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1 / 2)

嫁魔 楊溯 2819 字 2020-12-28

</br>第14章 桑梓(四)

天色漸漸暗了,黃昏的陽光蔓過菱花窗,爬上阿芙的膝頭。阿芙聽見外面有隱隱約約的人聲,姑婆妯娌大聲問好,小孩兒哭哭啼啼,侍女仆婢的人影閃過,腳步聲踢踢踏踏。她想要求救,可是動不了,連微微彎曲手指也做不到,銅鏡里照出她的影子,她面目模糊,像一個女鬼。

屋里除了她沒有別人,花影在案幾上搖曳。四下里靜悄悄,忽然一個竹篾小球軋軋地滾到她腳邊,那球很破舊,仿佛用了很久,竹篾的邊緣都發了毛。

哪來的築球?阿芙心里泛起疑惑,轉著眼睛張望,屋里空空盪盪,除了她沒有別人。

可那築球就在她腳下,總不可能是憑空出現的。她不能扭頭,視野有限,只能看見眼前的梳妝台和斜前方的香幾。她忽然靈機一動,朝銅鏡里看過去。這一看她的心就涼了,床邊的綃紗里探出半張模糊的人臉,正直勾勾地望著鏡子里的她。

那半張臉五官模糊,眉目朦朦,只有隱隱約約的輪廓。阿芙覺得它有點詭異,看了半晌才發現是因為那張臉非常矮,離地面很近,仿佛是有個人趴在綃紗里面,露出臉偷偷看她。

饒是再堅強的心此刻也綳不住了,阿芙脊背發毛,心臟狂跳。那張臉一直不動彈,阿芙決定不看它了,越看越怕,不如不看。閉上眼,竭力平復呼吸。她只期盼扶嵐快點發現不對勁兒,又擔憂那妖道不知打了什么算計要誆狗崽入府,他一定是想分開狗崽和扶嵐借機吃掉狗崽,才會這般處心積慮。

正胡思亂想,頭頂忽然罩下一片陰影,眼前一黑,仿佛是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阿芙渾身發起冷來。一點一點慢慢睜開眼,她不敢直接抬起眼來看,垂著眼皮看下面,果然看見腳踏前面站了一雙腳。那雙腳很小,像個孩子的。阿芙一愣,慢慢抬起眼,眼前站了一個臉色青白的小孩兒,七八歲的模樣,睜著一雙黑黝黝的眸子看她。

原來是因為他個子太矮了,隱在綃紗後面只露一張臉,她還以為是有個人趴在後面。面目模糊是因為那銅鏡許久沒有磨,她被嚇破了膽,這才注意到她自己的臉也模模糊糊。

這孩子的臉色很不好,面無表情,看著令人發憷。

這……難不成是個死孩子么?阿芙心驚膽戰。

孩子看了她半晌,忽然搬起阿芙的手臂,撩起袖子,張嘴咬了下去。他咬得極狠,一下牙就見了血,阿芙疼痛難當,奈何身子被定住,掙不開也喊不出話,只能硬生生忍著。她想這是完了,流年不利,遇見禿頭妖道,又遇見吃人的鬼娃娃。

門口響起腳步聲,孩子一震,撿起球一轉眼就消失了。阿芙的手落回膝蓋,手臂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張洛懷撩開珠簾進來,他的臉已經恢復原狀了,進來卻不說話,四下里嗅了嗅,轉而一笑道:「是他來看你了?」

阿芙冷著臉,不理他。

張洛懷撩起阿芙的衣袖,看見白皙的手臂上一排牙印。他笑道:「這孩子頑皮,總是亂跑。他血肉極為純凈,和你的孩兒一樣,不用怕,不過咬了一口,沒有毒的。」他放下阿芙的衣袖,摩著阿芙的頭頂道,「好夫人,認命吧,老夫如今披了凡人的人皮,妖氣盡斂,扶嵐小兒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是覺不出老夫的妖氣的。」

阿芙恨恨地瞪著他。

張洛懷沒看到似的,猶自微笑,「好了,好了,吉時到了,我們該成親了。屆時,你便是老夫名正言順的妾室,狗崽是老夫名正言順的兒子,我們一家人,好好處。」

扶嵐牽著狗崽站在張府門口的石獅子底下,黑貓趴在須彌座上,階上人來人往,村人下了田,攜家帶口跑這兒來喝喜酒。扶嵐拉著狗崽,袖子擼到肘間,還系著襻膊,像一個怯生生的鄉下少年。

