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雨落狂流之暗(1 / 2)

龍族2悼亡者之瞳 江南 11396 字 202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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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水花濺開,水沿著玻璃嘩嘩得往下流,形成一層透明的水膜。

操場上白茫茫的一片,雨流狂落,這根本就不像是下雨了,是天空里有個什么水閘開了閘門,不是什么雨點,而是指頭粗的水柱貫通天地。下午就開始刮風,放學時忽然一聲暴雷,教學樓前的的面上嘩啦啦一片水點子,像是有人那大筆沾了濃墨甩在生宣上。剛開始的時候,校工部的人還穿著雨衣在操場上跑來跑去檢查排水系統,怕雨水把草皮還有美國進口的顆粒塑膠跑道給泡壞了。

而現在,草皮已經被暴雨徹底打翻了,露出一塊塊斑駁的黑色泥土,塑膠跑道上,積水沒過腳面。從橫的扯著在泥土上留下了交錯的印記,門衛攔不住來接人的家長,私家車紛紛開到操場上等著,就在半個小時前,那里熱鬧的彷佛集市,每個人都在死摁喇叭,雨幕里學生們認不出自家的車,沒頭蒼蠅一樣亂轉。

最後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操場上空無一人,仕蘭中學的天藍色校旗飄揚在天幕背景上。

楚子航站在玻璃前,望著外面發呆,教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天黑得像是深夜,教室里全部的等都是亮著,蒼白的燈光照在他的背後。

他摸出手機撥號,嘟嘟的響了幾聲後電話接通了,他把話筒貼近耳邊。

子航你那里下雨了吧哎呀媽媽在久光商廈和姐妹們一起買東西呢,這邊也下雨了,車都打不著,我們喝杯咖啡等於小點兒再走,你自己打個車趕快回家吧。你爸爸不是給你錢了嗎或者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叫你爸爸派個車來接你,子航乖,媽媽啵一個,話筒里傳來清脆的啵聲,而後電話掛斷了。

楚子航默默的合上手機,從頭到尾他一個字都沒說,他也沒准備說,習慣了,每次都是這樣。

他只是問問媽媽在哪里,同時告訴他自己沒什么事兒,讓她安心的該干什么干什么。

可楚子航不想給爸爸打電話,他知道爸爸會讓司機開著那輛頂級配置的奔馳s500來接她,爸爸是個很有教養的優質的好男人,非常喜歡當舞蹈演員的漂亮媽媽,也愛屋及烏地對他好。嘴里最常說的就是,子航啊,有什么需要就說出來,我就是你爸爸。會對你盡義務的。

有個有錢的的爸爸要對他盡義務,聽起來很不賴。

可楚子航沒提過什么需要。

教室的門敞開著,秋天的寒風夾著雨絲灌進來,亮的有點刺骨。楚子航裹緊了身上的罩衫,緊了緊那條的格子圍巾,雙手抄在口袋里。

楚子航一起走吧,雨不會停的。天氣預報說是台風,氣象局發出預警了嬌俏的長發女生探頭進來說,長發的發梢墜著一枚銀質的發卡,秀氣的笑臉微微有點泛紅,低垂眼簾不敢直視他。

你認不認識我我叫柳淼淼女生沒有得到回答,聲音越來越小,蚊子哼哼似的。

其實楚子航認得柳淼淼。柳淼淼,比他小一級,還在初中部,但在高中部也蠻出名的。柳淼淼初三就過了鋼琴比賽十級,每年聯歡晚會上都有他的鋼琴獨奏,楚子航班上也有幾個男生為柳淼淼較勁兒,楚子航想不知道他也沒辦法。

我今天做值日,一會再走楚子航淡淡的說。

哦,那我先走拉。柳淼淼細聲細氣地說,把頭縮了回去。

隔著沾滿水珠的玻璃窗,楚子航看著柳淼淼的司機打開一張巨大的黑色巨大的黑色罩在柳淼淼的頭頂,柳淼淼脫下腳上的涼鞋,司機蹲下身幫她換上雨靴。柳淼淼跟在司機後面,踩著積水走向雨幕中的那輛亮著天使眼大燈的黑色寶馬轎車。

