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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島 歪糕 4625 字 2021-01-03

距離風暴過去已有月余,這艘來自中國的商船還停靠在泰國的港口。

大副呆在艙室里一動不動,兩只眼睛通紅,守著面前那部衛星電話。派出去搜救的船只和無人機全都無功而返,現在,他全部的希望就寄托在這部衛星電話上了,因此,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個船員來報:「大副,好幾邊都在催了,咱們已經比預計的航程耽擱了太久,已經沒辦法再拖下去了。」

大副頭也不擡,說:「不是跟你們說了嗎,就說咱們的船因為風暴的原因,正在檢修,再拖上個幾天……」

「可是……」

船員張了張嘴,可最終還是沒說什麽,他有些喪氣的應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

大副揮揮手,將他打發走,繼續專心的等著電話。

這時候,原本安靜的船艙里突然響起一陣蜂鳴,大副激動得一把抓起眼前的衛星電話,按下接通鍵,可電話那頭卻沒有傳來半點聲音……

蜂鳴聲還在繼續,大副摸了摸褲兜,發現原來是自己的手機在響,他掏出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外國電話號碼。

帶著猶疑,大副按下了接通鍵:「喂?」

「是我……」

聽著熟悉的聲音,大副險些淚流滿面,他激動地說:「船長,真的是你!你還好嗎?你現在人在哪里?我這就派船過來接你!」

電話那頭的程子俊說:「我很好,你不用擔心……長話短說,我現在人在吉隆坡……」

「吉隆坡?馬來西亞?」

大副滿腹驚疑,船長什麽時候跑到那里去了?雖說泰國與馬來西亞毗鄰,可畢竟是另一個國家,船長怎麽漂著漂著,竟漂到旁邊的國家去了?

只聽電話那頭的程子俊接著說:「詳細的在電話里解釋不清楚,還是見了面再聊吧,我看了下,離的最近的港口是巴生港,等你們的船到了咱們再聊……」

大副還想說什麽,電話那頭卻傳來一陣「嘟嘟」的忙音。

「這小子……」

大副笑著放下電話,然後抓起船上的通訊設備,喊道:「全體注意!啟航!巴生港!」

……

巴生港是馬來西亞著名的港口之一,距離吉隆坡僅40公里,本就是程子俊他們商船回航的必經之地。

此去泰國並不算遠,因此第二天清早,商船便緩緩入港,停靠在岸邊。大副站在甲板上焦急的向下望著,一眼就看見一身休閑打扮的程子俊正站在岸上,指揮著岸上的工人,似乎在裝運什麽貨物。

奇怪的是,站在他身邊的,似乎還有一名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女子,兩個人舉止親昵,神態曖昧,似乎關系匪淺。

大副心里納悶:「自己跟船長也有些年頭了,怎麽從來不知他在馬來西亞還有一個相好?」

終於,船停靠完畢,艙門打開,大副迫不及待的奔向門口,順著懸梯下到岸上。程子俊似乎沒有發現身後的大副,正與身旁的女子親密的交談著什麽,時不時的,發出一連串笑聲。

別看大副下來的急,可真到了程子俊的近前,反倒不急了。他就默默的靠在一根柱子上,點了一支煙,遠遠看著程子俊,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意。

終於,程子俊還是發現了他,他三步並作兩步的,快速沖到大副跟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這個快40歲的老男人,被他這麽一抱,臉上竟罕見的顯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他隨即假裝厭惡的推開他,說道:「去去去,我對男人可沒興趣……」

誰知,程子俊卻依舊緊緊的抱著他,不願意撒手,他說:「大副,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大副悚然一驚,問道:「告別?」

程子俊終於放開他,說:「對,我以後都不回船上了……」

大副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看出什麽來,他的表情嚴肅了許多,卻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你別開玩笑了……你不找你媽媽了?」

誰知道程子俊搖了搖頭,說:「對,不找了……」

大副一口吐掉煙頭,抓著程子俊的肩膀,說:「操!你是不是瘋了?怎麽突然說胡話?」

這時,年輕的楊可如走到程子俊身邊,程子俊溫柔的握住她的手,說:「我沒說胡話,是真的,不找了,以後都不找了……」

大副目瞪口呆,老實說,他早就想勸他這麽干了,可他一直不聽,現如今卻因為一個不知名的女子,讓他放下了。他一時間,也不知該做出怎樣的反應,他應該替他高興的,可不知怎麽的,心里卻空落落的。

