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鬼之路(1 / 2)

龍族3黑月之潮下 江南 8169 字 202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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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高天原的霓虹燈招牌一如既往地亮著,愷撒撞開大門沖進店里,這個燈紅酒綠的地方居然讓他有種回家的感覺。

暴雨的緣故,今夜客人們提前散場了,舞台和舞池的燈光都熄滅了,吧台上方投下一盞孤燈,兩個男人相對而坐,唏噓對飲。

有時候還是覺得蒼涼,紳士和淑女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那些櫻花樹下的許願、小橋上的相會只是小說里的情節了,男人和女人的相遇和別離都太匆匆。

移動設備,他們用移動設備戀愛,可電話和聊天工具里的情話總是沒有溫度的啊。

也許有一天他們可以跟移動設備戀愛,無論移動設備那邊還有沒有心愛的人。

這么想著真是悲哀啊,悲哀的時候應該喝一杯。

凄風苦雨的晚上能跟您對談真是幸事。

對我何嘗不是如此呢我敬鯨先生。

我也敬。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這兩個相見恨晚的神人,聽著他們用詩一樣的語言講述跟他們這種糙漢根本不搭的主題,想要流下淚來都不能。

吧台左邊坐著東京牛郎界著名活動家、神一般的男人座頭鯨,右邊坐著閃閃發光的芬格爾,之所以閃閃發光是因為他穿著銀色的緊身小西裝,窄腳褲在大腿上綳得緊緊的,頭發燙成貓王的發型。

他們還沒來得及為這個傻逼哀悼啊這個傻逼已經施施然地返回店里,換了衣服做了頭發,跟座頭鯨對坐玄談,看起來還談得挺投機。

兩杯相撞,座頭鯨和芬格爾都是一飲而盡,這才注意到路明非他們正呆呆地站在舞池邊。

哎呦,你們也回來啦,正好我和店長喝到高興處,來來來,服務生多擺兩個杯子。芬格爾好似這間店的主人,熱情地邀請他們坐下。

賤人你你不是死了么路明非目瞪口呆,確實是芬格爾沒錯,絕不可能是什么孿生兄弟,這賤格的語氣和賊兮兮的眼神,是芬格爾沒錯

靈魂也許已經死了,徒留這個羈絆在世間的肉身啊。芬格爾大笑,座頭鯨也大笑,看起來是路明非說了句蠢話。

芬格爾起身擁抱路明非,肉麻兮兮的,在路明非耳邊壓低了聲音:差點就嗝屁了,好在那飛艇不是用一根繩子拴在東京塔上的么我抓著那根繩子掛在半空里了,哎呦媽呀還在東京塔上撞了幾下子,撞得我渾身青腫。

他拉開衣襟對路明非他們展示,他西裝里居然是中空的,頗為壯觀大氣的胸肌上果然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大片的淤血。

傷成這樣你都沒死路明非看傻了。

傷痕豈不正是男子漢的勛章芬格爾又是大笑。

昨天來店里的時候他還是個賊眉鼠眼求包養的流浪漢,此刻他大聲笑大聲說話高談闊論,儼然是江湖名豪、牛郎界領袖的風采。

說他昨天就來店里了,你們怎么不為我引薦呢座頭鯨很感慨的模樣,見到了我才覺得自己的見識還是有限的,他雖然年輕,但對男人的花道理解得很深,一旦登台必然是不遜於和右京的紅人啊。剛才喝酒的時候我已經對他進行了面試,從今天起他就是店里的人了,你們都是好朋友,以後在工作上也要多多交流。

交流你妹啊路明非在心里大喊,店長你知道你把什么人引進公司里來了么他在學院里是那種a級身份入學、一路跌到f級的超級廢柴啊只要你多喂他吃幾口飽飯,他很快就會卸掉偽裝,暴露出他那被嚼過的口香糖的真面目,而且死死地黏在你的鞋底,讓你沒法擺脫他

這位也是你們的朋友么座頭鯨指了指楚子航扛著的風間琉璃。

路明非吃了一驚,兩個人分明見過面,可座頭鯨好像完全認不出風間琉璃。他又看了一眼風間琉璃,驚訝地發現這個男人失去了所有的神采,看起來那么憔悴那么平庸,說他是牛郎界的王座固然不會有人相信,說他是個想來牛郎店謀職的新人只怕也不會被收用。

