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6.掌中雪(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4395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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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掌中雪

新釀的酒,色澤清透,金黃中微帶青碧。

香味甘馨清雅,口味清冽綿長。

常叔剛看到酒色,已經激動得直搓手,待嘗了一口酒,半晌都說不出來話。

雲歌和平君急得直問:究竟怎么樣常叔,不管好不好,你倒是給句話呀

常叔半晌後,方直著眼睛,悠悠說了句,我要漲價,兩倍,不,三倍,不,五倍五倍

雲歌和平君握著彼此的手,喜悅地大叫起來。

兩個人殫精竭慮,一個負責配料,一個負責釀造,辛苦多日,終於得到肯定,都欣喜無限。

常叔本想立即推出竹葉青,劉病已卻建議雲歌和平君不要操之過急。

先只在雲歌每日做的菜餚中配一小杯,免費贈送,一個月後再正式推出,價錢卻是常叔決定的價錢再翻倍。

常叔礙於兩個財神女雲歌和平君,不好訓斥劉病已:你個游手好閑的家伙懂什么

只能一遍遍對雲歌和平君說:我們賣的是酒,不是金子,我定的價錢已經是長安城內罕見的高,再高就和私流出來的貢酒一個價錢了,誰肯用天價喝我們這民間釀造的酒,而不去買貢酒

可雲歌和許平君都一心只聽劉病已的話。

常叔叨嘮時,雲歌只是笑聽著。面容帶笑,人卻毫不為常叔所動。

平君聽急了卻是大嚷起來,常叔,你若不願意賣,我和雲歌出去自己賣。

一句話嚇得常叔立即噤聲。

一個月,那盛在小小白玉盅中的酒已經在長安城的富豪貴胄中秘密地流傳開,卻是有錢都沒有地方買。

人心都是不耐好,越是沒有辦法買,反倒好奇的人越是多。

有好酒者為了先嘗為快,甚至不惜重金向預定了雲歌菜餚的人購買一小杯的贈酒。一旦嘗過,都是滿口贊嘆。

在眾人的贊嘆聲中,竹葉青還未開始賣,就已經名動長安。

一塊青竹牌匾,其上刻著:竹葉青,酒中君子,君子之酒。

字跡飄逸流暢,如行雲、如流水,隱清麗於雄渾中,藏秀美於宏壯間,見靈動於筆墨內。

好字好字雲歌連聲贊嘆,誰寫的我前幾日還和許姐姐說,要能找位才子給寫幾個字,明日竹葉青推出時,掛在堂內就好了,可惜孟珏不在,我們又和那些自珍羽毛的文人不熟悉。

劉病已沒有回答,只微笑著說:你覺得能用就好。

正在內堂忙的平君,探了個腦袋出來,笑著說:我知道是病已寫的,我前日恰看到他在屋子里磨墨寫字。別的字不認識,可那個方框框中間畫一個豎杠的字,我可是記住了,我剛數過了,也正好是十一個字。