「走吧……」

程子俊搭上大副的肩膀,說:「咱們找個地方,好好吃一頓……」

……

傍晚,吉隆坡出了名的夜市已經熱鬧非凡。

程子俊,楊可如,和大副三人,在熱鬧的夜市中找了一張桌子,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美食和啤酒,三人風卷殘余了一陣,桌子上已經杯盤狼藉了。

菜過五巡,酒過三味,大副挺著飽脹的肚子,用牙簽剔著牙,一邊饒有興致的看向和程子俊一起的那名女子。她吃的很香,任誰也不會想到,如此一副嬌小的身體,食量卻是極大,就像十幾年都沒有吃過東西一樣。

「這麽說……」

大副收回看向女子的視線,問程子俊:「風暴發生時,你被暗流卷到了不知名的地方,暈了過去,然後多虧了這位楊思君美女,才把你救了上來,之後你就一直在她那里養傷,直到痊愈,才給我打來了電話……」

程子俊點點頭,說:「就是這樣。」

這是程子俊與媽媽商議好的方案,他在馬來西亞有熟人,幫媽媽弄到了一個馬來西亞華僑的身份,這身份雖然不是那麽經得起推敲,但如果一直生活在國內的話,倒是也沒人能瞧出什麽來。

於是,原本今年年滿50歲的楊可如,搖身一變,變成了21歲的楊思君。

大副眯著眼,說道:「這麽說,我倒是要好好敬這位楊美女一杯了……」

大副端起酒,說:「感謝你……幫他脫離苦海……」

大副一飲而盡,然後抹了一把嘴,說:「我先干了……你隨意啊……嗝——」

他很沒風度的打了一個酒嗝,然後跟沒事似的,繼續說:「你幫他解脫,也是幫我解脫……你是不知道,我勸他勸得多辛苦啊……」

楊可如也跟著喝了一大口,原本不喜飲酒的她,因為在島上飽經惡魔果實的摧殘,如今已經覺得酒無比的好喝了……當然,最好喝的,還是可樂!

大副已經有些喝多了,他開始絮絮叨叨的講述著以前的事情,從他最初見到程子俊時的情形,到帶著他在海上到處找他媽媽,再到後來在海上重逢,他居然搶了他船長的位置,無奈之下,他只能當了他的大副,再後來,他發現這個小子居然有兩把刷子,帶著他們賺了不少錢……

「你知道嗎……」

「要……要是我有女兒……肯定把我女兒嫁給他……」

「哎……可惜啊……我到現在還是光棍……」

大副說到這里,已經情難自已,開始自顧自的絮叨起來……

他一個人絮叨了半天,到最後,居然奇跡般的繞回到正題上,說:「楊……嗝——楊小妹啊……我叫你小妹你不介意吧?」

「你可得好好對我們船長啊……他這個小子啊……太苦了……」

說著,大副竟忍不住的哽咽起來。程子俊有心制止,卻被他置若罔聞。

他接著說:「你知道嗎,他當時只有那麽小……就跪在我的面前,求我,讓我帶他去找他的媽媽……我能不答應嗎?後來沒找著,他就想跳海,自己找,我們就把他給綁了……」

「你猜……他當時跟我說什麽?」

楊可如好奇,就問:「他說了什麽?」

大副又咂了一口酒,說:「他說啊,他說你們綁我,我不恨你們,但總有一天,我還會來這里,不管花多久,不管用多少年,我都一定要找到媽媽……」

「我說孩子啊……你會送命的啊……」

「他說,就是送了命,我也認……因為她是我的媽媽啊……」

大副的話,將程子俊帶回了年少時光,他嘴角微微上揚,再回想從前,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楊可如心下感動,她在桌子下面偷偷握了握兒子的手。

大副再次看向楊可如,說:「要是沒了你……他這回可就真的送了命了……所以我得謝謝你……」

說罷,又舉起了酒杯。

「我先干……你隨意……」

……

一個晚上,同樣的說辭,也不知道重復了多少遍。

大副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船上了,船已經駛離了巴生港,往國內駛去了。

正如承諾的那樣,程子俊果然再也沒有回到船上,船長的位置,兜兜轉轉了這麽些年,又回到了他的頭上,可他卻沒有一點興奮的意思。

「罷了,由他去吧!」

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了種為人父母的心情——子欲遠行,如何能攔?