他是生病了么給他找個醫生看看病,住兩天趕緊送他走吧。座頭鯨說,顯然他對這種品相的男人也沒有什么興趣。

就由我來安排這些瑣事吧,今夜跟鯨先生喝酒喝得很高興,但是凡事貴在適度,日月正長,大家還有很多一起把盞的機會。芬格爾大包大攬地說,儼然他才是師兄,愷撤他們都是小師弟。

不過想起來他確實是師兄。

那就麻煩了,睡個好覺,期待你的表現。座頭鯨起身離席。

我靠多虧你們回來了我差點就綳不住了芬格爾長舒一口氣,你們店長是看中了我的美色還是才華非要拉我喝酒談什么男人的花道他看中我哪一點就說我改還不行么

路明非心說你要不是這么風騷的貨又怎么能對風騷店長的心意呢可芬格爾終於還是變回了那個他熟悉的芬格爾,這一路上他的心情都很沉重,累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忽然張開雙臂,給了芬格爾一個很結實的擁抱。芬格爾倒是被嚇住了,像個在公車上被色狼襲胸的女孩,東看看西看看,又緊張又害怕的樣子。

歡迎回來。愷撒說。

歡迎回來。楚子航也說。

是啊歡迎回來,路明非在心里說,這樣就好了,這樣世界上就不是只有他一個廢柴了。原來東京塔上的一切都是假的,這世界上其實沒有那么多殘酷的事情。

可他忽然又意識到櫻是真的死了,那個看起來有些蒼白的、沉默的漂亮女孩,她跳下去的時候那么決絕,毫不拖泥帶水,永遠干凈利索。

媽的怎么是你這個賤貨活下來了呢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啊他松開芬格爾,扭頭走到一邊坐下,再也懶得說話。

誰說不是呢作為禍害我有時候也挺自豪的。芬格爾搓著手,我幫你們搬這家伙去屋里。

天蒙蒙地亮了,陽光透過薄雲。空氣被暴雨反復地清洗過,變得特別清澈。沐浴在這樣的晨光里,讓人很難相信昨晚那座化身地獄的東京塔是真的。

電視台正在放送特別新聞,標題是東京塔疑似遭遇恐怖襲擊,記者站在鏡頭前神情肅穆地播報。她的背後,東京塔的塔尖傾斜,特別嘹望台的落地玻璃窗全部損毀,塔身呈現出被火焰洗禮過的黑色,那是烏鴉射出的薩姆l6導彈導致的,好在東京塔的結構足夠結實,扛住了單兵導彈的威力。

根據女記者所說,昨夜東京塔上方的特別嘹望台發生了爆炸,爆炸物的威力不小於200公斤tnt炸葯,對東京塔造成了嚴重的損毀,為此東京塔將封閉兩個月進行維修,所幸近年來隨著東京天空樹投入使用,東京塔不再承擔電波塔的工作,夜間沒有人在塔里值班,所以目前還沒有傷亡者的報告。

愷撒關閉了電視機:一發單兵導彈和一場大火就解決了全部死侍你們相信么

那些死侍是受控制的,任務失敗它們就會撤走。收拾殘局的人應該是蛇岐八家。楚子航說。

單單控制死侍的技術就已經是一場災難了,這樣發展下去,最後沒人能收拾殘局。愷撒說。

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風間琉璃必須把一切都告訴我們,在局面完全失控之前。楚子航說。