狗崽吸著手指,仰頭看扶嵐:「哥哥,咱娘去哪里了?」

黑貓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道:「呆瓜,咱們還是走吧。阿芙嫁了人也算有了個好去處,她和狗崽有新家了,咱們就該走了。」

扶嵐垂下眼睫看狗崽,小小的孩童依偎在他身側,清澈的黑眸有泫然的水光。他彎腰抱起狗崽,跨過門檻。天井底下擺了十多個席面,人已經坐滿了。村人看見他們,紛紛掩著嘴兒笑,湊著腦袋嘀嘀咕咕。

有個婆子打著蒲扇過來,拉著扶嵐入席,「傻子,你怎么帶著你家弟弟來這兒了?算了算了,來就來了,照顧好你弟弟,別給你干娘添亂。」

鄰座的大娘笑道:「狗崽,你娘不要你啦,跟大娘回家好不好?」

狗崽扭過頭靠在扶嵐身上,「哥哥,娘不要我了?」

扶嵐捂住他的耳朵,輕聲道:「狗崽,不要聽,不要看。」

「哥哥會走嗎?貓爺會走嗎?」小小的孩童緊緊攥著扶嵐的衣襟,問。

黑貓憐憫地舔舔他的臉兒,低低地道:「好啦好啦,貓爺不走。」

嗩吶聲起了,天井里像開了鍋,所有人都在笑笑鬧鬧。新郎牽著新娘從角門轉出來,侍女仆婢亦步亦趨跟在身後。新娘子帶著金燦燦的頭面,累累珠花底下眉目低垂,腮上粉粉白白,乍一看像廟里供奉的神女娘娘。

狗崽眼睛一亮,大喊了一聲:「娘!」

阿芙心中一驚,抬頭望過去,狗崽跳下扶嵐的懷抱,跌跌撞撞地朝她跑過來。她想要大喊,別過來,回去,回扶嵐身邊去!然而有銅鈴在沸騰的人聲中輕輕一搖,她脫口而出的卻是:「狗崽,來,這是你的新爹爹,叫爹。」

狗崽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呆呆地望新郎官,「爹爹?爹爹不是成仙了嗎?」

「兒子,」張洛懷朝他張開懷抱,「爹爹在這里,過來,爹爹抱。」

「爹爹下凡了!」狗崽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邁出一步,忽然一滯,又轉身去拉扶嵐,「哥哥咱們一起找爹爹。」

「等等,」張洛懷叫住他,「狗崽,他不是你哥哥,他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雜種,張府不歡迎這種人進門。你來,和爹爹娘親一起。至於這個雜種,哪來的回哪兒去。」

狗崽愣了。

張洛懷道:「放開他,你自己過來。」

後面的鄉親上前把扶嵐往後拉,低聲道:「傻子,你先回家去,別在這兒添亂。你干娘好不容易尋到一門親事,你別給人家攪黃了。」

扶嵐站著沒動,只垂眸摸著狗崽的頭。小小的孩童立在地上,呆愣愣望人群里的娘親和新爹。他娘親的聲音遙遙地傳過來,催他快點過去,所有鄉親都在催他,讓他放開扶嵐的衣襟。

「快去啊,狗崽。」

「快去,你爹娘等你呢。」

狗崽猶疑著,問道:「爹爹和哥哥只能選一個嗎?」

「沒錯,」張洛懷笑道,「只能選一個。」

狗崽握著拳頭,忽然動了,卻沒有奔向阿芙和張洛懷,而是撲進扶嵐的懷抱。他緊緊摟著扶嵐的脖子,長而翹的睫毛一撲一撲,每一眨就撲出一顆豆大的淚珠。

「我不要爹爹了,我要哥哥!」狗崽哭著說,」娘親壞,要爹爹不要哥哥,我也不要娘親了!「

扶嵐靜靜地抱著他,小小的身子傳遞出的溫度像一團溫溫的炭火。這孩子天生膽大愛笑,被妖道捉住也敢膽大包天地敲人家腦殼。他鮮少見他哭泣,還以為他天性陶然,不諳恐懼。

原來他會害怕,害怕失去扶嵐。

黑貓蹲在扶嵐肩膀上,湊過臉蹭干凈狗崽的眼淚。

「不要哭,」扶嵐從胸口撕下一塊布,綁在狗崽眼睛上,將狗崽的臉按在懷里,「閉上眼,不要看,不要聽。」

狗崽乖乖埋進扶嵐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