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醒然(1 / 2)

</br>雲安往韋府去時是瞞著家中的,待到回轉,事情早經眾口傳揚,自然也就為柳氏所知。柳氏並不怪責女兒,只是到底覺得雲安沖動了些,恐怕范氏不肯善罷甘休。

「阿娘別怕!歸根究底,是他們錯上加錯,若再三尋上門來,就算是金殿面君,我也敢將此事表白表白!天子腳下,王法是非,總不至讓他們一家顛倒玩弄吧?」

雲安眼見母親來回踱步,憂心忡忡,心里也不免急躁。柳氏嘆聲看向女兒,卻搖頭苦笑起來,不知是要誇這孩子體貼勇敢,還是要約束她這脾性。

正這時,裴憲回來了,步履匆匆,且一進門就道:「金殿面君,你也這么大的聲音?」

「爹?爹……你回來了啊。」雲安一驚,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心想,此刻尚不到下職的時辰,裴憲一向端正,必是聽聞了好戲,回來管教她的。

裴憲瞥了雲安一眼,似要責怪,卻只轉身拉住了柳氏的雙手,道:「夫人可信我?這些事都交給我,我要把雲兒帶到京兆府去。」

柳氏自然深知裴憲的人品,可要把雲安帶去京兆府,難道是要公事公辦的意思?雲安一旁聽了,雖不敢動問,卻也很是疑惑。

「是韋家先告到你這處了嗎?」柳氏猜度道。

裴憲一笑,寬慰道:「正是他們未有動作,我們先發制人。此事孰是孰非自不用多論,但明面上,是我們的女兒鬧到了人家門前,所以我們須先自罰,才不落人話柄。」

柳氏一時憂心雲安的安危,倒沒去想解決之法,而裴憲一席話方令她茅塞頓開:「好,你現在就帶她去!我這里無事,就在府里等你的消息,放心吧。」

裴憲也知柳氏通情達理,又安撫了一番,命侍娘侍婢好生陪護,這才把臉轉向那位肇事之人:「走吧裴雲安,京兆府有請。」

雲安大覺慚愧,干笑了兩聲,蹭著門板一點點挪出了門外。裴憲隨後也出來,直到門首上馬前,卻忽然正色道:

「雲兒,你怎么不先來告訴我呢?你娘受了委屈不肯張揚,你就一個人跑去伸張,萬一傷著了,她豈不是更難過?」

剛當著柳氏,裴憲絲毫不曾顯露憂切之意,這時雲安才明白他的苦心,低頭歉疚道:「爹是因為我才到這是非之地為官的,我不想再因舊事連累你。況且爹沒必要為那種人失了身份,我去,既名正言順,也什么話都能說,才能治得了他們呢。」

裴憲又哪里不明白雲安的心思,不禁感懷:「爹是什么身份?首先是一家之主,是你娘的依靠,是你的依靠,余下才是你所認為的身份。今後便記好了,什么事都有爹為你做主。」

再溫暖的話也不過如此,雲安幾欲落淚,吸了吸鼻子,忙點頭。裴憲心中踏實了些,撫了撫雲安的腦袋,喚她上馬出發。

已近申時,日頭轉西,除了趕往京兆府的父女倆,坊門下多是歸家之人。然則,還有一個人,先已注目良久,此刻看著遠去的身影,又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

……

裴憲並未遣人打聽韋家的動靜,只是心中有數,防患未然。而既是要先「自罰」,便真的將雲安下了京兆大獄,但所謂罪名也未定,就先關著。

不過,雲安的牢房與眾不同,一無雜草雜物,二與眾犯隔離,三來被褥齊全,儼然是一間安逸的客房。裴憲將人送進來便去了前堂,准備隨時應對。雲安倒沒什么擔心的,只是靜極無聊,後悔沒將雜書帶幾本來解解悶。

就這般熬過了些時,雲安漸覺倦意,便攬被蓋好,合上了眼睛。可是,睡眠尚未深去,牢室外卻傳來匆匆的步伐聲,甬道上有人過來了。她一想,應是裴憲得閑來看她,便立即湊到鐵柵欄前觀望,口中等不及呼喊:

「是阿爹嗎?阿爹帶好吃的沒有?」

這聲音在牢內回響,尚未落下那人便到了跟前,卻——不是裴憲,是李珩。李珩又突然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

雲安措手不及,身子也不知動彈,就扒在鐵柵欄上硬邦邦地看著李珩。李珩也不言語,肩上披的玄色氅衣直凜凜地垂墜,將人襯得頗有幾分肅穆。

良晌,還是李珩先動,走到牢室門前,輕輕一推,門開了。雲安這才發覺,原來裴憲連牢門都沒有上鎖。於是,既羞慚,又尷尬,雲安不免趕緊站好,備著李珩問話。

李珩的喜怒不大明顯,腳步停在雲安一步之外,目光越發深邃,「白天我就知道了,但京兆府的人都認識我,我只能趁夜色來。」驀然開言,李珩卻是一片歉意。

雲安細品這口氣,似乎並無責怪之意,稍稍抬了眼睛,小聲道:「我自己做的事,我一人承擔,阿爹也會秉公處置的。」

李珩聽了卻忽然笑開,舉手指向牢門:「就是這樣秉公處置的?還是說裴公覺得你是個傻丫頭,根本不必多費事?」

「我……」雲安頓覺窘迫,手掌在身側亂搓,耳根通紅,「我不知道我爹沒鎖門,他親自帶我來的,我也不會溜的。」

李珩不過玩笑,看她一切都好,心里也輕松了許多。韋家的事他再清楚不過,雲安母女如何忍讓他也明白,如今既已鬧了開來,不管怎樣權衡,他的心都向著雲安。

「雲安,你還不知,朝廷近日將有大事,韋令義已自北庭奉詔回京。當此局面,他的家事有虧,雖然有損私德,卻並不能如何懲罰。我已去陛下面前領了治家不嚴之過,將此事變成了東宮家事。」

好幾句話,雲安聽到心里去的,只有「韋令義回京」。她怔然,心底想起那個人,那人難道也隨韋令義到了長安?

「雲安,怎么了?是不是覺得委屈?」李珩不知那人的事,只看雲安臉色變了,還以為她心有不平。

「沒有,反正我已經出過氣了,別的都無所謂。」雲安忙收斂形容,暗呼了口氣,重又看向李珩。

李珩點點頭,繼續道:「既成了東宮家事,雖不能嚴懲,卻也是由我全權處置。你放心,我必會還你公道。此事本就是非分明,裴公又不徇私情將你下獄,這輿情人言,其實都於你有益。」

李珩字字句句都是為雲安著想,全不想自己夾在當中也會受人議論。雲安的心里十分過意不去。「那,你呢?明明不是你的錯,明明與你無關,你不委屈嗎?」

李珩是經歷過大風浪的人,他還真是不大在意此事對他的影響,況乎他口中的「大事」在即,區區風言根本成不了阻力。然而,雲安能關心他,在乎他的感受,他是十分欣喜的。

「有你這句話,我便不委屈。」李珩動容地望著雲安,心底情意已如汩汩春泉不斷涌流,「雲安,不會很久了。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那些人也不會再有機會傷害你!」

這話,卻突然令雲安清醒了些。難道說,李珩給她的時間已經到了,終於要納她為妃了?她誠然還是猝不及防,這半年余的相處,她並沒有愛上李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