可他那個狀態,要讓他說話大概我們得出門去找個心理科大夫,這活兒可不是我們這種只給女性做心理輔導的人能做的。路明非說。

他們安排風間琉璃在走廊盡頭最僻靜的卧房睡下,跟他們當初暫時容身的豪華浴室只是一牆之隔。風間琉璃毫不抗拒,也無力抗拒,他曾是堪與皇比肩的極惡之鬼,

不屈服於任何人,桀驁地要刺王殺駕,可此刻他的力量和桀驁都被人奪走了。路明非給他蓋上被子的時候,聽著那單調的、風箱往復般的呼吸聲,只覺得這是個植物人。

風間琉璃木然地望著屋頂,眼睛很久才輕輕地眨一下,目光全無焦點。

這么說來王將的能力是某種類似精神控制的能力,他能制造出某種奇怪的音樂,借助音頻控制對方。愷撒說,這算什么言靈你們有人聽說過這種言靈么

這違反言靈的根本准則,言靈必須使用龍文,龍文是言靈的邏輯系統,脫離龍文的言靈就像脫離芯片存在的諾瑪。楚子航說,路明非,你聽到那種梆子聲的時候,產生了什么樣的幻覺

火,一場大火,所有東西都在燃燒,好像被封閉在一個單獨的空間里,無路可逃,也沒人可以求助,就像是在地獄里。路明非最後還是只能用地獄這個詞來形容當時的感受。

他仍未說出那段幻覺中最可怕的一部分,就是他拖著繪梨衣行走在一條他曾經走過的、燃燒的走廊里,那不是什么幻覺,那是一條真實存在過的走廊

路明非能從那種聲音里掙脫出來,但風間琉璃做不到,愷撒沉吟,這說明s級的潛力比極惡之鬼還強

可你也聽到了那聲音對不對在我們沖向王將的車時我們聽見了那種梆子演奏的音樂,你感覺怎么樣產生了幻覺么楚子航問。

像是毛里求斯或者新幾內亞的土人演奏的原始音樂。愷撒聳聳肩。

主席您還對毛里求斯和新幾內亞的土著音樂有研究芬格爾格外諂媚,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要在這間店里混下去少不得愷撒這位紅人的幫助,所以他已經改稱愷撤為主席了。

我只是說那種音樂很難聽很原始,管他是巴巴多斯還是基里巴斯。愷撒說。

我們倆都聽到了那種音樂,可我們倆都沒出現幻覺,這說明不是血統越高就越能抗拒那種音樂,上杉繪梨衣也受到那種音樂的影響。楚子航說,那很可能不是一種言靈,更像是服食迷幻蘑菇後的效果。

迷幻蘑菇愷撒一愣。

一種裸蓋菇,墨西哥南部的印第安人會在宗教儀式上服用這種蘑菇,這會給他們帶來很特殊的幻覺。首先會看到墨西哥神話主題的各種東西,比如怪獸拉著車來邀請他去天上,巫醫提著黑曜石刀要把他剖心獻祭給神,還有寶石裝飾的宮殿和永遠走不到盡頭的華麗長廊,接著眼前世界化為流動的水,各種顏色一邊崩潰一邊化作漩渦。有趣的是無論服用那種蘑菇的人來自什么文化背景,他都會看到墨西哥風格的景象。很多人都在服食那種蘑菇之後產生宗教信仰,讓他們覺得世界的本質其實並不是我們看到的這樣,世界還有很多神秘的門沒有打開。楚子航說。

而王將的音樂能產生類似的效果,只不過他呈現的幻覺並不是什么讓人愉快的東西,而是一座地獄愷撒說。

是的,印第安人也會在服用了裸蓋菇之後一邊聽著音樂一邊享受幻覺,音樂對於幻覺的發生也有引導的效果。他們會吹奏用鯨魚脊骨制造的鼻笛,外人聽起來很陰森,就像王將用梆子演奏的音樂。楚子航說,但印第安人制造幻覺主要還是依靠蘑菇,僅用音樂就能制造出那么強烈的幻覺,從科學的角度是無法解釋的。

沒法解釋的事情多了,我們還沒法解釋他為什么殺不死。愷撒說,他表現得越來越像個鬼魂,而號稱世界上最了解他的那個人已經被嚇得神經失常了。

不能等下去了,風間琉璃必須告訴我們一些什么,他現在提供的每條信息都對我們有幫助,楚子航說,即使會對他造成精神傷害,我們也得試試。很顯然王將在一步步地接近成功,迄今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計算中。

我只是疑惑他能告訴我們多少,他現在的表現就像一具被操縱的木偶。愷撒有些犯難。

主席我也同意會長的意見芬格爾上前諫言,舍小我為大我,這是我們每個人都應有的覺悟精神傷害算屁,又不是讓他去死,可要是解決不了那個王將,多少人的命都保不住這是他為社會的大多數付出的時候他要是不肯說,我們就把他吊起來打如果不是最後一句話,這番話他說得義正詞嚴,甚至有點劍眉星目的意思。

愷撒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流露出欣慰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芬格爾部長,你說得很有道理我決定采納你的意見

