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1 / 2)

紅旗下的果兒 未知 5911 字 2021-01-22

6。為了婆子,為了兄弟(5)

但最後,他也停了下來,口g舌燥地看著古力。他懷疑自己的黃s描寫讓古力聽出了。他甚至懷疑古力了。

兩個人瞪了很久的眼睛,還是古力重新開口。他反而問小北:「你說我廢不廢了你?」

這種征求意見的口吻,讓小北也無所適從了。他茫然地瞪著眼睛,透過一塊紅布看天空,好像廢不廢了自己,是一個棘手的哲學問題。

又過了半天,古力催促他:「你說,到底廢不廢?」

小北猶猶豫豫地說:「那還是——別廢了?」

古力又陷入了僵局。聽不聽從小北的意見,又成了一個兩難的處境。他媽的,他不是早就把自己定位成一個亡命之徒了嗎?怎么到了關鍵時刻就軟了?作為一個大痞,古力深深地痛恨起自己來。但他正在猶豫著,忽然聽到背後有人低沉地叫了一聲:「古力。」

古力一回頭,看見了陳星。陳星沒有再說什么,直接掄起一根鐵g子,摟頭蓋臉地打了過來。古力抬手一擋,「咔嚓」一聲,菜刀掉到了地上。他的小臂被打斷了。

兩個月後,小北作為考生,出現在音樂學院的考場外。夏意已經很濃了,葡萄架是深綠的,滿天都是知了的叫聲。長廊上擠滿了「搞藝術」的男女青年,一個比一個勁兒勁兒的,恨不得每說一句話都夾著g門,從腳跟子往上提氣。在這些人里,小北是那么與眾不同。他穿著又臟又破的大背心,垂著腦袋坐在石凳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大熱天,他頭上還戴著一頂條絨鴨舌帽。

父母的關系到底起了作用,雖然聲樂系演奏系別指望了,但錄音系還是沒問題。可這時,小北反而又哭著鬧著不想上大學了。最後還是他父親狠狠給了他一頓板兒帶,把他捆到了考場。

來了以後,小北的態度更讓所有人下不來台。

進了考場,他嘴上仍然叼著一根香煙。考官們立刻皺起了眉頭,但小北視若無睹,他走到鋼琴前,把燃著的煙立在鋼琴上。一縷孤煙裊裊上升,仿佛正在祭奠某個人。

之前忘了介紹,小北是會彈鋼琴的,而且是藝術家媽媽手把手教的童子功。多年不出手,卻功力猶存。他演奏的是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片段,這曲子難度不大,但要求激情。情緒小北是有的,他在鋼琴上搖頭晃腦,進而齜牙咧嘴,進而蹦了起來,一邊彈一邊渾身哆嗦。很明顯,他的激情失了控,所彈的樂曲也亂了套,任意地延長某個音、縮短某個音,不該發力的地方一律瘋狂發力,而且幾乎不要手指了,把手像榔頭一樣孤注一擲地夯下去。到最後,他甚至連演奏的是什么都忘了,不知在哪兒一轉,就不是《第一鋼琴協奏曲》了,變成了《揚鞭催馬運糧忙》。那是崔健在一場搖滾樂演唱會上引用的旋律,小北又把它搬到了鋼琴上,彈得氣勢磅礴,繁花似錦,歇斯底里。

一曲終了,考場內長時間寂靜。考官們面面相覷,他們沒有被小北的琴技「鎮」住,卻被小北的狀態「鎮」住了。瘋瘋癲癲的學生,音樂學院里見多了,但報考的時候就這么瘋癲的還真是前無古人。

而且小北的態度讓考官們很「難做」:他家從上面找了人,打了招呼,這是都知道的。但正因為有關系,才應該收斂一點,這道理家長沒教過嗎?

