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18.恩恩怨怨(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5033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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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恩恩怨怨

孟珏出宮後,立即去找劉賀。

劉賀在落玉坊欣賞歌舞,孟珏剛進去,劉賀看了眼他的面色,立即命所有歌舞伎都退下。

孟珏笑嘲:劉大公子,還有工夫歌舞聲喧田千秋的事情,你可聽聞了

劉賀道:剛剛知道。

此事是你辦的

劉賀搖頭否認。

孟珏眉頭緊鎖:我讓一月給你傳的話,你沒有收到嗎

劉賀說:收到了。我已經安排妥當一切,就等收局了,不料這老頭竟突然中風,枉費了我許多心血。

孟珏撐著頭,雙目微合:你本來打算怎么樣

劉賀笑了下:借鑒了一下三十多年前丞相李蔡的案子,田老頭的兒子為了司天監的幾句話,偷偷侵占了一塊風水絕佳的王室墓地。

孟珏邊回憶邊說:當年的李氏家族雖不可和衛氏比,但也權重位貴,丞相李蔡卻因為幾塊地自盡在獄中。嗯這的確是個神鬼不知的好主意,只是未免太慢,皇上要你越快越好,你卻用如此耗神的法子,更何況,田千秋和李蔡不同,即使把田千秋打進牢獄又如何霍光若想保他,他一定死不了。

小珏呀小珏劉賀笑著搖頭,誰說我打算要田千秋的命了皇上只是說不想讓他做丞相,我就給皇上一個強有力的理由不讓他做丞相。既然已經達到目的,何必不留一點余地田千秋雖是庸相,卻絕非佞臣,縱是有罪,卻罪不及死。

孟珏看著劉賀,沒有說話。

劉賀說:你看上去很累,躺一會兒吧

孟珏靠著卧榻假寐,突然問道:你覺得田千秋真的是中風嗎事情未免有些湊巧。

劉賀思量了一瞬:田千秋對霍光言聽計從,不可能是霍光的人害他。其他大臣即使心里有想法,目前也沒這個膽量動他,唯一想動又敢動田千秋的人就是皇上。皇上身邊確有幾個不懼霍光淫威的肱股臣子,不過,皇上不會命這些人干這種禍亂法典的事情,只會命

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就你和劉詢。

劉賀發了會兒呆,說:衛太子起兵失敗自盡後,先帝余怒未消,下令誅殺所有衛太子的舍人,以及和衛太子交往過的官員。壺關三老上疏給先帝,說太子是受困於奸臣江充,不能自明,冤結在心,無處告訴,因此憤而發兵,誅殺江充;子盜父兵,並無他意。當時的高廟令田千秋也上疏,申訟太子冤枉。恰好先帝冷靜下來後,已經明白太子是遭人陷害逼迫,遂接納了田千秋的上疏,赦免了太子的謀反大罪,又升田千秋為大鴻臚。不過,田千秋最擅長的就是見風使舵,也許他是看壺關三老沒有獲罪,所以揣摩聖意,見機行事,為自己博取了一個錦綉前程,可如果沒有壺關三老和田千秋,劉詢只怕連進天牢的機會都沒有。劉詢會是不念舊恩的人嗎

盂珏淡淡道:如你所說,壺關三老才是冒死進言的人,田千秋不過順風使舵。劉詢究竟有沒有必要念這個舊恩,全看他是何樣的人。話再說回來,即使壺關三老又如何這天下恩將仇報的人比比皆是。你們劉氏的半壁江山是漢初三傑打下,你家的老祖宗也沒見感恩,還不是逼走了張良,計殺了韓信到最後,三傑僅剩了個苟且偷生的蕭何。

劉賀苦笑著擺手:我們只說劉詢,不談其他。你覺得劉詢是這樣的人嗎

孟珏道:不論田千秋是否於他有恩,如果這事情是他做的,那么,他行事的果斷、狠辣非你能及,不過你計謀周全,心存仁念,這個又遠勝過他,現在就看皇上如何想了。

劉賀默默沉思,很久後,問道:你為什么會突然讓一月傳話給我

孟珏閉著眼睛,沒有回答。

劉賀以為他已經睡著,卻突然聽到他說:你若不想只做個普通的王爺,就准備好盡全力拼斗一場。有時間,不妨多琢磨琢磨皇上為什么從年初就開始重用你和劉詢,表面上像是讓你們為他分憂,實際上卻更像是歷練、教導你們,再想想為什么皇上把田千秋的事情單交給你和劉詢辦。

