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1 / 2)

碎玉投珠 北南 2476 字 2020-06-01

《戰爭與和平》已經被紀慎語看完大半,那片金書簽正好用上,妥當地夾在里面。他知道丁漢白瞧不上他,也知道那晚丁漢白不過是心生惻隱,他沒在意,怎么樣都行。

丁漢白同樣不在意,他從小被縱出挑剔的脾性,一時的同情過後,再看紀慎語毫無不同。可憐雖可憐,無能真無能,他頂多想起對方遭遇時心軟那么一會兒,並無其他。

天氣太熱,湊一起吃飯都心煩,丁厚康一家在自己的院子里,丁延壽一家在前院,暫時拆伙。菜還沒上齊,丁延壽拿出一份檔案,說:「慎語,我托人在六中給你落了學籍。」

紀慎語端著盤子差點灑出菜湯,擱下後用力擦擦手才接:「謝謝師父,我什么時候去上學?」

「馬上放暑假了,你先隨便跟一個班上課,等期末考試完看看成績怎么樣,再讓老師給你安排固定班級。」丁延壽挺高興,倒了一杯葡萄酒,「院長和我認識,芳許當年來這里玩兒,還送過他一座三色芙蓉的桃李樹,至今還擺在他辦公室呢。」

紀慎語在家言語不多,心里默默惦記著事兒,這下石頭落地,連吃飯都比平時開胃。丁漢白如同蹭飯的,不吭聲地悶頭吃,他已經歇了好幾天,百無聊賴沒心情。

姜漱柳看他:「你不去上班就去店里,大小伙子閑著多難看。」

丁漢白挑著杏仁:「玉銷記又沒生意,在家閑比在店里閑好看點。」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丁延壽日夜操心怎么重振旗鼓,偏偏親兒子不上心,說:「反正你閑著,那你接送慎語上下學吧。」

丁漢白撂下筷子,對上他爸媽的目光便知反駁無用。也是,紀慎語人生地不熟,來這兒以後除了去過玉銷記,似乎還沒出過門。

他憶起紀慎語擦油兒,聯想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

噗嗤一樂,他答應了:「珍珠啊,那師哥送你吧。」

紀慎語一聽這稱呼必然起雞皮疙瘩,捏緊了瓷勺說:「謝謝師哥。」

這聲「師哥」給丁延壽提了醒,他指著丁漢白看紀慎語,說:「慎語,上學也不能荒廢手藝,咱們這行才是主業,其他都是副業。你既然認我做師父,我把會的都教給你,找不著我的時候讓漢白教你也是一樣的。」

紀慎語確認道:「師哥跟您一樣?」

丁延壽笑起來,他這輩子只嘚瑟這一點:「你師哥說話辦事惹人厭,但本事沒得挑。」他看向丁漢白,忍不住責怪,「慎語來了這么久,你倆沒切磋切磋?那住一個院子都干嗎了?」

丁漢白的表情像不忍卒聽,切磋?他沒好意思告訴丁延壽真相,怕紀慎語臊得遁地。抬起眼眸一瞥,沒想到紀慎語打量著他,一臉坦盪。

他覺得這小南蠻子面如清透的白玉,可是厚度當真不薄。

紀慎語來這兒以後還沒見過丁漢白雕東西,只知道對方吃飯挑嘴,講話無情,游手好閑地歇著不上班,透頂紈絝,不像技高於人。

主要是不相信技高於己。

他們倆一個驕得外露,一個傲得內斂,誰也看不上誰,更遑論服氣。晚上一道回小院,門口分別時紀慎語出聲:「師哥,明早上學。」他怕丁漢白又睡到日上三竿。

「上唄。」丁漢白腳步沒停,「看你期末考幾分兒。」

紀慎語沒白白擔心,翌日一早他都收拾好了,可丁漢白的卧室門還關著,背角處的空調機連夜工作,漏了一灘涼水。他看時間還富余就坐在走廊等候,順便把課本拿出來復習。

等了半小時,再不走真要遲到,他敲敲門:「師哥,你睡醒了嗎?」

里面沒動靜,紀慎語更使勁地敲:「師哥,上學該遲到了。」

丁漢白正做著春秋大夢,夢見張寅從福建回來,帶回一箱子殘次品,要不是敲門聲越來越大,他得往深處再夢片刻。睡眼惺忪,摻著煩躁,趿拉拖鞋光著膀子,猛地開門把紀慎語嚇了一跳。