喂喂,柳淼淼柳淼淼你捎我吧一個初中部的家伙在屋檐下沖柳淼淼大喊。

路明非,你自己走吧,我家和你家又不是一個方向柳淼淼頭也不回。

其實楚子航家跟柳淼淼也不是一個方向,楚子航家在東城邊開盤價號本城第一的孔雀邸,柳淼淼家住在城西邊有名的加州社區,里面最大的一個獨棟就是柳淼淼家。

初中部的小子蹲在屋檐下,看著寶馬無聲地滑入雨幕中,尾燈一閃,引擎高亢的轟鳴,走了。

他歪著脖子,聾拉這腦袋,沿著屋檐慢慢地走遠了。手指掃過一旁旁古屋檐上垂下的水簾。楚子航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也許能稍他一乘。可那小子忽然一縮腦袋,那外衣裹住腦袋,喪家之犬似的竄進雨幕里。他跑的還真快,在楚子航來得及喊他之前,他已經透濕濕的很遠了。

一個雷從天上直砸了下來,耳邊轟然爆響,隨後是一片空白,雨好象更大了,可能柳淼淼說的是對的。這不是一般的雨,是台風。

楚子航掌心里轉著手機,轉了很久,忽的握住。

他輸入一條短信,雨下的很大,能來接我一下嗎而後默默的念一遍,確定語氣無誤,發出。

接下來的幾十秒鍾里他攥緊手機,聽著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叮的一聲,短信進來,楚子航打開手機,我這里剛完事,你在學校等著,一會就到。

楚子航看了一會,刪除了信息。站起來拎起腳下的水用,把整桶水破潑了擦了好幾遍的黑板上,水嘩嘩地往下流,楚子航抄起黑板擦用力地擦弒起黑板來。

班主任喜歡楚子航的原因不僅僅是他功課好,還有他從不偷懶,而包括值日這種事,出自行都做得比別人認真。別人擦過的黑板上人就是滿是黑板粉筆痕,楚子航擦過的簡直像是從店里新買來的,連邊邊角角的筆記都給擦的一干二凈。

天才,百分之一是靈感,百分之九十九是汗水你們都能像楚子航一樣,我做夢都能笑醒了,愁什么升學班主任對全班訓話總少不了這句。

班主任從不知道楚子航為什嗎總那么認真,包括擦黑板這種小事。

其實楚子航根本不喜擦黑版,只是他認真認真做每一件事的時候,可以把腦子放的空空的,什么也不想。

用力擦拭,大開大闔,好像俠客一套剛猛無仇的劍法。水珠四散飛濺

父親

擦完第三遍的時候,雨幕里響起了低沉的鳴笛聲,楚子航扭頭看向外面,氙燈拉出雪亮的光束,找的人幾乎睜不開眼。

一輛純黑色的轎車,車頭上三角形的框里,兩個m重疊為山形。一輛邁巴赫62,奢華,品牌,奔馳車場頂級車中的頂級車,比爸爸那輛奔馳還要貴出幾倍的樣子。楚子航對於車不太了解,這些都是車里的男人對楚子航吹噓的。

雨刷器掛去前擋風玻璃的上的一層又一層仿佛永無止境的雨水,每次有短暫的半秒鍾,楚子航能看見里面駕駛座上中年男人的臉,使勁沖著他的招手,滿臉笑意。楚子航一直不明白,他怎么老是笑的那么開心,好像過得很開心,一點煩心事都沒有似的。

楚子航整了整衣領,把圍巾系好,背上爸爸從倫敦給她買的包大步走到屋檐,猶豫了一下,像剛才那個初中部的衰仔一樣把外套照在頭上。車里的男人急忙推開車門,打開一把巨大的黑傘,里面是家華麗的格子紋,像柳淼淼家司機那樣殷勤地迎上來,把傘照在楚子航頭頂。

