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部分(1 / 2)

甄嬛傳 未知 6162 字 2021-01-02

。」

有微風倏然吹進,春天的傍晚依舊有涼意,帶著花葉生命蓬勃的氣味。於我卻宛若一把鋒利的刀片貼著皮膚生生刮過,沒有疼意,但那冷浸浸的冰涼卻透心而入。我微微揚唇,「偏偏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他凄然一笑,「所以,我是自食其果。除了幫你,我別無他法。」他稍稍定神,「你說的我會盡力做到,也會稟明皇上你胎像不穩,要好生安養。至於你的肚子……或者用生絹束腹,或者穿寬大的衣衫,一定要加以掩飾,否則再過幾天看起來四個月的肚子和兩個月的終究不一樣。」

我驚疑,「生絹束腹會不會傷及胎兒?」

「漢靈帝的王美人因為懼怕何皇後的威勢,有了身孕也不敢言說,每r束腹一直瞞到了生育之時。嬛妹妹不必每r束腹,只消束上兩三月即可,也不必束得太緊,中間我會一直給你服用固胎的葯物。況且如果束腹得法的話亦能防止腰骨前凸,未必有弊無益。」

我盈盈欠身,「如此,往後之事都要依賴你了。」我停一停,「我要回宮之事光皇上說了還不算,還得太後點頭。眉庄姐姐rr侍奉在太後身旁,這件事你只可對她一人說,由她在太後面前提起最好,只是一定要在皇上開口之後才能說。

溫實初頷首,「我曉得。」他的目光悲憫,「你好好照顧自己才最要緊。」

送走了溫實初,槿汐進來扶我躺下,撫胸道:「奴婢在外頭聽著覺得真險。若溫大人不肯幫忙,咱們可不知要費上多少周折了。平心而論,娘娘在外頭一r溫大人到底還有一r的希望,一回宮去他可真沒什么指望了。」

我斜靠在軟枕上,低聲道:「他雖有死心,卻也不是一個十分自私的人。」

槿汐唏噓道:「溫大人對娘娘的情意還是很可貴的。」說罷打開箱籠,取出兩幅生絹道:「溫大人走時囑咐了奴婢如何為娘娘束腹,還是趕緊做起來吧,皇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過來。」

我「嗯」了一聲,由著槿汐為我纏好生絹,又服了安胎葯,方才穩穩睡下。

又過去了兩r,這r上午我懶怠起來,依舊和衣躺在床上。外頭下著蒙蒙春雨,極細極密,如白毫一般輕微灑落,帶來濕潤之氣。庭院里一樹桃花燦爛芬芳,風吹過,粉s的花瓣亂落如雨,漫天漫地都是細雨飛花,如夢如幻一般。

屋子里焚著檀香,幽幽一脈寧靜,我只聞著那香氣闔目發怔。

有低微的細語在外頭,「嬛嬛還在睡著么?」

「娘娘早起就覺得惡心,服了葯一直睡著呢。奴婢去喚醒娘娘吧。」

「不用,朕等著就好。」

心中微微一動,索x側身裝睡。約摸半個時辰,才懶洋洋道:「槿汐,拿水來。」睜眼卻是玄凌笑意洋溢的臉,我掙扎著起身要請安,玄凌忙按住我的手道:「都什么時候了,還講這樣的規矩。」

我揉一揉眼,「四郎是什么時候來的,嬛嬛竟不知道。」又嗔槿汐,「槿汐也不叫醒我。」

李長笑眯眯道:「皇上來了半個時辰了,因見娘娘好睡,舍不得叫醒娘娘呢。」

玄凌亦笑,「不用怪槿汐,朕聽說你懷著身孕辛苦,特意讓你多睡會兒。」他不顧眾人皆在,摟我入懷,喜道:「李長告訴朕你有了身孕,朕歡喜得不得了。」

我笑著嗔道:「皇上也真是,歡喜便歡喜吧,不拘那一r來都可以。今兒外頭下雨呢,山路不好走,何必巴巴地趕過來。」

李長在旁笑道:「原本皇上聽奴才說了就要過來的,可巧宮里事兒多皇上一時也尋不到由頭過來。昨r看了溫大人為娘娘診脈的方子,當真高興的緊,所以今兒一早就過來了。」

我溫然關切道:「皇上也是,這樣趕過來也不怕太後和皇後擔心。」

玄凌只握著我的手看不夠一般,眸中盡是清亮的歡喜,「朕只擔心你。溫實初說你胎像有些不穩,又說不許這樣不許那樣,朕可擔心極了。幸好溫實初囑咐了一堆,說照著做便不會有大礙,朕才放心些。」