「催命一樣。」丁漢白去洗漱,不慌不忙。紀慎語心里著急,進卧室給對方准備好衣服,一摸衣櫃犯了職業病,目光流連徘徊,縱著鼻尖聞聞,屈著手指敲敲,把木頭的硬度光澤和氣味全領略一遍。

丁漢白洗漱完進來,靠著門框打瞌睡:「愛上我這衣櫃了?」

紀慎語頭也不回:「這木料太好了,在揚州得打著燈籠找。」

「在這兒也難尋。」丁漢白覺得紀慎語挺識貨,上前拉開櫃門挑出一身衣褲,然後當著紀慎語的面換上。他邊扎皮帶邊使喚人:「給我系扣。」

紀慎語立即伸手,迅速給丁漢白把襯衫扣子系好,系時離得近,他正對上丁漢白的喉結,便滾動自己的開口:「師哥,六點半放學。」

丁漢白說:「我上過,不用你告訴我。」

紀慎語收回手,有些躊躇:「那你早點來接我?」

他在這兒只認識丁家的人,就算丁漢白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那也是最相熟的,但他對於丁漢白不一樣,比不上親朋,不值當費心。

就像早晨起不來一樣,他怕丁漢白下午忘了接。

出門太晚,丁漢白把車開得飛快,顛得紀慎語差點吐出來,但還是遲了。學校大鐵門關著,紀慎語獨自下車敲門,和門衛室的大爺百般解釋,可他既沒證件,也沒校服,人家不讓進。

紀慎語翻出檔案:「大爺,我是新轉來的,今天第一天上課。」

「新轉來也得家長辦手續,不然怎么證明?」大爺端著搪瓷缸,「第一天上課來這么晚?太不像話了吧。」

汽車已經掉頭,丁漢白從後視鏡看見一切,只好熄火下車,他小跑過去:「師父,辦什么手續?我給他辦,你不讓進門怎么辦手續?」

大爺繞暈了:「你是他哥?」

丁漢白手一伸,穿過柵欄摸到鐵栓,拉開就推門進去,大爺見狀吵起來,他擋在前面,反手扯住紀慎語的書包帶子,連人帶包拽出去多半米,喊道:「撒什么癔症!跑啊!」

紀慎語拔腿往教學樓跑,遇見老師就表明來歷,挺順利地被帶進一間班級。等落座喘勻氣兒,忍不住擔心丁漢白在校門口怎么樣了。

丁漢白好得很,被大爺扭著胳膊還能嬉笑怒罵:「大廳里優秀畢業生的照片牆你找找,看看有沒有我丁漢白?開一下母校的大門怎么了?廳里的浮雕都是我爸帶著我刻的!」

大爺在這兒干了十幾年:「丁什么?你是丁漢白!」

丁漢白掙開抻抻領子:「我就是這兒畢業的,不是什么不法分子,放心了?」

大爺氣得搡他,吆喝買賣似的:「就是你這小子!那時候在老師們的車橫梁上刻字,什么烏龜王八蛋,什么作業寫不完,我抓不住人天天扣工資,你這小子一肚子壞水兒!」

丁漢白早忘記陳年舊事,笑著奔逃,鑽進車里還能聽見大爺的叫罵。開到街上才逐漸想起來,他那時候鉛筆盒沉甸甸,一支筆四支刀,煩哪個老師就給人家車橫梁刻字,蠅頭小楷,刻完刷一層金墨。

路過文物局,方向盤一打拐進去,他休息一個多星期,張主任應該已經回來了,他想看看對方有沒有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