雲歌哈哈大笑,大哥以為可以瞞過許姐姐,卻不料許姐姐自有自己的辦法。

劉病已笑瞅著許平君,平君,你以後千萬莫要在我面前說自己笨,你再笨一些,我這個聰明人就沒有活路了。

許平君笑做了個鬼臉,又縮回了內堂。

劉病已建議既然雲歌在外的稱號是雅廚,而竹葉青也算風雅之酒,不妨就雅人雅酒行雅事。

店堂內設置筆墨屏風,供文人留字留詩賦,如有出眾的,或者賢良名聲在外的人肯留字留詩賦,當日酒飯錢全免。

雲歌還未說話,剛進來的常叔立即說:劉大公子,你知道不知道這長安城內匯聚了多少文人墨客整個大漢朝乃至全天下才華出眾的人都在這里,一個個的免費,生意還做不做

劉病已懶洋洋地笑著,對常叔語氣中的嘲諷好似完全沒有聽懂,也沒有再開口的意思。

雲歌對劉病已抱歉地一笑,又向柳眉倒立的許平君擺了下手,示意她先不要發脾氣。

雲歌對常叔說:常叔,你大概人在外面,沒有聽完全大哥的話。大哥是說文才筆墨出眾,或者賢良名聲在外的人免費。文才筆墨出眾的人,有人已是聲名在外,在朝中為官,有人還默默無名。前者也許根本不屑用這樣的方法來喝酒吃菜,前者的筆墨我們是求都求不到的。而後者,如果我們今日可以留下他們的筆墨,日後他們一旦如當年的司馬相如一般從落魄到富貴,到千金求一賦時,我們店堂內的筆墨字跡,可就非同一般了。賢良名聲在外的人,也是這個道理,我聽孟珏說漢朝的大部分官員都是來自各州府舉薦的賢良,我們能請這些賢良吃一頓飯,只怕也是七里香的面子。何況常叔不是一直想和一品居一爭長短嗎一品居在長安城已是百年聲名,他們的菜又的確做得好,百年間以貴字聞名大漢,乃至域外。我們在這方面很難爭過他們,所以我們不妨在雅字上多下功夫。

常叔本就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雲歌的話說到一半時,其實他已經轉過來,只是面子上一時難落,幸虧雲歌已經給了梯子,他正好順著梯子下台階,對劉病已拱了拱手,我剛才在外面只聽了一半的話,就下結論,的確心急了,聽雲歌這么一解釋,我就明白了,那我趕緊去准備一下,明日就來個雅廚雅酒的風雅會。說完,就匆匆離去。

雲歌看了看正低著頭默默喝茶的劉病已,轉身看向竹匾。

這樣的字,這樣的心思,這樣的人卻是整日混跡於市井販夫走卒間,以斗雞走狗為樂,他到底經歷了什么,才要游戲紅塵

哀莫大於心死,難道他這輩子就沒有想做的事情了嗎

許平君試探地說:病已,我一直就覺得你很聰明,現在看來你好象也懂一點生意,連常叔都服了你的主意。不如你認真考慮考慮,也許能做個生意,或者或者你可以自己開個飯庄,我們的酒應該能賣得很好,雲歌和我就是現成的廚子,不管能不能成功,總是比你如今這樣日日閑著好。

雲歌心中暗嘆了一聲糟糕。

劉病已已是擱下了茶盅,起身向外行去,你忙吧我這個閑人就不打擾你了。

許平君眼中一下噙了淚水,追了幾步,病已,你就沒有為日後考慮過嗎男人總是要成家立業的,難道斗雞走狗的日子能過一輩子你和那些游俠客能混一輩子嗎我知道我笨,不會說話,可是我心里

劉病已頓住了腳步,回身看著許平君,流露了幾點溫暖的眼睛中,是深不見底的漆黑,平君,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不用再為我操心。

話一說完,劉病已再未看一眼許平君,腳步絲毫未頓地出了酒樓。

劉病已的身影匯入街上的人流中,但隔著老遠依舊能一眼就認出他。他像是被拔去雙翼的鷹,被迫落於地上,即使不能飛翔,但仍舊是鷹。

雲歌臨窗看了會兒那個身影,默默坐下來,裝作沒有聽見許平君的低泣聲,只提高聲音問:許姐姐,要不要陪我喝杯酒

許平君坐到雲歌身側,一聲不吭地灌著酒。

雲歌支著下巴,靜靜看著她。

不一會兒,許平君的臉已經酡紅,我娘又逼我成親了,歐候家也來人催了,這次連我爹都發話了,怕是拖不下去了。

雲歌啊了一聲,立即坐正了身子,你什么時候定親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又沒有問我,難道我還天天見個人就告訴她我早已經定親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大哥

