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我不相信(1 / 2)

文藝時代 睡覺會變白 2008 字 2020-12-30

陳檣離組了,這十來天,倆人住一屋里,給老頭端茶倒水,冷不丁一走,褚青還有點舍不得。

不是說他犯賤,伺候人上癮,而是跟老爺子對脾氣,真有種對自家長輩的那種親近。

陳檣的最後一場戲,褚青有幸一起搭。

在山頭的烽火台里,老爺子演的一刀劉,披著花白頭發,就是遺老遺少剪了辮子之後的那個披法。一手拿著鬼頭刀,然後伸出大拇指,在花屋小三郎後脖頸子上使勁一抿,似在估摸著等會從哪根骨頭縫里下刀,腦袋才會掉的利索。

就這一抿,陰氣森然,褚青看得自己身上都涼颼颼的。

一刀劉,那是砍過滿清八大臣腦袋的人物,被馬大三請來砍鬼子。結果切了鬼子一刀,沒死……這日本子嚇得身上套著麻袋,在烽火台里撲騰來撲騰去,馬大三和二脖子就跟在後面追。

「人沒死!還撲騰呢!」

「不能啊!掉了腦袋的雞也撲騰!」

「腦袋還在脖子上扛著呢!」

「要不再補一刀」

「呸!我一刀劉就沒在一根脖子上使過第二刀!想我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啊!老天爺,你開開眼吧!」

陳檣把鬼頭刀扔下山頭,捶足頓胸,悲憤莫名。甭說演黃世仁,就是演潘冬子,也辜負不了那股子慷慨激昂。

褚青以前一直覺著這些個「老表演藝術家」,無非就是歲數大點,又拍了幾部革命電影。然後活著活著就成藝術家了。

結果老爺子硬梆梆的給他上了一課,你丫要學的還多著呢!

他拍戲。一直都是很孤獨游離的狀態,對手通常只有一個。比如左文璐,比如周公子。但在這個組里,先不說陳樹、從志俊和陳檣這三個老家伙,也不提姜聞和姜宏波,就說那日本人香川照之。

丫牛逼到,根本聽不懂他在說啥,就特么覺得演的太吊!他多數的時間都是在暴怒,在狂喊,卻並不讓人感覺煩躁和單調。而是非常的自然順暢。單單就這份功力,就能把褚青轟成渣。

他就像剛買了個金戒指的小暴發戶,得瑟瑟的去顯唄,結果發現滿大街都是戴大金鏈子的土豪。但一點都不沮喪,在這種環境下的成長和刺激,反而讓他興奮的發抖。

就像那場二脖子對著馬大三嘶吼的戲,那叫一個過癮,可惜等到十二月都過去了,也沒再來那么一場。

話說他在這鬼子村已經窩了一個月出頭了。每天只拍那么幾場,還不一定能留,保不准第二天又得用另一種新方法重演一遍。

他一點都不急,姜聞都不著急。他一小配角操哪門子心

姜聞可以為了等一場大雪,每天晚上抱著電匣子聽天氣預報,死活不用造雪機。嫌那玩意太沒層次感,那雪景一瞅就知道是假的。

導演的心態也影響了全組人。不急不躁,每個小細節都力求完美。哭的是投資方。一千五百萬壓根不夠,足足翻了一番,膠片也是嘩嘩的費,幾萬卷幾萬卷的往上漲。

這些高端的東西,跟褚青都沒啥關系,他每天慢悠悠的,隔三差五還能給女朋友打個電話。

范小爺的官司跟預想的一樣,台灣公司一開始咬住合同上的一百萬違約金不松口。幾番扯皮之後,也知道要是繼續打下去,打不贏不說,還白花了訴訟費,就有了庭外和解的意思。

程老頭那學生相當給力,跟在早市挎個籃子買菜的大媽不分上下,從一百萬一路直降,講到了二十萬,最近還在努力,看看能不能再打個折。

事情還算順利,也有老爸老媽陪著,但丫頭心里最惦記的還是男朋友。每次打電話,都表現出一種脆弱求抱抱的愛嬌狀態,埋怨倆人在一起的第一個新年都沒能過,最後又日常性的問一句,什么時候能回來

褚青也愁,也只能告訴她一句特地道的唐山話:知不道。

就是,不知道的意思。

…………

1月13號,東四某條胡同。

賈璋柯在巷子口轉悠了好幾圈,抽掉的煙頭能塞滿小半個垃圾筒。

這巷子可難找,他一路東拐西繞才踅摸著地方。跟那人沒約具體時間,只說上午,但他發現自己來的有點早,才九點,還不知道人家上沒上班,就在外面晃悠了一會。

那單位就在里頭,低屋飛梁,八字門廳,寒風料峭中,蘊著明清以來老巷子的幽靜。跟他想的有些不同,遠不是那種高大門臉,地上印著三個黃底大字「警戒線」的衙門范兒。

老賈又捻掉一根煙頭,擼起袖子看看時間,覺得差不多了,順著青磚牆一溜走,道上連輛車都沒有,靜悄悄的一點不踏實。

到了門口,端詳著那塊白底黑字的大牌子,心里直突突,活了二十九年,還是頭一回邁進國家機關的門檻。

正要往里走,忽然從門里面踱出七八個中年人來,兩個人並肩在前,其中一個瞅著特臉熟。

老賈連忙側身,靠在牆上細看,還真認得,在學校里沒少聽這人的名。

這人不經常單獨出現,往往被擱到一個群體里供人觀賞,有蛋疼的評論家給這個群體起了個統一稱謂,叫第五代。

跟他並排走的,似一當官的,倆人勾肩搭背,很是熱絡,後面一干小弟不斷逢迎附和,有點古時人家送貴客出門的意思。

那位大師跟這當官的說說笑笑,游刃有余,直到他上了輛吉普車遠去,賈璋柯才冒了出來。

剛進門,眼前就一亮,門外看著逼仄,里面卻寬敞。標准的深宅大院。

「喂!你找誰」

旁邊門房里出來一老頭,中氣十足。這一嗓子把賈璋柯嚇了一跳。

「哎您好,我叫賈璋柯。有個姓趙的領導叫我今天過來。」

「姓趙」老頭想了想,指著一個方向道:「那邊走!」

「謝謝。」

老賈點頭致謝,按著他指的,穿過一道不長的斜廊,在一扇朱漆雙開門前敲了敲。

里面馬上有人開門,卻是剛才見過的那官兒,問:「你有什么事」

老賈第二次介紹自己的名字,道:「您好,我叫賈璋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