劉賀皺眉不語。孟珏翻了身,面朝牆壁睡去。

劉賀的侍從在屋外稟道:王爺,宮里來人傳話。皇上要見王爺。

劉賀道:知道了,外面候著。

是。

劉賀叫:小珏

盂珏沉沉而睡,沒有反應。

劉賀出了屋子。

孟珏聽到關門的聲音,坐了起來,默默思量了一會兒,叫道:來人。進來的卻非一般歌伎,而是落玉坊的坊主,很恭敬地向孟珏行禮:公子有何吩咐

孟珏道:幫我留意劉詢的動靜。

是。

再幫我查一下田千秋府上最近有什么異常,尤其是府中的仆役、丫鬟,越是出身貧賤的,有可能和江湖人有瓜葛的,越要仔細查。

是。

孟珏慢步出了落玉坊。外面候著的小廝立即迎上來,孟珏道:我一個人走走,不用馬車。

孟珏安步當車,緩步而行。

長街寧靜,只聞自己的腳步聲。

走到一處分岔路口,他停了下來。

向左走向右走還是向前走

劉賀趕進宮時,劉詢已在。

劉弗陵對劉賀說:正在等你。你看誰比較適合接任丞相位置

劉賀心中琢磨,不知道這個問題皇上可問過劉詢,劉詢的答案又是什么。劉賀沉吟著未立即回答,卻看劉弗陵眼內似閃過一絲笑意,聽到他對劉詢說:你也想想。

劉賀心中暗嘲自己,趕緊專心思索,過了一會兒後說:這個位置,並非誰適做,誰就能做,而是霍光接受的底線在哪里。

劉詢道:王叔說得十分有理。霍光絕對不會允許這么重要的位置落入皇上信賴的人手中,但今非昔比,皇上早已不是未親政前的皇上,也絕不會讓這個位置落入田千秋這樣的人手中,所以只能選個中間派的牆頭草了。

劉弗陵點頭:這是霍光呈報的人選。

七喜將奏折遞給劉賀和劉詢傳閱。

兩人看完後,都笑著搖頭:霍光這老兒倒是知情識趣。奏折上羅列的五個人都是赤金級別的牆頭草。

劉弗陵嘆道:霍光智謀、能力、魄力兼備,最難得的是他身居高位,卻一直不忘關心民生,體察民苦,朕幾次削減賦稅、減輕刑罰、打擊豪族的改革,因為獲益的只是普通百姓,受損的卻是朝堂上的眾多官員,所以遭到過激烈反對,可是卻得到了霍光的全力支持。若沒有他的支持,朕不可能成功。若有聖君駕馭,他肯定是治世棟梁、國之瑰寶,可惜朕登基時太年幼,未能治衡住他,讓他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劉弗陵語重心長地對劉詢和劉賀說:過於信賴良臣,讓他的勢力獨大,野心膨脹,和疑心過重,使良臣心寒,甚至逼反良臣,是一樣的罪過,都非明君所為。再神駿、忠心的馬,都記得要用韁繩讓他聽話,用馬鞍讓自己舒服,這樣才能跋涉遠途,馳騁千里。

劉賀和劉詢默默沉思。

劉弗陵吩咐:你們將各自中意的人寫給朕。

劉賀和劉詢忙提筆寫好,交給七喜,七喜呈給皇上。

劉弗陵看了一眼,兩人竟都是楊敞,他將竹片遞給於安,於安掌間用力,竹片立成碎末。

劉弗陵道:已是深夜,你們都回去吧朕也要趕緊去祭朕的五臟廟。

劉賀和劉詢磕頭告退。

劉詢的府邸在宮外,自出宮回府。劉賀卻因為劉弗陵破例讓他住在昭陽殿,和宣室殿有一小段同路,所以兩人不同行。劉詢走出一段路後,突然想起一事,又匆匆返回去追劉弗陵。卻看劉弗陵和劉賀兩人坐在御花園中說話,白玉桌上放了幾碟時鮮水果。劉弗陵的神態不同於和他相處時的平靜、淡漠,此時,和劉賀對面而坐的劉弗陵面容帶笑,極為溫和。

劉賀拿著個杏子在吃,不知道嘴里嘟嚷了句什么,劉弗陵竟從桌上拿了個杏子,扔向劉賀,劉賀伸手接住,大咬了口,笑起來。劉弗陵也是笑意滿面。兩個人看上去如兄弟、朋友般親密。想到劉賀未來前,他和劉弗陵關於田千秋的談話場景。當時,他忐忑不安、小心翼翼,而劉弗陵自始至終面無表情,甚至近乎冷漠。