許平君指著自己的鼻尖,笑嘻嘻地說:傻丫頭,連話都說不清,你是想說你不是喜歡大哥嗎

雲歌點點頭。

許平君打著自己的腦袋,你真蠢,你真蠢,你以為你都是為了他好,實際上他一點都不喜歡,你真蠢,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狗屁,可你明知道是狗屁,卻還要按著狗屁的話去做,你真蠢,你以為你拼命賺錢,就可以讓父母留著你

雲歌忙拽住了許平君的手,許平君掙了幾下,沒有掙脫,嚷起來,雲歌,連你也欺負我

嚷著嚷著已經是淚流滿面。

許姐姐,如果你不願意,我們一起想辦法。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許平君俯在雲歌肩頭放聲痛哭,平日里的堅強潑辣伶俐都盪然無存。

雲歌索性放棄了勸她,任由她先哭個夠。

許平君哭了半晌,方慢慢止住了淚,強撐著笑了下,雲歌,我有些醉了。你不要笑姐姐

許姐姐,你上次問我為什么來長安,我和你說是出來玩的,其實我是逃婚逃出來的,我剛從家里出來時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那個人你不喜歡

我根本沒有見過他。以前也有人試探著說過婚事,爹娘都是直接推掉,可這次卻沒有推掉,我我心里難受,就跑了出來。

許平君嘆了口氣,你不過是提親,父母都還未答應。我卻和你的狀況不一樣,我和歐侯家是自小定親,兩家的生辰八字和文定禮都換過了。逃婚如果病已肯陪著我逃,我一定樂意和他私奔,可他會嗎

雲歌想著劉病已的那句你不要再為我操心,只能用沉默回答許平君。

許平君一邊喝酒,一邊說:自出生,我就是母親眼中的賠錢貨。父親在我出生後不久就犯了事,判了宮刑。母親守了活寡後,更是恨我霉氣,好不容易和歐侯家結親,我又整天鬧著不樂意,所以母親對我越發沒有好臉色,幸虧我還能賺點錢貼補家用,否則母親早就許平君的語聲哽在喉嚨里。

許平君一貫好強,不管家里發生什么,在人前從來都是笑臉,雲歌第一次見她如此,聽得十分心酸,握住了許平君的手。

許平君揉了揉雲歌的頭,不用擔心我。從小到大,我想要什么都要自己拼命去爭取,就是想要一截頭繩,都要先盼著家里的母雞天天下蛋,估摸著換過了油鹽還有得剩,再去討了父親和哥哥的歡心,然後趁著母親心情好時央求哥哥在一旁說情好讓母親買給我。雲歌,我和你不一樣,我是一株野草。野草總是要靠自己的,石頭再重,它也總能尋個縫隙長出來

許平君步履蹣跚地走入了後堂。

雲歌端起了酒杯,開始自斟自飲,心里默默想著許姐姐什么都沒有,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和大哥在一起。

酒應該比給孟珏送行那次好喝才對,可雲歌卻覺得酒味十分苦澀。

雲歌的詩賦文都是半桶水。

不過雖沒吃過豬肉,也聽過豬叫喚,從小到大,被母親和二哥半哄半迫地學了不少,加之二哥搜羅了不少名人字畫,日日熏陶下,雲歌的鑒賞眼力雖不能和二哥比,點評字畫卻已經足夠。

因為雲歌點評得當,被挑中免去酒費的詩賦筆墨都各有特色,常常是寫得固然出色,評的卻更加有趣,兩者相得益彰。漸漸地,讀書人都以能在竹葉青的竹屏上留下筆墨為榮。

雲歌一直謹記孟珏的叮囑,越少人知道雅廚的身份越好。為了不引人注意,點評之事也是隱於幕後,可她越是如此,竹葉青的名號越是傳得響亮。

竹葉青,酒中君子,君子之酒成為長安城中的新近最流行的一句話。喝竹葉青,不僅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成為才華的一種體現。

