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阿誰(1 / 2)

</br>鄭濡一路灑淚,到了雲安跟前便哭得更凶。雲安早是見識過鄭濡的哭功,等了一刻還不見止,便只有佯作煩躁:

「真吵得我頭疼!你再這樣,我就要趕你走了!」

「不要不要!」鄭濡仍不能一時收聲,卻真似嚇著了,渾身一顫,「二嫂,你不要趕我走,你也不要走!」

這聲二嫂,教雲安心中一頓,其實並不算久違,但卻有久違的溫暖。想來,鄭家真正與她推心置腹的人,就是鄭濡。

「現在家里都垮了,二哥自不必說,就連大哥大嫂也不說話了。」鄭濡被一驚,也安了些神,靠在雲安膝前,握著她的手,「他們成婚十五六年了,大哥第一次對大嫂發脾氣,很大的脾氣!說她心術不正,理家無方,她一句話都不敢回,哭了很久。」

雲安聽母親說過當時的情形,那架十二牒的金綉屏風,與黃氏的西廳不相配的屏風,原來預兆著今日的大禍。所以,鄭濡所言,雲安並不意外。

「那三郎現在如何?雲夫人安葬不曾?周燕閣罪不至死吧?」這便是雲安喚鄭濡前來的目的。

鄭濡咬唇切齒,露出並不凶狠的凶狠神色:「你還叫她雲夫人?黃氏被他兒子帶走了,或許葬了,誰又知道?她兒子也沒有再回來。周燕閣的生死更無關緊要了!」

雲安無奈笑了:「黃氏也罷,三郎卻很可憐,還是找找他吧。不為別的,想想你的長姊。只怕這消息不日就會傳到長安去,她在夫家怎么做人呢?她和三郎都是無辜的。」

鄭濡並非不講理,心知雲安是體貼鄭瀾與她一樣嫁在異鄉,當有同病相憐之感,勉強應了:「他無處可去,許就是去長安投奔阿姊了。我遣人去找便是。」

雲安點頭,又道:「另外,無論如何,保周燕閣一條性命。她不是也被下了葯么?容貌也毀了。」

雲安從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只是還記著唯一一次去探望周仁鈞的情景。他那時便表現的很消極,話中有話,為侄女道歉求情,為侄女鋪排後路,仿佛能預料到什么。

如今回想,周仁鈞不過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是已經決定用自己的命來償還一切。雲安很認真地答應了,說不論如何,都會讓周燕閣今生有所著落。

「二嫂,你連周燕閣都不追究,對誰都不生氣,那你也原諒二哥吧?他真的知錯了!你沒看到他簽放妻書的樣子,他舍不得又不得不舍得,只問柳夫人是不是你的意思,然後就簽了。」

鄭濡只是一心想勸回雲安,她回去了,鄭家才能好起來。然而鄭濡終難體會雲安的處境,也不知雲安的深思。這一步跨出去了,便沒有回頭的道理,她是慎重的。

雲安避而不答,另起話端:「濡兒,你大了,不用兩三年也該出嫁了。修吾也是,至多三五載也會娶妻的。我不能陪著你們了,就把我帶來的妝資都留下,你們平分,算是我的賀禮。」

鄭濡含淚,究竟不願應下,想再挽回,卻被雲安臉上的淡笑擋了回去。她忽然明白了,雲安心意已決,不過是喚她來道別的。

「那我就讓大哥給我選一戶襄陽的人家,我去襄陽找你。」鄭濡稚氣而又堅決地說道。

雲安為鄭濡拂去因淚濕而粘在臉頰的發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覺得,嫁來洛陽的匆匆年余,終究是得多於失的。

「照顧好家里,就算他們一時都緩不過來。你是姑姑,也比修吾省事,凡事多作商量。不要怕,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這一番長談後,雲安終究不曾教鄭濡改了稱呼。

……

此後,辰光清靜,除了許延三日一復診,母女的小宅並無旁人打擾。鄭濡去後第三日便傳過話來:三郎已經辭官,不知蹤跡,但已遣人各處探聽去了;而周燕閣終是判了徒刑一年。

雲安本以為事情都了了,只待再恢復些便可啟程回襄陽。然則一日晨間醒來,素戴卻激動地告訴她,家君來了。這家君自然不是指鄭楚觀,而是雲安的繼父,裴憲。

「原是白叔遣小奴傳信,怕夫人和娘子再受鄭家欺凌。只是報信人是上月初旬走的,家君如今就到了,算來還不到四十天!竟不知家君是如何日夜兼程的!」

是啊,洛陽襄陽遠隔千里,以行舟的速度最快,風和日麗之時,單趟尚需近二十日。而此冬月天寒,裴憲又身負官務,非是能立即抽身的,竟卻這么快就到了。

雲安不禁動容,邊問著就起身下榻,披了件氅衣,要去拜見父親。小宅本就三四進院落,出了內院便是前堂,不過二三十步。素戴扶著雲安,話還沒說完就到了。

然則,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年年,裴憲有罪!年年,我真該與你同來的!」

小主仆正要進門,廊下一眼,只望見裴憲將柳氏緊緊抱在懷里,而他口中柔聲喚著的,是柳氏的閨字。柳氏嫁給裴憲十多年了,雲安還從未見過繼父如此溫存的樣子。

年年,年年,柳氏這個小字本就是婉轉動聽的。

雲安只驚了一瞬,很快知趣地往回退步,可走到一半,好奇心又勾起來,挑眉一笑,又潛回了門前。她就貼在門板上,稍稍歪著頭,覷著眼,半遮半掩地偷看。

裴憲風塵未洗,眉眼間滿是倦容,但看向柳氏的目光卻是極明亮有力的,能將愧疚歉意,溫情眷愛都送進愛人的心底。柳氏潸然,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丈夫,一手帶著帕子,輕輕撫向他的臉。

「你不必來的,你怎么走得開呢?」柳氏顫聲,淚中緩緩浮現一絲笑,既是疼惜,又是欣慰,「雲兒沒事了,很快就可以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