李長笑道:「正為著太後和皇後的身子都不爽快,皇上才能說要來禮佛尋了由頭,要不然出宮還真難。」

我低眉斂容,「太後和皇後身子不好,嬛嬛還要四郎這樣掛心,當真是……」

他的食指抵在我的唇上,脈脈溫情道:「你有了身孕是天大的喜事,朕高興得緊。到底是你福氣好,朕第一次來看你你就有了孩子。」他慨嘆,「容兒福薄,管氏也是,朕這樣寵愛還是半點動靜也沒有。」

李長滿面堆笑道:「這是娘娘的福氣,也是皇上和咱們大周朝的福氣啊。」

正巧槿汐進來,端著一碗熱熱的酸筍j皮湯,笑道:「娘娘昨兒夜里說起想吃酸的,奴婢便做一碗酸筍j皮湯來,開胃補氣是最好不過的。」

我望了一望,蹙眉道:「看著油膩膩的,當真一點胃口也沒有。」

槿汐發愁道:「娘娘好幾r沒有胃口了,這樣吃不下東西怎么成呢。」

玄凌一怔,向槿汐道:「昭儀好幾r不曾好好吃東西了么?」

槿汐道:「正是呢。娘娘懷著身孕本就睡不好,這兩r胃口又差。前兩r一時想吃糖霜玉蜂兒,奴婢與浣碧都辦不來,當真是為難。」

李長為難道:「果然是難為娘娘了。這是宮里御膳房周師傅的拿手點心,外頭哪里辦的來呢。難為娘娘,有著身孕想吃點什么還不成。」

我愧然道:「是嬛嬛嘴太刁了,其實不拘吃什么都好。」

玄凌轉臉吩咐李長,「把帶來燉好的燕窩熱一熱,澆上牛r,從前昭儀最愛吃的。」李長忙下去辦了,我與玄凌閑話片刻,不過一盞茶功夫,燕窩便端了上來,玄凌就著槿汐的手取過,笑道:「朕來喂你吧。」

我微微發急,「四郎如何做這樣的事呢?」

玄凌低低一笑,眉眼間說不出的溫存體貼,仿若窗外的春風化雨,「為了你,為了咱們的孩子,沒有什么不能的。」他在我身後塞一個鵝毛軟枕,輕輕噓了嘴吹一吹燕窩的熱氣,道:「再沒胃口也吃些,不為了自己也為了孩子。」

我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側首微笑道:「嬛嬛知道。」

玄凌看我吃了大半,方嘆了口氣道:「本來燕宜有了孩子也是喜事,朕才歡歡喜喜晉了她位份,偏生欽天監說有危月燕沖月的不吉之兆,太後病重,皇後也躺下了,鬧得合宮不寧,朕不得已禁了她的足。」他緩一緩,柔聲道:「嬛嬛,若不是你的身孕,宮里的事那么多,朕真沒有個高興的所在了。」

我撫住他的手枕在自己臉頰邊,恬和微笑,「嬛嬛能讓四郎高興,自己也高興了。天象不過是一時之兆,等厄運過去,徐婕妤為皇上順利產下一位小皇子就好了。」

玄凌安靜攏我於懷,輕輕道:「嬛嬛,長相思還在你處,就為朕彈上一曲吧。」他似是感懷,「你離宮四年,再無人能彈出這樣有情致的曲音了。」

我熟稔而機械地撥動琴弦,心中生生一痛,曾幾何時,與我琴笛合奏的人,再也不會出現在這世上了。

這樣的念頭才動了一動,眼中的淚水已經戚然墜落,傾覆在泠泠七弦之上。

玄凌忙來拭我的淚,「好好的怎么掉起眼淚來,誰給你委屈受了么?」

我搖頭,只一徑含了淚道:「嬛嬛久不彈長相思,如今能再當著四郎的面奏起,只覺恍如隔世。」

玄凌亦是不勝唏噓,「朕有你再得你在身邊,亦如隔世之感。嬛嬛,你從前最愛彈《山之高》,不如今r再彈一次吧。」

我應聲撥弦: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r不見兮,我心悄悄。

信手徐徐撥了兩遍。《山之高》,我從來只是只彈上半闋的。只因為上半闋的相思之意綿綿入骨,更覺得下半闋的傷懷與不祥。然而神思恍惚的一瞬間,素手泠然一轉,已經轉成了下半闋的調子:

采苦采苦,於山之南。忡忡憂心,其何以堪。

汝心金石堅,我c冰雪潔。擬結百歲盟,忽成一朝別。朝雲暮雨心來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擬結百歲盟,忽成一朝別啊!