而小北彈完,精神狀態立刻從亢奮轉入了萎靡。轉變之快,好像一個大煙鬼突然犯癮了。他睡眼惺忪,打個哈欠,離開了考場。走到門口時,他還摘下條絨帽子,對考官們鞠了個躬。這下,大家都看到了小北頭頂的奇觀:正中央的頭發都被剃光了,粘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紗布。AK小說。想百~萬\小!說來AK小說

6。為了婆子,為了兄弟(6)

「你們別跟我一般見識,我腦袋讓人打壞了。」小北最後說。

出了考場,他戴上帽子,默默地流下了眼淚。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孱弱小孩,抽著鼻子哭。周圍的人對他側目而視,大家都相信他腦袋是真的被打壞了。

只有小北知道自己為什么哭。他在想念他的好兄弟陳星。他還能考大學,還能自由自在地犯渾,但陳星在哪兒呢?陳星在拘留所里呢。當初,是他口口聲聲地叫喚,要和陳星「掰了」,而在危難時刻,為他挺身而出的是誰?是陳星。

周圍的人隨即看到了小北更加癲狂的舉動。他忽然仰天長嘯,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我他媽還是人嗎?」喊完,他不走正門,而是向一堵牆沖了過去。那架勢把大家嚇壞了,以為小北活膩歪了,要玩兒一把怒撞李陵碑。

然而眾人眼前一恍惚,沒有看見小北腦漿飛濺,卻發現他像貓一樣竄上了牆頭。這時的小北,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去找陳星!可是他正被家人24小時監控著,現在,父親的車還等在音樂學院門口呢!因此要想逃脫,只有翻牆。

他在牆那頭一落地,立刻撒丫子狂奔。希望父親沒察覺他這一手,否則,老頭子狂怒之下,沒准兒會狂踩奧迪車的油門,把他再撞回醫院去。跑出了兩條街,他才把手撐在膝蓋上,吐著舌頭喘氣。下一步該去哪兒呢?他身上一分錢也沒有,連陳星被關在哪兒都不知道。

好在小北腦袋並沒真被打傻,他靈機一動,奔向派出所,去找那個愛聽相聲的警察。

現在警察跟他們已經算是朋友了。這樁案子也是他經的手,半個月前,當小北還在醫院床上流著哈喇子,警察就去走訪過他。

當時小北恰巧剛剛醒來,他往左一看,看見了自己的父親,便煽情地說:「我覺得我快要死啦!」

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父親卻連一點溫暖也沒露出來,他鐵青著臉說:「那你就快點死吧!」

小北一納悶,往右邊一看,正好看見了警察。剛一回到人間就要j代情況,任務還真是他媽的繁忙。事到如今,也什么都瞞不過去了,小北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後果都說了。從和大眼妹妹通j,到和古力冤家路窄,再到陳星神兵天降。他還口吃不清地強調:陳星這次可真算見義勇為,我就是證人。

而父親聽了小北g的那些事兒,早已被氣得呼哧帶喘了。他問小北:「j代清楚沒有?」

小北說:「大概清楚了。」

父親立刻吼道:「那你怎么還不去死?」他揮起一拳,打到了兒子臉上。而小北的腦袋正在脆弱時期,哪禁得住軍人的重拳?「轟隆」一聲,又暈了過去。

警察也沒見過這等嚴父,他目瞪口呆了片刻,反而為小北說起了好話:「不管怎么說,您兒子還是挺仗義的。現在仗義的小孩兒可不多。如果沒有他作證,幫他出頭那孩子很可能會判刑,而現在估計也就是一治安拘留。」

父親卻也欣慰地瞥了瞥小北齜牙咧嘴的昏態:「要是連這點優點都沒有,他他媽還是人嗎?」

「那是,軍人的後代,戰友情誼永不變。」

可惜這些表揚,小北統統沒聽見。

而現在找到警察,對方第一個反應就是摸摸小北的腦袋:「真是千錘百煉呀!比一般人結實多了。」

聽清小北的來意後,警察也欣然同意一起前往。他還說:「我們最好給他帶一樣禮物去。」

警察帶著小北,到商場給陳星買了一個收音機。這樣陳星就能在「里面」聽相聲了。兩個人坐著出租車,來到拘留所里,見到了陳星。現在的陳星,神情自然非常頹喪,而且一個眼圈還有清淤,看得出來在里面沒少吃苦。但他見到故人來,還是挺高興,接過收音機後,還給它起了一個昵稱:評書寶。現在他不光愛聽相聲,還迷上了評書。這個沉默寡言的人,卻對語言藝術有著那么濃厚的興趣。

因為警察的關系,陳星和小北不必隔著鐵窗相見。小北忽然又哭了,他流著眼淚說:「你現在還把我當兄弟嗎?」

陳星說:「我一直是把你當兄弟的。」

小北緊緊地和陳星擁抱了一下。這時,陳星小聲說:「還得告訴你一件事。」

小北說:「什么事?」

陳星說:「我他媽的真不是y痿。我平常都能的,每天早上都能。就是不知道為什么,和沈瓊就y痿了。」

小北激動地拍著陳星的背說:「我發誓,就算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女人能讓你硬起來,我也要為你找到她!」