楚子航看也不看,推開傘,直接走到車邊,打開後車門鑽了進去,現乳白色的napa皮沙發中。

男人一愣,扭頭回到駕駛座上,把濕漉漉的雨傘收好遞給後面的楚子航,插在車門上,那里有個洞口專門插雨傘的。

知道,你說過的。楚子航默默的把傘插好,用手撐著下巴,看著外面的雨,走吧。

衣服濕了吧我給你座位後排的座椅加熱打開吧,誰用誰知道,舒服的要死男人又開始吹噓他的車。

用不著,回家換衣服。

哦哦。男人清了清嗓子,對櫻桃木的中控制台說啟動

屏幕亮了起來,儀表閃過微光,那台強勁6升v12雙渦輪增壓引擎無聲的自檢,車里感覺不到震動。

這台車語音啟動。

900萬的車,攝制的時候只有3個人的聲音能啟動,一個是我,一個是老板,還有一個人你猜是誰男人得意洋洋。

不關心楚子航面無表情。

男人討了個沒趣,倒也不沮喪。邁巴赫無聲無息的後退,獲得足夠的空間後,這台6米多長的超大型轎車在大排量引擎的驅動下像豹子般前竄,一瞬間劈開雨幕,駛出了仕蘭中學的大門。

楚子航默默的回頭,門衛在崗亭里挺胸占得筆直,表示了對於這輛車和他豪華的象征。

楚子航想他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尊重什么,邁巴赫什么的,你坐久了,免得哪可能你會發現他只是用來扯淡的。

路上很空曠,能見度這么差的天氣里絕大多數的車都回去歇著了。還在路上跑的車都亮著大燈,抬頭天空漆黑如墨,只是偶爾有電光閃過,像是天空開裂,四面看去大雨茫茫,100米外都模糊一片,邁巴赫駛上了橫貫城區的高架路。

這么大的雨你媽也不知道來接你。

還好上午沒去洗車,無接觸洗車,一次80塊,洗了就人在水里了。

上學期成績單你到現在也沒給我看看。

你們學校門衛開始不讓我把車給開進去,我說我接兒子放學,這么大的淋一下都濕你不讓我進去怎么辦費了不知道多少唾沫。

最後我給他說老子這車買下來900萬,市政府進去都沒人攔,你個仕蘭中學還那么大規矩他一下子就軟了,哈哈。

男人一邊開車一邊嘮嘮叨叨,車內音響回盪著愛爾蘭樂隊的,渾厚的女聲和滄桑的男聲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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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面上滿是積水,車輛側濺起的水如同水牆,楚子航默默的看著窗外,沒有人搭理男人的任何話。他在聽著那首歌。

不錯吧不錯吧他們都說是張好碟我才買的,講父愛的男人從後視鏡中看到了楚子航的樣子,立刻明白了,楚子航聽音樂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看著什么空曠的地方。

楚子航對於神經大條的男人有點哭笑不得,你聽不出來嗎是個女孩和父親的對話。你放給我聽不合適,

生男生女有什么不一樣都是父愛嗎。男人一愣,你能聽得懂嗎我聽人說你英語在你們中學里頂呱呱,競賽得獎了可你媽都不跟我說一聲。

樹在長高,也在變綠,

許多次,我看到他的可愛,

幾多時,我獨自對他長久凝視,

他還小,但他還在長大。

爸爸,親愛的爸爸,你對你的女兒犯下偉大的錯

你把我嫁給沒有成人的男孩

我二十四,他十四,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楚子航隨著節拍滿意歌詞給男人聽,這首歌是樂隊的,唱的是一個父親把女兒嫁給一個十四歲的年輕人,女兒不願意,擔心等到丈夫長大了,自己已經老了。但是父親說

女兒,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並沒有錯,

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

一旦我老去,它將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楚子航接著翻譯,但是後來女孩的丈夫還沒長大就死了,女孩非常悲傷,在綠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蘭絨給他織壽衣。

這是什么鬼歌一點意思也沒有,女孩的丈夫就這么死了,這算怎么回事男人算是明白了。

沒什么意思,就是愛爾蘭民歌,講人生的吧,反正放給我聽不合適。楚子航淡淡的說道,他其實蠻喜歡這首歌的,很憂傷,可是到底是在講什么,他確實不知道。

不想聽就關了,我們爺倆聊聊。男人關掉了音響,我跟你說了嗎我們公司新蓋棟樓了嗎老板在那里面長的蒸汽浴室和健身房,我們用都是免費的,里面的東西xxx的高級他又開始啰嗦了。

