興建一處比北宮更宏偉的宮室,投入的金銖就不是萬計、十萬計的事了。

「這事我怎么一點都沒聽說過?」

「主公可知天子為何要開設西邸?」

「為了……」程宗揚本來想說賣官,但賣官只是手段,賣官的目的還在於斂財。天子斂財是為了什么?對抗太後的勢力?大方向是沒錯,可具體手段上,自己可能是想差了。

秦檜道:「西邸所得錢財,司隸校尉所得不過三成,其余都積蓄在宮中,准備用來籌建宮室。」

「怪不得天子有意算緡,要花的錢可是太多了。」程宗揚心下盤算,西邸那點錢也不算少,但用來大建宮室,還不夠塞牙縫的。

班超道:「為了斂財,不惜殘破商賈,此舉不啻於殺雞取卵。」

程宗揚思索道:「既然天子已經要殺雞了,咱們即使吃不上雞肉,也要喝口雞湯吧?房地產可是大生意……」

班超勸道:「興建宮室非一日之功,主公且勿因小失大。」

程宗揚尷尬地笑道:「一聽到有生意就沖動了,讓先生見笑了。」他定了定神,「班先生說的對。營造費用那點錢不是白賺的,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貪圖這點小利,只會誤了大事。」

他站起來走了一圈,「會之,你那邊的事怎么樣了?」

「趙王事敗,膠西王無後,如今近支宗室中,江都王、廣川王、燕王、定陶王都有子系可以入嗣。」秦檜道:「另外還有一位諸侯,梁王劉武。梁王是先帝之弟,當今天子的叔父,先帝在時,曾酒後失言,說千秋之後,將傳位於梁王。雖然只是一時失言,但梁王沒少因此費心思。」

程宗揚想了想,「梁王是攪局的,可以不論。江都王去掉,不用考慮。剩下廣川王、燕王和定陶王……咱們押注誰合適?」

秦檜道:「主公如今是大行令,最好親自登門,看看哪位諸侯的子裔有天子之相。」

程宗揚突發奇想,「能不能讓老頭兒入嗣呢?」

秦檜咳了一聲,「主公,別逗。」

「我就這么一說。按輩份算,老頭兒是天子爺爺輩的吧?給天子當兒子確實不好看……老頭兒就沒個私生子什么的?」

死奸臣木著臉道:「沒有……吧?」

程宗揚同情地說道:「老頭兒這輩子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秦檜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

程宗揚一怔,死奸臣這眼神……怎么讓人心頭發毛呢?難道他以為我是……干!我是他大爺!

秦檜七巧玲瓏的心思真不是蓋的,沒等程宗揚發飆,就不著痕跡地把話題拉回來,「燕王與霍子孟有宿怨,若由他的子孫入嗣,霍大將軍必會阻止。」

程宗揚只好忍了,悶悶道:「那就剩廣川王和定陶王……班先生,你看誰更可能?」

班超道:「江都王。」

程宗揚想了片刻,還真是如此。如果天子現在就召諸侯之子入嗣,江都王太子劉建恐怕是理由最充分,支持者也最多的。

程宗揚心下暗凜,這局面不會是劍玉姬專門造成的吧?坐等著自己把趙王扳倒,暗中給劉建鋪好路子。

「定陶王呢?」

「定陶王尚在襁褓之中,朝中又無助力,只能坐待其成。」

明白了。這是正經拼爹拼關系的時候,可定陶王這娃爹死得早,沒爹可拼,跑關系吧,他一個三歲的娃娃路都走不大順,跑個屁啊。論活動能力,他就是個零。只能等著天上掉餡餅,還得別人喂到他嘴里去。

「就他了!」程宗揚下定決心,「咱們也押一注試試!」

班超道:「定陶王年紀尚幼,即使入宮,也一時難以引為奧援。」

班超說的沒錯,可他不知道自己與趙飛燕的關系。有趙飛燕在,值得賭上這一鋪。

程宗揚道:「立嗣不是天子自己的事,定陶王一旦立嗣,他的嫡母就是皇後了。」

班超一聽就懂,「原來如此。」

程宗揚越想越合適,廣川王自己沒見過,但聽說兒子也不小。把一個半大小子給趙飛燕塞過去當兒子,承歡膝下,母慈子孝什么的,自己首先就不能忍。

定陶王這小屁孩正好。三歲的奶娃,論輩份又是天子的侄子,趙飛燕給他當娘也不算虧。將來天子萬一掛了,定陶王登基,趙飛燕先占了大義的名份,垂簾聽政自然不在話下,什么呂氏都要靠邊站。這一鋪賭贏,夠自己吃二十年的。

「定陶王什么時候到?」程宗揚一邊問一邊暗自慚愧,自己這大行令,當的是越來越沒溜了。

多虧秦檜用心,「按行程,還有六日抵京。」

「六天時間……」程宗揚沉吟道。

「定陶王入京是天子私下授意,外面知道的人應該不多,但未必能瞞得過有心人。」秦檜道:「洛都如今是僵局,也是危局,定陶王毫無自保之力,萬事都須小心。」

「不能讓他住王邸。」程宗揚道:「等定陶王一入京,就送到宮里——絕不能讓呂家的人沾手。」

秦檜提醒道:「事不宜遲。主公既有此意,何必要等定陶王入京?」

程宗揚省悟過來,「說得沒錯!我去提醒皇後,派人迎接定陶王。」

「切切不可!」班超道:「主公已然得罪天子,此時入宮,殊為不智。」

「先生放心,我自有辦法。」程宗揚心里一動,這可是給自己洗白的天賜良機啊。他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說起來,你們也知道我昨晚出門的事吧?」

秦檜和班超互望一眼,齊齊搖頭。

程宗揚暗覺不妙,「不會吧?老敖沒跟你們說?」

秦檜朗笑一聲,「敖潤那廝胡言亂語,當不得真。主公放心,屬下肯定是不信的。」

程宗揚一顆心直沉下去,「他怎么給你們說的?」

班超寬容地笑了笑,「還是不說了吧。」

「說!必須要說!」

班超無奈地說道:「敖伴當找到在下,說昨晚的事情雲家要問起來,就說主公是去傳信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跟雲大小姐有關系。」

程宗揚一臉呆滯,「你們不信?」

班超含笑搖頭,剛要開口,卻被秦檜攔住。秦奸臣咳了一聲,「那個……我們是該信呢?還是不該信呢?」

「……我真是去傳信了。」

眼看兩人目露同情,程宗揚只能豁出去了,「給皇後的親妹妹。」

班超大吃一驚,「啊!」

「這事你們心里有數就行。一會兒我要去安排她們見面。」

班超道:「敢問主公,皇後有幾個妹妹?」

「還能有幾個?當然只有一個。」

秦檜撫掌道:「主公好手段!」

程宗揚告誡道:「記住!你們就把這事爛在肚子里,無論如何別往外說。」

兩人齊齊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