主席你看我就說我是有用的人。芬格爾連連點頭。

那么作為我們中最優秀的新聞工作者,這個偉大的任務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無論是給他做心理輔導還是把他吊起來打,都把王將的情報從他嘴里套出來。愷撒打開房門把芬格爾推了進去,我們先去吃個早飯,希望回來就能聽到你的好消息。

門一開,一股淡淡的芳香從屋里飄了出來,那是手工烤制的日本煙草在銀質的煙袋中緩慢地燃燒。風間琉璃並未像他們想象的那樣,死人般躺在床上,他坐在被子里抽煙,眼神迷蒙地看著窗外的陽光,無悲無喜,神色漠然。他活過來了,但是再沒有猛鬼眾龍王的威儀和歌舞伎名家風間琉璃的詭艷,如果不是那支銀色的煙袋,

他看起來就像是十五六歲的高中生,那個平凡的山中少年。

他的名字是源稚女。

四個人圍坐在風間琉璃的床邊,風間琉璃默默地望著窗外。

既然風間琉璃醒過來了,那么他隨時可能開口說話,芬格爾的轉述未必可靠,愷敝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來親耳聽一聽。

沉默已經持續了五分鍾之久,楚子航看看愷撒,愷撒看看路明非,路明非故作目不斜視沒看到愷撒使的眼色。

風間琉璃身上帶著一種令人不忍打破的平靜,他的眉目淡淡,輪廓也淡淡,那么平凡,但又那么平靜祥和,陽光在他臉上呈現出少年人才有的光影。

愷撒踢了芬格爾一腳,意思是說有用的人你不是說好了要承擔光榮的任務么現在上吧

芬格爾看起來也有點緊張,他清了清嗓子,醞釀了一下開場白:你有權保持沉默

路明非心說老大啊,你怎么能相信一個廢柴關於我如今已經是有用的人了的表達呢他努力向你表達這一點,恰恰說明他還是個廢柴啊

風間琉璃輕輕地吐出一口煙霧,面目淹沒在青煙中:我知道你們想問什么,我都會告訴你們的,但拜托諸位不要著急問我,讓我慢慢地想明白,這樣會說得更清楚些。

他的聲音很清晰,氣息也很通暢,可那個弱弱的調子讓人心里不由地一寒。他不再是風間琉璃了,他變回了源稚女,源稚女是不足以成為他們的伙伴的。王將摧毀了他的信心,等於殺死了半個他。

我現在的樣子讓你們很吃驚吧其實這就是我原本的樣子。你們每次看見我,我都多多少少化了妝,只不過有些化妝術高超到看不出來的地步。源稚女想了很久恨久才開腔,我和哥哥的眉眼相似,但是沒有哥哥長得好看,只有化妝之後我才像他。小的時候我一直想我要是能跟哥哥一樣就好了,哥哥是那么完美的人,卻有我這么個不起眼的弟弟,大家也許會懷疑我是不是他親弟弟。我們兩個從記事起就無父無母,也沒有人能證明我真的是他弟弟。有幾次別人說我們長得不像,我還躲起來哭過我小時候的性格就是這么弱的。

我們倆在山里長大,那個鎮子上只有一所中學,學校里的每個女孩都暗戀哥哥,至少我一直都相信。他是劍道部的主將,又是籃球社的主力,女孩們喜歡看他在夕陽下揮汗如雨地練劍。他那么專注,那么用力,好像就算有堵牆在他面前,他也會把那堵牆劈開。所以就算他那么冷,連看都不看那些女孩,女孩們卻日復一日地偷偷看他。你們也許覺得我的血統勝於哥哥,所以我就比他強,其實你們錯了,哥哥的強不在血統,是在他的心。他是那種一旦決定了就會勇往直前的男人,他那樣的男人一定能成就大事。比如他決定了要做正義的朋友,就一生都是正義的朋友。

路明非瞥了一眼楚子航,心說師兄這就是你的日本翻版啊。愷撒挑了挑眉,直到此時他才終於相信源稚女對哥哥的感情。無論他是多么好的演員,能在舞台上幻化出千般人物,唯有真正愛一個人你才能把那人說的那么美好,美好到聽眾都為他動容的地步。