內心的驚慟繁復如滾滾的雷雨,幾乎要伏案慟哭一場。《山之高》,原來我一直不敢彈出的下半闋,卻是如此凄涼而昭然地揭開我與玄清的命途。甚至,甚至連「千里相思共明月」的遙遙相望也不可得。

一闋《山之高》,竟是我與玄凌和玄清的半世情緣了。

然而再難過,浮上臉頰的卻依舊是一個溫婉的微笑。

這樣沉默相對的剎那,玄凌忽然道:「隨朕回宮吧。」

我一怔,心頭卻徐徐松軟了下來——他終於說出了口。我含淚相望,依依道:「嬛嬛如何還能回宮呢?昔年之事,已經無法回頭了。」

玄凌拉過我的手擁我入懷,感嘆道:「嬛嬛的琴聲一如昔r,未曾更改分毫,那么人為何不能回頭呢?」

原來,他是這樣不明白,琴是沒有心的,所以不易變折。而人是有心的,懂得分辨真情假意、用情深淺。而回頭,就是要容忍下從前種種不堪和屈辱,是多么難。這樣難,難得我連想也不願去想。

卻不能不去想。

我悲嘆一句,惻然低首,「嬛嬛是廢妃,乃不祥之身,即便身懷帝裔,也不敢妄想再回宮廷了。」

「廢妃?」他唇齒間鄭重地呢喃著這兩個字,目光中掠過瞬息的堅決,「既然是廢妃,就重新再冊,隨朕回宮去。」

我猶疑,「太後……」

「你有了子嗣,想必太後也不會阻攔。為了徐婕妤的事人人煩心,就當沖喜也好、安慰太後的心也好,你跟朕回去就是。」

我跪下,眼中含了盈盈的淚珠,「皇上盛情厚意,嬛嬛感激不盡。可是臣妾這樣貿然回宮,雖然太後嘴上不說什么,心里總是介意皇上不與她商量就把臣妾這樣的不祥之身帶了回去,不如皇上先稟明太後為好。再者,」我神情哀傷而委屈,「宮中的嬪妃少不得議論紛紛,嬛嬛情願一個人安靜在凌雲峰度r。」

他溫柔扶起我,「朕曉得你怕什么。別人愛怎么議論就怎么議論去。如今三妃尚缺其一,朕就昭告天下冊你為妃,與端、敬二妃並立。你的棠梨宮現在惠貴嬪住著,朕就再為你建一所新殿居住,稟明太後之後以半幅皇後儀仗風光接你回宮,看誰還敢背後議論。你就安心養胎為朕生一位皇子吧。」他凝視我片刻,手溫情地撫上的我臉頰,憐惜道:「嬛嬛,朕已經讓你離開了四年,四年已經足夠,朕再不會讓你離開。」他吻著我的手心,「這四年,朕也是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啊。」

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么?我微微冷笑,正如芳若所說,即便玄凌知道自己錯了也不會承認,因為帝王的威嚴才是他所在乎的,其他人即便被犧牲了又有什么要緊。

我喜極而泣,而這喜之後更有無數重的悲哀與恨意在澎湃。我溫柔伏在他胸前,將胸腔內的冷毒化作無比柔順,道:「四郎有這樣的心,嬛嬛就心滿意足了。」

窗外細雨漣漣,雨絲映上他無比鄭重的容顏,「等朕安排下去,就讓人來下旨。你再忍耐幾天就是。」

五、如意娘

玄凌走後,我一顆心才放了下來。槿汐和浣碧聞訊皆是歡喜。浣碧垂淚道:「好不容易有了這天。本想著能回去先有個立足之地就好,不想皇上竟要封小姐為妃,還要這樣風風光光回去。」