因為雲歌和許平君居於少陵原,所以兩個人每日都要趕進長安城,去七里香上工。

今日去上工時,發現城門封鎖,不能進城。

許平君找人打聽後,才知道說什么因為衛太子還魂向皇上索冤,弄得全城戒嚴,所以沒有特許,任何人不得進出長安城。

生意沒有辦法做,兩人只能給自己放假,索性跑去游山玩水。

許平君還有些氣悶,雲歌卻是快樂如小鳥,一路只是唧唧喳喳,不停地求許平君給她講長安的傳說和故事。

雲歌是個極好的聽故事的人,表情十分投入,頻頻大呼小叫,讓許平君覺得自己比說書先生講得更好,不禁越講越有心情,再加上湖光山色,鳥語花香,她也開始覺得能休息一天,錢即使少賺了,也不是壞事。

許平君不知道怎么說到了當年美名動天下的李夫人,李夫人傾國傾城的故事讓兩個女孩子都是連聲感嘆。

雲歌不停地問,李夫人真的美到能傾倒城池嗎

許平君說:當然,老皇上有那么多妃子,一個比一個美,可死了後卻只讓很早前就去世了的李夫人和他合葬,皇上為此還特意追封了她為皇後,可見老皇上一直不能忘記她。

兩人頻頻感嘆著怎么紅顏薄命,怎么那么早就去世了呢又咕咕笑著說不知道如今這位皇上是否是長情的人。

平君打量著雲歌笑說:雲歌,你可以去做妃子呢去做一個小妖妃。把皇上迷得暈乎乎,將來也留下一段傳說,任由後來的女子追思。

雲歌點著頭連連說:那姐姐去做皇後,肯定是一代賢後,名留青史。

兩個人瘋言瘋語地說鬧,都哈哈大笑起來。

雲歌笑指著山澗間的鴛鴦,只羨鴛鴦不羨仙

平君沉默了一瞬,輕輕說了句酒樓里聽來的唱詞:只願一人共白頭。

兩人看著彼此,異口同聲地說:你肯定會如願

說完後,愣了一瞬,兩人都是臉頰慢慢飛紅,卻又相對大笑起來。

兩人手挽著手爬上一個山坡,看到對面山上全是官兵,路又被封死。

怎么這里也被戒嚴了雲歌跺足。

許平君重嘆了口氣,還不是衛太子的冤魂鬧的對面葬著衛太子和他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雲歌撐著脖子看了半晌,沒有看到想象中的墳墓,只能作罷。

看到官兵張望過來,許平君立即拉著雲歌下山,別看了,衛太子雖然死了十多年了,可一直是長安城的禁忌,不要惹禍上身。

那個冤魂肯定是假的,他要想索冤直接去皇宮找皇上了,何必在城門口鬧呢鬧得死人都不能清靜。再說皇上不也才十八九歲嗎當年衛太子全家被殺時,皇上才是幾歲小兒,即使是神童,比常人早慧,也不可能害得了太子呀

誰知道呢我們做我們的平頭百姓,皇家的事情弄不懂也不需要懂。我以前還琢磨過即使再討厭子女,父母怎么能下得了殺手呢可你看老皇上,兒子孫子孫女連著他們的妻妾一個都不放過,滿門盡滅。難怪都說衛太子冤魂難安,怎么安得了

兩人在山野間玩了一整日,又在外面吃過飯,天色黑透時才回家。

平君到家時,她的母親罕見地笑臉迎了出來,平君卻是板著臉進了門。

雲歌輕聲嘆了口氣,給許平君的母親請了個安後回自己屋子。

自孟珏走後,劉病已和許平君幫她在他們住的附近租了屋子。

如今三人毗鄰而居,也算彼此有個照應。

經過劉病已的屋子時,看他一人坐在黑暗中發呆,雲歌猶豫了下,進去坐到他身旁。

劉病已沖她點頭笑了一下,雖然是和往常一模一樣的笑,雲歌卻覺得那個笑透著悲涼。

大哥,許姐姐就要出嫁了。

對方家境不錯,人也不錯,平君嫁給他,兩個人彼此幫襯著,日子肯定過得比現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