男人一輩子大概是啰嗦慣了,要不是這樣也不會那么失敗。

那也虧的他那么羅嗦,否則她什么也沒有吧,楚子航默默地像。

因為羅嗦,才能把年輕貌美的媽媽哄的團團轉,直到哄的嫁給他。楚子航帥的足以在仕蘭中學里刷臉吃飯都是靠媽媽的基因,媽媽年輕的時候是市舞蹈團的柱子,一支絲路花雨跳得仿佛敦煌飛天,崇拜者多如過江之鯽。但是這男人居然考一張嘴織美好的未來,在群雄之中把媽媽迷倒誰昏顛倒,終於在她坐車去杭州旅游的時候糊里糊塗答應了嫁給他,也是那一次懷上了楚子航。直到在結婚證上恩了手印,漂亮糊塗了一輩子的媽媽才知道那車根本不是男人的,他只是個給單位開車的司機

也是因為啰嗦,才會被黑太子集團的大老板看中,讓他開著輛邁巴赫。和媽媽離婚後他拍著胸脯對楚子航信誓旦旦,說按月賺錢寄給她母子養活他們。他倒也豪氣得很,掉頭去單位把穩定的司機工作給辭了,出門要找像樣的工作。大概在勞務市場掛了三四個月之後才得到這份工作,還是開車,不過車好了,待遇卻差了。而漂亮的媽媽那次倒滿能干的,以淚洗面後幾天把楚子航往姥姥家一送,重新購置了化妝品,裝好精致的妝容和姐妹們出去玩了,不到一個星期就給楚子航帶回來一個爸爸來,這次楚子航媽媽挑男人用心思了,選了個千里挑一的,爸爸名下三個公司,離過一次婚沒有子女,求婚時信誓旦旦,絕對不再生孩子把楚子航當親兒子養

同學都覺得楚子航的人生很極品,卻沒有料到背地里他的人生遠比別人想象的更極品。

但這實在無法歸功於他,是他親生爹媽太極品了。

看不看dvd有玩具總動員不過是槍版的。男人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喋喋不休是在對牛彈琴。

不看,周末我們仨要一起去看。楚子航說。

後座空調熱不熱

行了,別老像個司機似的說話,楚子航覺得有點累,我這里不要司機。

給兒子當司機有什么丟臉的,男人臉皮根本就是厚如城牆,或者神經回路遲鈍得賽過烏龜,小時候我還給你當馬騎呢。

楚子航的心里微微抽動了一下,懶得再和男人說什么了。

真煩,老是淡定地說出讓人添堵的話來,好不容易有個相處的時間,正正經經說點話不行么就說小時候那小破屋里騎大馬也行,可別東拉西扯的,楚子航默默地想。窗外一片漆黑,透過重重雨幕,路燈的光微弱得像是螢火,路上已經看不到車了,大概開始封高架路了。

你媽最近怎么樣沉默了好一會兒,男人忽然說。

跟以前一樣,上午起來弄弄貓,下午出去買東西,晚上跟那幾個阿姨喝喝酒,喝完一起回來接著聊天,第二天早晨又睡到九點十點。楚子航猶豫了一下,反正爸爸也老是出去應酬,有很寵她,她這樣子爸爸也覺得蠻好的,不煩人,就是10點左右打個電話回來問問她到家沒有。

楚子航覺得輕松了很多,他知道男人一定會問這個問題,說出來就好像大出一口氣,媽媽是過得蠻好的,反正肯定不想他,姥姥說媽媽從小是個沒心肝的閨女,可是沒心肝又漂亮,就能過很好的生活了,媽媽沾了這個光,現在覺得爸爸好像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以前不開心的事情都不去想了;當著這個男人的面叫了另一個男人爸爸也讓他松了口氣,不再那么別扭了,這就是楚子航答應過爸爸一定要做到的,提到他就要叫爸爸,而不是叔叔或者其他什么奇怪的稱號,比如分頭佬。

