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魏趙韓三家初代封侯,死後謚號都是侯而非自稱為公,看起來還是很尊重周天子的。
只是他們做的事,卻在大方向上毀了周天子的規矩,剩余的這些都只是門面小事。
就如同捅了人一刀之後,卻又給那人擦了擦身上的血,然後號稱自己是個好人。
舊時代的天下規矩,已經行不通了。
魏斯也覺得自己老了,有些話必須和兒子說明白了。
於是他問道:「依你看,墨家人無非老幼貴賤,尚賢為任的道義,到底好不好?」
公子擊搖頭,沒有回答。
魏斯嘆息道:「為君為臣為世卿,對尚賢的看法都是不同的。你若為君,難道不希望尚賢為任,削弱世卿嗎?你是世卿,自然希望貴賤有別尚血不尚賢。只是……你要清楚,你是世卿還是國君?」
公子擊吶聲道:「那就是……好的?」
魏斯又搖頭道:「墨家的道義,有件事一直沒講清楚。是自君王之下人人平等?還是包括君王在內皆天帝之臣人人平等?所以……不能說是好的,但卻不能說一點不對。」
「你不能因為他們認為皆天帝之臣人人平等就反對他們其余的道理,而是應該接納他們尚賢為任的道理,去除掉他們認為君王也和賤婢平等的道義。取其善者,棄其不善者。」
君王眼中的善與不善,與墨家眼中的善與不善並不一樣。
公子擊若有所悟,魏斯卻還想說的更清楚一些。
晉國被三家瓜分,源於公族太弱。可是公族太強,也不是什么好事,掣肘嚴重,又隨時有政變的可能。
像是吳起這樣的人才,此時正是可以用的,因為他無根基,而此時想要上位最起碼也要有公族血統,或者說是如同齊國的田氏一樣經營了百年才行。
魏斯希望有一種制度,既可以尚賢為任,又可以不讓這些賢才做大,以免百余年後成為魏國的「韓趙魏」三宗。
但是吳起這樣的人才,又實在難用,因為他們太有才能,而天下又不是一個魏國。魏國不能給他想要的,這些士人自然會去別國,魏斯希望兒子能夠明白這個道理。
明白魏國的強盛,靠的是吳起、李悝、段干木、田子方這些人,而不是那些出身顯赫的貴族。
更希望他明白,墨家作為一個組織,整個組織凝聚成一人的力量,遠勝於吳起這樣的人才,不要把墨家逼到楚國那邊,更不要用「天下規矩」這樣的說法去直接出面與墨家結怨。
韓趙魏三家,是最沒資格講周禮規矩的。
魏斯看著兒子在那思索,又問道:「若鄭人不圍陽翟,你帥七萬之眾,需要多久能夠攻下小小的牛闌邑?需要死多少人?」
公子擊回憶了一下古怪的城防,還有那些白煙雷鳴的武器,許久才道:「恐怕至少也要一月,損失不下萬人,方能攻下。」
魏斯拍了拍那幾張紙道:「這就是墨家所謂天下弭兵的基石。若是商丘那樣的大城化為牛闌邑樣的防御,十萬士卒恐怕也不能攻取。損失數萬,其余各國豈能放過咬我們一口的機會?」
他長嘆一聲,說道:「墨家的許多道義,為君的都會反對。可反對一些的同時,商丘一戰牛闌一戰,兩戰之後又有許多君主想要得到墨家的力量和賢才。」
「這種情況下,你縱反對,也不可說反對。你反對,就是讓墨家說你是不義之君好戰之君,到頭來和他們怎么講道理?還不是靠兵戈戰陣?」
「可你以為只是對付那數百墨者嗎?到時候要對付的可能就是和墨家一同痛斥我們是好戰之君的齊、楚、趙、秦等國啊!」
「吳起守西河,區區一個叛墨勝綽,固守洛陰,讓他止步。你想想若是你號令墨者不得在魏活動,並出面痛斥墨家的言論禍亂天下,數百個勝綽甚至比勝綽還要賢能的人物被你逼到別國,你能應對嗎?」
公子擊皺眉道:「之前墨翟游說各國,並未受到重視。如今父親何故如此重視?」
魏斯指著那幾張紙道:「因為這東西,因為那些火葯稼穡機械,也因為商丘牛闌兩戰。原本的墨家,或許只是如滕、薛這樣的百乘之國,誰在意?現在,他們已經可算是宋鄭這樣的千乘之國,誰敢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