槿汐到底沉穩,道:「回宮只是個開頭,以後的路千難萬難,娘娘可要有個准備。若皇後和安氏知道娘娘要回宮,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我微微沉吟,「皇上是鐵了心要接我回去,皇後也未必阻攔得了。只怕她順水推舟,來個請君入瓮,待我回去後再憑借她的中宮之權來對我動手,倒不易應付。」

槿汐微微一笑,「眼下皇後一門心思都在徐婕妤身上,娘娘猝不及防地要回宮,她恐怕也要措手不及。」

浣碧切齒冷笑,有尖細的鋒利,「我耳邊聽著這幾年間宮里竟然沒一個能與她抗衡的人,她也算得意夠了。不過即便她真要做什么也是枉然,小姐以正二品的妃位回宮,不出幾個月生下孩子便是從一品夫人。小姐要和她斗,未必沒有資本。」浣碧握一握我的手,執著道:「只盼小姐身在榮華富貴之中,千萬不要忘了咱們的恨。」

我的心沉如磐石,冷然道:「自然不忘。我如今回宮又哪里是為了自己呢。」

槿汐溫婉一笑,透出一抹沉著,「咱們一步一步來,r子長得很呢。」

正說話間,卻是積雲闖了進來,帶著哭腔道:「娘子,不好了!太妃她……」

她話未說完,我遽然變s,迅即起身道:「我去瞧太妃。」

安棲觀內翳翳無燭,我從室外奔入,視線一下子無法適應這樣暗的光線,幾乎感覺有一瞬間的盲。待到適應過來時,才見舒貴太妃平躺在內室長榻上,一身素白衣裳,面無血s,兩頰削瘦,仿佛一朵開到萎敗的鮮花凋落在冰冷的床上。

我的眼簾被銀s的雨絲撲濕,全身都帶著山雨的潮濕氣味,一見如此,不覺悲從中來,伏倒在她榻邊。

積雲哭訴道:「太妃自知道王爺的死訊,已經整整三r不吃不喝了,怎么勸都不聽,我瞧著太妃是一心求死了。」說罷垂淚嗚咽不止。

我止一止淚意,抬頭道:「姑姑請且出去,我陪太妃說說話。」

積雲關門出去,我見窗外雨絲灑落,太妃半邊身子已被淋濕,只是恍若未覺,眼神空d望著天際,默默不語。

我起身關窗,凄清道:「逝者已逝,難道生者也要個個跟隨著去么?太妃,我未嘗不想跟了清去,跟著他去了也就一了百了,什么煩惱也沒有了。」

一襲冷風從窗欞的縫隙中穿梭而進,扣動低垂的簾幕,銜著泥土草木的氣息撲進安棲觀空幽的內室。

太妃無動於衷,依舊平躺著紋絲不動,仿佛已經沒有了氣息一般。

我安靜伏在太妃榻邊,輕聲道:「清是太妃的命根子,太妃只有這一個兒子,清死了必定會傷心不已。可是太妃只要兒子就不顧孫子了么?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要等著喚太妃『祖母』的,孩子已經沒有父親,連太妃也要這樣舍他而去了么?」

太妃聞言,身子輕輕一震,眼角滑落一滴清淚。太妃面無表情地坐起身,仿佛一縷幽魂。她整個人都頹敗了下來,昔r美好的容顏在她臉上消失殆盡,那種仙子般溫暖的美麗仿佛全被冷雨澆化了,唯剩一個母親失去兒子後的身心俱碎、無望到底。

她愣愣片刻,驟然爆發出裂帛般的哭聲:「清兒!清兒!」復又大哭不止,呼號道:「先帝!我與你就這么一個兒子,竟沒有好好看住他!如今……如今竟要我白發人送黑發人了!」我見太妃如撕心裂肺一般,忙上前攙住,太妃扶住我的肩,痛哭道:「嬛兒,清兒就這樣丟下你去了,只留下你孤零零一個在世上,除了想他什么辦法也沒有!我已經飽受喪夫之痛,為什么連我的兒子也要離我而去。嬛兒,連你也要飽嘗這種失去摯愛的痛楚!」

太妃的哭聲如一擊擊重拳擊在我心上。我心中一軟,強忍了半天的淚意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太妃膝上放聲大哭,仿佛連腸子也揉碎了一般,直哭得聲嘶力竭,鬢發散亂。

我長久沒有這樣痛快的哭一場,隱忍了那么久,煎熬了那么久,卻只能在人前強顏歡笑,把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按在滾油里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