哥哥說他一定要努力,因為我們沒有父母,只有努力,我們才不會被人看不起。

他說他要考東大,有一天帶我去東京。我只恨我是個沒用的弟弟,我考不上東大,我也幫不了哥哥,哥哥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我和他能有尊嚴。我真想像哥哥那樣,是個堅定的男人,這樣我站在他身邊,才能算作他的弟弟。可我也有點妒忌哥哥,為什么同是兄弟,他那么好,我卻這么弱,被人說女孩子氣。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勝過哥哥,我就想能夠分一點哥哥的光輝,比他稍微差那么一點就好了。

後來橘政宗來到山里,他說我和哥哥的血統都很優秀,他要把我們中的一個人帶去東京培養,另一個人留在山里,如果前一個人被害了,後一個就是替補。他說我們永遠不能告訴外界有兩個源家的孩子,源家也不需要兩個家主。理所當然的,哥哥被作為未來的家主帶走了,我被留下了,我是他的影子。我一輩子都是他的影子,面目模糊不清。所以有時候我也是恨他的。

就在那時我遇到了王將,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就是個戴著能劇面具的男人。

我從小就喜歡能劇和歌舞伎,對這個戴著能劇面具的男人很好奇,但王將其實並不會表演能劇,他只是太懂人心了。他從點撥我的表演開始,跟我漸漸地熟了起來,他永遠都是一個人跟我見面,並且要求我不要告訴哥哥和其他人。我沒有告訴哥哥,因為這個世界上所有東西都是哥哥的,但王將是我一個人的老師,他是只屬於我的。王將說他看好我的潛力,他說我比哥哥強。

那段時間我像是生活在虛幻中,每天夜里王將都在山里等我,我們在山中小路上漫步,直到月上中天。在星空下他跟我講解歌舞伎中的人物,他給我飲用一種烈酒,這種酒能讓我的身體溫暖起來,跟他在山中徹夜漫步也不疲倦。忽然有一天我察覺到有女孩羞澀地對我笑,那種表情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起初是欣喜,覺得我可以學會這種表情,可當我在鏡子里不斷練習那種羞澀的笑容時,我才明白她為什么對我那樣笑因為我變得漂亮了,整個人像是煥發了光彩那樣。

那種酒里混了進化葯愷撒問。

是的,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吞服了大量的進化葯卻沒有失控的實體,因為我自身的血統可以克制住進化葯的副作用我的血比進化葯還要毒。源稚女幽幽地說。

抱歉打斷你.請繼續。愷撒說。

源稚女點了點頭:剩下的事情我記不清楚了,那一段記憶非常模糊,我只知道最後警方的結論是,鎮上連續多名女高中生被害是同一個殺手作案,那個殺手已經離開了,所以連環殺人案到此終止。

什么意思愷撒沒聽明白。

我一共殺了十四個女孩,把她們的屍體制成蠟化的人體塑像,放在學校最深層的地下室里,我給那些死人縫制歌舞伎的戲服,對著她們模仿女性。這件事被蛇岐八家認為是死侍犯罪,所以哥哥被派回那個小鎮執行清除任務,那天晚上我在哥哥的眼里殺了第十四個女孩,他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地下室里炮制屍體,穿著女裝,唱著歌。

源稚女輕聲說,我被哥哥刺穿了心臟。他把我的屍體投入深井,永遠地鎖上了井蓋,再把整口井掩埋,我想這是因為我在他眼里變成了魔鬼,他怕魔鬼死而復活,燒了我他都不能放心,必須看見我的骨骸躺在井底。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比起那種暴行更可怕的事情是,源稚女說起那些血腥的事情根本就像是在說另一個人的事情,平靜到了冷漠的地步。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你們在想我是不是已經瘋了,分明是我殺了那么多人,可我說起來就好像那些事跟我沒關系一樣。可我真的不覺得那些女孩是我殺的,那段時間對我來說就是一場噩夢,噩夢里我過得很快樂,我的魅力征服了學校里的每個女孩,我終於不會給哥哥丟臉了,我約她們去河邊看星星,她們就羞澀地來了,我拉她們的手,她們也都接受了,然後我就一刀把她們斷喉,在她們最幸福的時候。最美的表情還沒有凝固,她們就被我制成了塑像,這樣我就把她們最美的一面保留下來了,在夢里我覺得這樣沒什么不好。直到夢的外面有人在喊我,我忽然意識到那是哥哥回來了,哥哥回家來看我了,我忽然轉身,一下子回到了現實里,但我還沒有來得及擁抱哥哥,迎面就撞上了他的刀鋒。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在一個巨大的舞台上,有一束光從上方打到我身上,我穿著雲中絕間姬的衣服,梳著長發,畫著盛妝。我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但被刺中胸膛的疼痛好像還留在那里。我坐在一張華美的座椅上,旁邊站著各種穿著歌舞伎戲裝的女孩子,每一個都很美,我好像只是小睡了一會兒,我的侍從們等著我醒來。我忽然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我覺得自己還在那間站滿屍體的地下室里,我分不清那些女孩是屍體還是活人。這時王將走上來擁抱我,慶賀我獲得了新生,那些女孩和台下坐著的猛鬼眾干部都使勁鼓掌,他們那么激動,好像剛剛看完一場激動人心的表演。王將對所有人宣布他找到了真正的內三家繼承者,那就是我,我要引導猛鬼眾走向未來。他們熱淚盈眶。我問王將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王將只是說恭迎皇的蘇醒。