他又想到溫柔恬靜的楊可如,露出欣慰的笑容——

「應該會幸福的吧……」

於是他起身,來到船艙里,決定不再去想他……

他看到船艙里的船員們正在忙忙碌碌的搬運著什麽,問道:「你們這是忙活什麽呢?」

其中一個船員回道:「可樂!全是冰鎮的!一共100箱呢!」

可樂啊……

他突然想起自己訛程子俊的10箱可樂,笑著搖了搖頭——

這小子……還真是叫人沒法不去想他呢……

……

幾日後,北京。

獨自在菜市場買菜的程廷軒正為了一塊半塊的豆腐,與攤主爭執著。

「不要切這麽大……你切的這麽大一塊,我一個人也吃不了啊……」

「唉……算了算了……我還是不買豆腐了,晚上有一個菜,也得了……」

於是他拎著一小捆小白菜,兩個饅頭,外加一頭蒜,打算打道回府。

這時,一個約麽40多歲的女人攔在他前面,說:「哎喲,這不是程老師嗎?來買菜啊?」

程廷軒看清來人,不由得露出一絲羞赧的笑容,點著頭說:「嗯,來買菜……張老師,您也來買菜啊?」

那名姓張的老師把手一揚,排骨、活魚、青菜,應有盡有。

程廷軒低頭看了看手里干巴巴的小白菜,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家里就我一個人,一個菜正好,兩個菜嫌多,不像你,還有果果……」

張老師問道:「你們家……小俊,還沒回來呢?」

程廷軒點頭,說:「他跑出海,一去就是大半年的,我都習慣了……」

說著,他問張老師:「您買完了嗎?」

「嗯,我買完了。」

「來來來,我幫你提……哎喲,這魚真新鮮吶,還活蹦亂跳呢!」

兩個人都是高校的老師,雖然不是同一院系的,但都住在學校家屬院,算是順路。張老師名叫張瑤,今年45歲,一副典型的家庭婦女的打扮。別看她現在這樣,10年前她可是他們學校里的一枝花,穿著打扮,可是時髦得緊,她老公是企業高管,薪資不菲,經常送她名牌服飾,她那會兒也高調,總是打扮得跟個明星似的,出入學校教室,每每總能引發不小的轟動。

她還有一個18歲的女兒,名叫果果,正好考上了她媽媽所在的大學,就在家門口上學,所以也不住學校宿舍,都是回家住。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卻因為10年前那場變故,變得低調朴實起來,她再也沒買過,或是穿過名牌服飾,再也沒畫過時髦的妝容,收斂起所有的鋒芒,變成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如今10年過後,竟沒多少人再記得當年的一枝花了。

程廷軒原本是不認識張老師的,卻因為10年前的那場變故,逐漸的讓他們認識了彼此,又因為頭幾年各自都還處於各自的感情傷痛之中,沒走出來,直到最近幾年,才逐漸的解開心結,願意接納一些新的人和事,於是兩個人才有機會走得更近一些。

說起10年前的那起變故,還與程子俊他們有關。

原來當年,適逢暑假期間,張瑤他們一家人也決定帶著8歲的果果,到國外去玩一趟,不知是否是命運的安排,也選擇了普吉島。

事故發生了,張瑤的老公梁文博,以及雙方的4名老人,全部在那起事故中不幸遇難,僅張瑤和8歲的女兒果果奇跡般的生還。那次變故之後,張瑤沈寂了許久,她褪去所有的鋒芒,將自己包裹起來,不願再與外人接觸。

這時候,她遇到了因為同一起事故而導致親人故去的程廷軒,兩個苦命的人相互傾訴,相互支撐著,走完那段最艱難的路。

程廷軒不由分說的,幫張瑤拎過菜。

張瑤倒也沒有拒絕,兩人一路走著,從菜市場走回學校。

likefather,likeson。

木訥的程廷軒不知該說些什麽,就只悶著頭走路,尷尬微妙的氣氛在兩人間來回流轉,終於被一通電話給打斷了。

是張瑤的電話,她接通之後,只不到10秒鍾,便苦笑著掛斷了電話。

程廷軒有心搭話,便問道:「是果果吧?」

張瑤點點頭,說:「她說晚上跟朋友出去玩,不回家吃了。」

「那這……」

程廷軒比量了一下手里沈甸甸的菜。

兩個人又沈默了。

終於,來到了張瑤家的樓下,程廷軒尷尬的笑著,遞上手里的菜,說:「你到了。」

張瑤接過菜,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麽多……反正你也沒吃呢,要不……」

程廷軒不待張瑤說完,就搶先說:「那我就打擾了!」

說完,許是意識到自己答得太急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張瑤和他對視了一陣,兩個人突然一起笑了。

「還是我來幫你拎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