抒發完感情,他們便陪著陳星回去。走到看守所里的一片空地上,忽然有一個年紀很小的犯人湊了過來。他拎著一只便桶,哭喪著臉說:「星哥,你去哪兒啦?」

小北看看那家伙,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他。」

陳星說:「忘了介紹了——這是我的獄友,她姐是張紅旗。」紅旗下的果兒

7。大學與養j場(1)

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商務印書館,《新華字典》第9版,673頁。

這是那時候高中生都學過的一個例句,其作用是教大家正確地使用分號和冒號。高中課本里的東西,陳星幾乎什么也沒記住,但這句話卻會不時從腦海里冒出來。每次想起,他都感到這句話很可笑。他甚至認為,這句話的作者真是他媽的一個幽默大師。

現在的陳星頭發很長,個子又長高了一些,站在人群里很顯眼。幾個月來,他一直都穿著一件灰s的帆布外套,並且從未洗過。不僅是外套,連他的臉都給人臟乎乎的感覺。他看起來不像一個雜牌大學生,倒像一個熱衷於鑽山d、過草原的無所事事的旅行家。

他的父母把他塞進了一所民辦大學。他們坦白地說:「倒不是指望你能學到什么,就是怕你混到街上去,再惹什么禍。」於是陳星就背著破書包,騎了二十公里的自行車,到昌平的學校去報到。蹬到那里的時候,他的脖子上粘了一片結晶鹽,兩條腿直打晃。

他帶著滄桑的表情走進了新學校。他想,他是有資格滄桑一下的。這個年紀的孩子里,有幾個進過那么多次派出所,而且還被正式刑事拘留過呢?

前來報到的學生陸陸續續地進屋,找地兒落座。最後出現的是一個個子極其矮小的男生,大概只有一米六出頭,而且長了一張非常苦、倒了八輩子霉似的臉。他剛一進門,教室里的幾個家伙立刻笑了起來。

那男生的樣子確實有點滑稽:如此矮的人,卻背著一個如此之大、光直徑就有兩米的包袱——那裝著什么呀,他不會帶了十條棉被來上學吧?小山一樣的包袱壓在肩上,幾乎把他的人都埋進去一半。

「這里是不是xx大學?」那男生c著一口純正的河南腔問。

幾個痞里痞氣的學生笑得更歡了。有時候人的關系確立得就是這么快:某些人剛一露面,就被放到了被取笑對象的位置上,永世不得翻身。

河南男生背著大包袱,像一只蝸牛一樣,緩慢地往教室後排挪動。一不小心,他的包袱就蹭到了某個人的腦袋。那家伙立刻用東北話大叫了起來:「你他媽看不見人呀?」

河南男生馬上轉過去,謙恭地道歉,上半身被大包袱壓得更深了:「對不起,對不起。」

但是這一轉身,包袱又不可避免的碰到了另一個人。於是,一個山東話又響了起來:「知錯不改呀?」

河南男生便再回頭,繼續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沒一會兒功夫,他已經四面八方地轉了兩圈,說了無數句對不起。大家可算找到了樂子,紛紛粗聲粗氣地呵斥他。就連隔得很遠,根本不可能被包袱蹭到的家伙都要加入進來:「你眼瞎啦?」

河南人四面楚歌,連動都不敢動了。取笑他的家伙更來勁了,紛紛拍打他的大包袱,教室里充滿了「嘭嘭嘭」的聲音。

他們問他:「你不會背了一個妹子來吧?」

陳星很為這個河南人難過。看來他注定要淪為那些頑劣的學生的玩具了。過去,小北也總是戲弄班上的幾個老實孩子,只不過和那種小玩鬧比起來,民辦大學的學生無疑要粗野得多。河南人的大學生涯顯然是一片黑暗。

河南人被欺負的時候,班上其他人都不敢發言。大家只是靜靜地看著,還有人露出慶幸的神s。最後,還是陳星看不下去了。他站起來,走過去,抓住河南人的大包袱,把它舉了起來。書包網。想百~萬\小!說來AK小說

7。大學與養j場(2)

「舉高點兒就碰不著人了。」陳星對河南人說。

接著,他又朝教室後面撇撇眼:「我旁邊還有一空座兒。」

河南人低眉順眼地跟著陳星,走到座位坐下,才算結束了這場鬧劇。陳星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河南人的大包袱放到教室後面的牆角。他也一直低著頭,沒去看那些欺負河南人的家伙。他知道,那些家伙肯定會對他不滿。這可算當眾不給他們「面兒」啊!