這么久了,男人也該習慣了吧,反正這個兒子的撫養權他當時也沒出力去爭取。

好好照顧你媽啊。男人說,從後視鏡看去,那張至今還算英俊的臉沒啥表情。沒一點反應,果然是遲鈍如他該做的。

嗯,按你說的,晚上睡前盯她喝牛奶,她要是跟那幫姐妹聊天,我就把牛奶給她熱好端過去。楚子航說。

這就是男人唯一叮囑楚子航每晚要做的事,真奇怪,把女人都弄丟了,卻還記得一杯牛奶,又有什么用呢媽媽從小就養成每晚要喝一杯熱奶的習慣,加半勺糖,這樣才能睡好,不然就會睡睡醒醒。不過現在她大概都快忘記每天晚上都是這個男人給她熱牛奶喝了,反正在這個男人之前有姥姥給她熱牛奶喝,這個男人之後有兒子給她熱牛奶喝,好命的女人始終有人給她熱牛奶喝。

仕蘭中學真tmd牛,今年十七個考上清華北大的,兒子你努力不要丟我的臉啊男人把媽媽喝牛奶這一節揭過,又開始裝模作樣地關心楚子航的學習。

爸爸說不在國內高考了,直接考出國,我下個月考托福。楚子航冷冷地頂了回去。

他對男人的關心沒什么好感,因為男人永遠是嘴上說說。前年一部20世紀福克斯投資的電影在這邊取景,還在初中部的楚子航和幾個同學都被選去當臨時演員,仕蘭中學作為這里最頂級的貴族私立中學,借機炒作學校的名聲,把選演員的消息做上了晚報,這個男人聽說了,也是眉飛色舞,信誓旦旦地說要來片場探班。

我兒子拍片,我去端茶送水嘛我開這車去,拉風拉爆了吧

拍片的空隙楚子航都會有意無意地看向片場邊的停車場,可是男人那輛拉風的邁巴赫一次也沒有出現。倒是家里的s500隔三差五趴在那兒,司機老順帶著一付黑超,滿臉保鏢的樣子,人前人後叫楚子航少爺,搞得片場人人對楚子航側目。

其實老順平時都叫他小航的,但是爸爸吩咐了,在片場不能把子航當孩子看。爸爸還在麗晶酒店請那個有太導演吃飯,導演高興之余又給楚子航額外加了兩場的戲份,這事情後來還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接連幾天晚報網都有人抨擊楚子航是年輕富二代混跡演藝圈。爸爸不太開心,給晚報的什么熟人打了個電話,才把那些負面新聞拿掉。

更別提初升高的那次畢業典禮了,對於初中部高中部都在仕蘭中學念的楚子航來說,那種畢業典禮算不得什么,不過掉頭去高中部的樓上課而已。又恰逢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紀念日,他們定了要去北歐度假。楚子航想了很久,給男人打了個電話說要不你來吧。男人也是很高興,又有些猶豫,說那你媽和你那後爹咋辦楚子航沉默了很久說你就說是我叔叔吧。男人嘿嘿地答應了。

結果那天楚子航是畢業典禮上唯一背後沒站人的學生,站在主席台的第一位接過校長授予的優秀畢業證書。他是那一屆的第一名,本來想讓那個男人知道。

唉唉,我真的沒忘,那天老板忽然說有重要客戶來,要去洗澡,非要我開車,我只好開車帶他們去,本來估計還能趕上的,誰知道他們一洗就洗到第二天早上男人哼哼唧唧地解釋。

楚子航隱隱約約知道男人的老板是個什么樣的人,也是經常上晚報的,也知道男人所說的洗澡是什么地方。有同學跟楚子航說過,我上次看見你家那輛邁巴赫停在那個洗澡城門口,然後壓低了聲音,那是做壞事的地兒吧簡直是句廢話,裝飾得和羅馬皇宮一樣的門臉下面,七八個短裙恨不得短到腰胯低胸恨不得低到胸以下的女孩濃妝艷抹地迎賓,各式各樣的豪車下來各式各樣的大叔輩人物長驅直入。楚子航默默地站在遠處看著那門臉,想著黑夜里男人的老板和客戶們在里面花天酒地,男人靠在他引以為傲的邁巴赫上抽煙,煙霧彌漫在黑夜里。

他這種人,也就這種人生了。

出國不好,男人還在哼哼唧唧,出國你就自己瞎玩,玩野了。而且出國能學什么啊,也就學點英語,你英語已經很好了不是么國內現在發展多快啊,遍地都是機會,國內上大學,上學時候就能了解社會了,再叫你後爹給你找找關系

