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遠(2 / 2)

韋令義誠然有愧,卻並不是來談論舊事的。他耐心地聽完,稍稍側身,極目窗外,才幽幽說道:

「你既清楚所有緣故,卻還不明白該如何做嗎?你的家事算是了了,家中也有長兄支持,天沒有塌下來。你尚年輕,不該在此浪置光陰,虛度青春。」

鄭夢觀皺眉,有些摸不透,卻又分明感受到了韋令義話中所指,遲疑著問道:「你說的機會,究竟是什么?!」

韋令義露出幾分欣然,一抬手拍在鄭夢觀肩頭:「我已滯留洛陽近三月,不得不啟程了。明日便走,你,也跟我走。」

「不,我不會再回北庭了!」鄭夢觀拒絕得斬釘截鐵,同時退開一步,脫離了韋令義的手,「我若沒有從軍的念想,雲兒便不會為我做這許多事。現在她走了,我卻就去,豈非和你一樣泯滅人情?」

「那你在此沉淪,一生庸碌,就是知曉人情了?」韋令義淡然地,緊接著反詰道,胸中不止有成竹,還有早已拿定的,鄭夢觀的軟肋,「你從未斷此念想,又何必自欺欺人?」

「我……」鄭夢觀終於語塞,眼中盡是惶惑。他一時想起春日庭院里,與長姊說的話。鄭瀾問他是否能放下這志願,他脫口所答的不是「放下」,而是為雲安「取舍」。

如今雲安走了,皆因這些緣由,便似乎是該另作「取舍」了。

「你再回頭想想我第一句問,雲安為何要為你做那些事。」韋令義望見那人的惶然無措,心底卻愈發明朗,「然後再告訴我,明日,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這話,將鄭夢觀逼到了絕境。但,不是山窮水盡的絕路。

……

因雲安受不得顛簸,裴憲每日都會交代舫人多次,但遇風浪,哪怕是極小的,都要泊船規避。故而,船行得很慢,兩旬的路程延過了兩月,直到新歲上元才近樊城,離襄陽還有數十里之遙。

雲安仰賴父母無微不至的照料,其實傷情恢復得比在洛陽時還快。但柳氏望著女兒一天天好轉,卻並不能舒展心緒。每當入夜女兒睡穩了,她便會倚在燭下沉思,越發有些難為似的。

這情狀,雲安不曾發覺,但裴憲每日歇得最晚,是瞧在眼里的。這一夜,他終於適時地問起來,想柳氏所思必定不離女兒,他自己更該為妻女籌謀安排。

「明後日大約就能過樊城渡口了吧?」誰料,柳氏卻是反問,眉目含笑,帶出些細微的期許之意。

裴憲只先頷首,等柳氏接下來的話。

柳氏又作低頭一笑,卻是歉然的:「裴郎,每年你都會陪我回樊城祭祖,住上兩三日,因而我娘家的舊宅有人看管灑掃,並未荒廢。我想,就帶雲兒回舊宅調養,清靜些。」

裴憲倒未猜中這一點,頗感意外:「舊宅雖清靜,但終究人手少,物用也不算齊備,只怕不如襄陽家里周全。」

「有我,還有阿鍾和素戴,另擇幾個小婢幫襯雜事,也就夠了。雲兒好了許多,是不必太多人照料的。」

柳氏早是想好了的,就差向裴憲開口,所以態度柔婉中藏著篤定,亦是有道有理的。裴憲想了想,倒也不曾再顧慮,道:

「那么就去舊宅吧,明日一早我便交代下去。只是,還要算我一個,我也要陪著雲兒,直到她痊愈。」

「這怎么行?你走這一趟已經耽誤了數月,一郡的百姓庶務,都系於你這個長吏,再延誤不得的!」

見柳氏著急,裴憲反一笑,將柳氏雙手握住:「年年,我有一件事,還不及告訴你。我,已遞了辭表,辭官了。」

柳氏心急未定,這下便添了大驚,雙目睜圓,半天才說上一句話:「你怎么能辭官呢?!」

裴憲是得知洛陽消息的次日遞交辭表的,為宦三十載,他也是想了一夜才下決心。然則這辭官,卻並不是那一夜的決定,不過是提前了而已。他仍是笑,一邊安慰一邊解釋:

「就像你說的,一郡的百姓庶務皆系長吏之身,我若不辭官,又哪里得閑去洛陽?可我早對你說過我會辭官的,我要陪你過閑散的日子,如今不正好嗎?」

柳氏想起來他是說過,但真擺在眼前,她卻是不忍的:「你還不到天命之年,正是有所作為之時,年年考官也都名列前茅,深受朝廷嘉獎,你怎么舍得呢?」

「為官有其政績是為官的根本,並非經營仕途的手段,我自問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百姓,便舍得,更無愧。年年,我雖未到老邁之年,也並不年輕了,就讓我做個普通的田舍翁,與你一道享受天倫,不好嗎?」

一席話說得柳氏止不住流淚,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是,裴憲無愧而坦盪,她卻沒有說實話。她要帶女兒去樊城娘家,其實並非簡單的圖清靜,而是因為裴家的三個子女。

柳氏始終不願傷害裴憲的感情,又要保護離婚的女兒不再受到冷眼嘲笑,避居舊宅便是最能兩全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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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雖然沒有完結,但到這里,把之前的情節都做了交代,不算戛然而止。

如果對接下來的故事仍有興趣,那我們後會有期。

也不會太長時間的。

謝謝,再次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