在新環境里,他不想逞威風,但也不願甘當弱者。而現在,陳星還不想與那些家伙有正面沖突。

和學生相比,更荒唐的是大學本身。

大家很快發現,半個月以前,這里可能還不是一所學校,而是一所養j場。沒有開玩笑,就是那種生產jr和j蛋的工廠。教室是大鐵棚改建的,宿舍是殺j和褪毛的車間。整個學校彌漫著一股j屎味兒,很多角落還有沒來得及清理的j毛。學生們立刻抗議起來,他們c著各地方言說:「我們不是來做j的!」

「也沒指望你們下蛋。」學校的老師回答說:「放心,國家承認學歷——如果你們能通過自考的話。」

大家來自天南地北,現在卻只得在這里安頓下來。也許因為無數只j的冤魂在宿舍里飄盪,第一天晚上,他們根本無法入睡,到了後半夜,g脆聊起天來,聊天的主題是自我介紹。幾個頑劣之徒都渴望建立威信,他們盡力把自己說成真正的地痞流氓。

說著說著,他們不免攀比起來,第一個人聲稱用菜刀砍過人,那么第二個人一定要用斧子,第三個就要用電鋸。幸虧一個宿舍只有十六個人,否則說到最後,肯定會冒出炸葯包來的,而第六個家伙已經聲稱他在老家藏了一把五四式手槍了。

因為工廠改造成的校舍根本不隔音,一個宿舍聒噪起來,旁邊的宿舍也沒法睡。漸漸地,整個學校的人都在說話。每個宿舍都冒出一兩個在逃犯,有些人言之鑿鑿,說自己正在被警方通緝——你們可以去查。他們還宣布,到這兒來根本不是上大學的,而是為了找個地方「避避風頭」。這些家伙的自我介紹固然真假難辨,但已經讓別的學生寢不安眠了。大多數還是老實人,淪落到這地方只是因為前兩年沒好好學習,或者好好學習了,卻沒有效果。

最有意思的還是那個矮小的河南人。他和陳星分在了同一間宿舍,晚上鋪床的時候,他忽然抱著一只厚厚的海綿墊子過來,不由分說,把它墊在了陳星的褥子底下。

「這樣軟些,這樣軟些。」他緊張地對陳星說。

此時,大家才知道河南人的大包袱里裝的是什么。全都是海綿墊子,足有十多張。河南人把它們一張一張地打開,逐個送給同宿舍的人,就連欺負過他的人也不例外。送到每個人的手上時,他都既純朴又羞澀地笑著。

而河南人又是從哪兒弄來這么多這玩意兒呢?陳星掀開褥子,看到海綿墊子上寫著一家運輸公司的名字。他想起來,這家公司的倉庫好像就在學校旁邊。

大概是河南人在報到的路上拐了個彎兒,到倉庫里偷了這些墊子。他不光自己獨享,還造福了未曾謀面的新同學。他一定認為這樣做,就能在新環境里混個好人緣兒吧!

陳星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他想,河南人真是太天真了。那些作威作福慣了的壞學生,你要是剛見面就對他們示好,他們反而會認為你很「賤」,會變本加厲地欺負你。書包網。想百~萬\小!說來AK小說

7。大學與養j場(3)

果不其然,有個家伙剛剛嘻嘻哈哈地讓河南人為他鋪上了海綿墊子,轉臉就把半瓶汽水灑到了河南人的被子上。

「你不會生氣吧?」那家伙從後面捏著河南人的脖子說,那架勢好像揪著一只貓。

河南人訕訕地笑著,說:「大家都是兄弟,兄弟。」

陳星在新環境中的狀態是游移的。在新同學中間,他找不到一點共同語言。這種學校和他原來上的北京重點中學相比,完全是兩個世界。好在他已經習慣了孤獨。

幾天里,他都早早起床,趁水房沒人去刷牙洗臉,然後就在學校附近亂轉。他希望能在這里找到什么興趣點,打發掉周一到周五的漫長時間——反正上不上課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