劉詢靜靜站了一小會兒,並未上前,而是轉身出了宮。

劉賀問:皇上不是說餓了嗎怎么不吃點兒

劉弗陵笑意很深:雲歌做了晚飯。

哦劉賀拖著長音,笑著說,原來怕美人不開心,要留著胃口回去哄美人。

知道就好。所以言簡意賅、老老實實告訴朕。朕交給你的事情,你究竟做了什么

臣遵旨。劉賀一聲唱喏,將事情一一奏明。

劉弗陵邊聽邊點頭,最後笑道:你這個王爺畢竟沒有白做,司天監都肯幫你說話。

劉賀笑道:他說得話都是真話,那塊墓地的確是難得的風水寶地,田老頭的兒子請他去看風水,我只是請他在堪輿時,順便談談他曾見過的風水寶地。

劉弗陵道:人無欲則剛,有欲則有了弱點。不過,除非太上,否則沒有人會無欲。

劉賀笑嘻嘻地問:皇上的欲是什么

劉弗陵淡笑:你的是什么

劉弗陵和劉賀談完話,已經過了二更,進宣室殿的第一句話就是:朕很餓,快去把雲歌做的飯菜都拿來。

雲歌聞言,笑道:讓御廚做新的吧時間差不了多少。

劉弗陵坐到雲歌身側,笑而未言。

雲歌問:你感覺好些了嗎

孟珏的醫術十分不凡,一直積在胸間的煩悶感一掃而空。如果病能治好,我們還是按原來的計劃,不過我現在有個更好的主意。劉弗陵眉目間的悒郁消散了很多,暗溢著喜悅。

雲歌笑點點頭,將臉埋在了劉弗陵胳膊間,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神色:什么好主意

遁世有隱遁和死遁,我之前一直想的是隱遁,但終究拖泥帶水,而且一直沒有想好如何安置小妹。這次的病倒是個極好的時機,不妨借病死遁,小妹也就有了去處。如果她想要自由,我會下一道聖旨要她陪葬,如果她想要尊榮,那她會成為皇太後或太皇太後。

雲歌只輕輕嗯了一聲,再不敢多說。

劉弗陵笑道:過兩日就命太醫院的那幫太醫們都來會診,讓他們好好焦頭爛額一番,也讓他們各自的主子都徹底相信,更讓全天下都無疑心。

飯菜送來,於安和抹茶服侍劉弗陵、雲歌用膳。

知道劉弗陵愛吃魚,所以雲歌先夾了筷魚給他。劉弗陵吃了一口,贊道:真鮮美。

雲歌也夾了一塊魚肉:鮮美什么魚肉最經不得冷了又熱,肉質如木。

抹茶笑道:只要姑娘做的,就算是塊真木頭,放水里煮煮,皇上也覺得鮮美。

雲歌指著抹茶,對於安說:於安,這你調教出來的丫頭還不管管

因為皇上的病,於安心里一直很沉重,今日總算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明,他心情難得的輕松,笑道:奴才調教得十分好,都是被姑娘慣成了今日的德行,姑娘又有皇上撐腰,奴才哪里還敢教訓抹茶

陵哥哥

劉弗陵正容問:於安說的哪里不對我要辦他,也總得有個錯才能辦。

哼你們都一伙的,欺負我是外來的雲歌再不答理他們,埋頭吃飯。於安和抹茶都偷著笑。

劉弗陵凝視著微有羞意的雲歌想,這一生能日日吃著雲歌做的菜,直到白頭,就是他最大的欲了。

這幾日幾乎所有的官員都沒有睡安穩,先是丞相田千秋病逝,眾人要忙著鑽營,忙著吊唁。緊接著,御史大夫楊敞升為丞相,百官又要忙著恭賀,忙著巴結。氣還沒喘口,又聽聞皇上得病,太醫院翹楚張太醫束手無策,無奈下,只能召集所有太醫會診。

張太醫醫術如何,眾人都心中有數,讓他束手無策的病眾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提心吊膽地等著會診結果。

大司馬府,書房。

兩位參與會診的太醫如約而來。看到霍成君也在座,微微愣了一下後,忙向霍光請安。

不論多大的官,對太醫院的醫者都存有一分敬意,因為沒有人能逃脫生老病死。霍光本就待人寬和,此時更是客氣,立即請兩位太醫坐。

兩位太醫一字不落地將會診過程向霍光道明。

霍光只是靜聽,面上看不出任何反應。

兩位太醫看霍光沒有話問,站起告辭:下官還要回去翻閱典籍,尋找醫方,不敢久留,先行告退。

太醫走後,霍光凝視著窗外不說話,霍禹、霍山、霍雲也都不敢吭聲。窗外不遠處是一個小小的湖泊。湖上幾只自鷺,時飛時落,岸邊幾株柳樹隨風輕擺。黃鶯婉轉鳴唱,因為樹蔭濃密,只聞聲,不見影。霍光好像賞景賞得入了神,近半個時辰都一言不發,也一動未動。霍禹和霍山頻頻給霍成君使眼色,霍成君卻視而不見,也看著窗外發呆。霍光終於將視線收回,目光淡淡從屋內幾人面上掃過:成君,陪爹去外面走走,你們三個,平日里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們若敢不經我許可做什么事,我絕不姑息容情。

霍禹愣愣,著急地叫:爹

霍光盯向他,他立即閉嘴,隨著兩個弟弟退出了屋子。

霍成君攙著霍光胳膊,慢步朝湖邊走去。湖風清涼,將盛夏的炎熱吹走了許多。

霍光笑說:此湖是這個宅子最早開鑿的一個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