所以這些事情你都記得,只是你認為有些是在夢中發生的,但卻變成了現實楚子航問。

是的,連環殺人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夢,夢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那些女孩的面容和我殺死她們的瞬間是清晰的。在夢里我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殺人對我來說不是可怕的事,那是一種美,我會為女孩臨終時笑容還未完全消逝、絕望和驚恐已經出現的瞬間狂喜,看見鮮血濺出來的時候我也會興奮。源稚女說,但我之後再回想那種狀態,尤其是想到我曾在那個潮濕的地下室里對著那些站立著的屍體唱歌,我又恐懼又惡心,每次都忍不住嘔吐。

所以你並不否認是你殺死了那些女孩愷撒說。

我沒法否認,每個細節我都記得很清楚,如果不是我親手做的,誰能把那些細節灌進我的腦子里呢源稚女說,好像我的身體里藏著個惡鬼,那一惡鬼蘇醒過來控制了我。真正華麗嫵媚的其實是那個鬼,至於我,只是個平庸的人。

路明非悄悄地打了個哆嗦。這讓他想起那一夜在惠比壽花園的追車戰,某種燃燒著的精神從這個慫和怯懦的軀殼中蘇醒,無與倫比的高傲和無與倫比的殺氣驅動著他,他駕駛著蘭博基尼把一輛又一輛的摩托車撞到牆上去。那時候他毫不在意傷亡,他覺得自己被冒犯了,而這些螻蟻般的眾生敢於冒犯他,那么他們就是該死的把他們都殺了也無所謂

那絕對不是他的意志,那是路鳴澤的意志,所以他才會如熔化的黃金般閃耀,而真實的路明非只是個平庸的人。

交易的弊端終於暴露出來了,他的一半身體已經屬於路鳴澤了,不知什么時候他就會以路鳴澤的意志來行動。

他跟你交換過什么么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問,我是說你身體里的那個惡鬼。

源稚女漠然地笑了笑:我並非為自己推脫。我就是惡鬼,惡鬼就是我,惡鬼是我的另一種狀態,它跟我是一體的。

他誤解了路明非的問題,但路明非也得到了答案,源稚女並不曾跟那個惡鬼對話,他所謂的惡鬼和路鳴澤不是同種性質的東西。

所以你那么仇恨王將,因為是王將把你身體里的惡鬼引了出來,他去山里找你,其實是要找你身體里的惡鬼。楚子航說。

是的,而我沒能拒絕他的誘惑。是他在我和哥哥之間制造了無法突破的屏障,從那一天開始,哥哥再也不是哥哥,他和我之間是斬鬼人和鬼之間的關系。源稚女說,他毀掉了我的人生,把我變成他的龍王,我想要擺脫他的控制,就必須殺死他,否則我無論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我。昨夜我以為我成功了,我以為我甩掉他了但我錯了,他是甩不掉的,我們兩個惡鬼注定要一路同行。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有殺不死的惡鬼么愷撤轉向楚子航,我是說王將。

雖然我的理智告訴我世界上不應該存在鬼魂這種東西,楚子航緩緩地說,但我所見的一切已經超出了人類理解的范疇。

他會來找我的,我藏到哪里去都沒有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殺死他,我也不能。源稚女幽幽地說,他還把他給予我的力量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