叫你後爹給你找找關系這句仿佛一根針扎在楚子航胸口,叫他透不過起來。做人可以有點尊嚴么別那么無恥行么

你閉嘴楚子航像只小豹子那樣低吼。

什么男人沒聽清。

你閉嘴。楚子航冷冷地重復。

你這孩子真沒禮貌,我都是為你好。男人愣住了,你要多聽大人的意見

聽你的意見有用么聽你的意見我將來能找個女孩結婚又不離婚么聽你的意見我能按時參加孩子的畢業典禮么聽你的意見我能准點接送他上下學么聽你的意見我只是要去叫後爹幫我找找關系。楚子航的聲音很平靜,一點起伏都沒有。他從後視鏡里看著男人的眼睛,心里有點快意,期望看到他的反應。

這樣該可以了吧每一句都像針一樣扎男人一下吧這樣他就報仇了。

邁巴赫繼續以時速120邁奔馳在高架上,雨水大潑大潑地灑在前擋風玻璃上,男人關掉了車內音響,一直沉默,楚子航把目光轉向窗外。

你將來就明白了。男人忽然說。

楚子航一愣,男人總是說著這樣的話,說你將來就明白了、你還小不懂、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騙鬼,很小的時候這兩人離婚,楚子航哇哇大哭覺得仿佛世界末日,男人就安慰他說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爸爸媽媽只是不在一起住罷了、星期天還帶你出去玩什么的,楚子航相信了,相信家還是這男人那女人以及自己三個人的家,結果跟著媽媽進了新家的門看見一位叔叔梳著分頭穿著睡袍露著兩條毛腿彬彬有禮地打開門,楚子航不知此人何方神聖,大驚之下就把手里的冰淇淋杵他臉上了

這么些年了還騙鬼啊

一會到家你就別進去了,免得爸爸不高興。楚子航冷冷地說。

哦哦。男人毫無心肝地說。

楚子航無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氣,他太幼稚了,小看了男人的臉皮,他針一樣的話扎下去,針尾都不見了,可是還遠沒有觸及真皮層嘞。

這時候,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車門。

丨2丨追逐

那么大的雨,誰還在外面呢楚子航楞了一下,看見一個黑影投在車窗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把車窗降下來。

忽然極大地恐懼包圍了他,這輛邁巴赫正以120邁的高速飛馳在高架路上,且不說高架路上沒有人行道,誰又能以追趕一輛邁巴赫的速度前進,同時伸手敲門

門外的人再次敲門,不是一個影子,而是三個五個更多的人影聚集在車門外,仿佛隔著沾滿雨水的車窗凝視楚子航,居高臨下。

怎么了男人察到了楚子航的異樣,回過頭來。

楚子航連發出聲音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是伸手指了指窗外,窗外不知什么光源,把刺眼的水銀色投進車里來,照得楚子航的臉慘白。

別開門男人低聲說,男人的聲音也在顫抖。

楚子航連忽然明白為什么在外面的人敲門的時候他瞬間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一輛飛奔的轎車里,因為忽然間絕大多數聲音都消失了,在男人關閉音響的瞬間,車輪和地面之間的摩擦聲、經過不平路面的震動聲、經過完美調校的悅耳的發動機聲,全部消失了,車外傳入的聲音只剩下一種暴風雨傾斜在車頂上的嘩嘩聲。

邁巴赫好像在平滑導軌上滑動,沒有一絲震動,沒有一絲聲音,指針顯示著速度不斷加快,片刻就突破了限速達到了180邁。

還在加速,滑行滑行仿佛滑向

地獄

四面八方的都有水銀色的燈光投入,就像是體育場夜間亮起的氙燈,不知多少看不見的黑影圍繞在邁巴赫周圍,沉默著。

仿佛死神環繞他們一同睜眼,金色的眼睛仿佛一對對螢火蟲飛舞在黑暗里。

楚子航甚至沒有喊叫,而是抱著頭蜷縮起來。

大腦中劇痛,有什么東西像是一條蛇在楚子航的腦海深處蘇醒,它在使勁地、從里而外地撞擊楚子航的腦顱,試圖打通一條路出來。

眼前一片黑色,黑色背景上跳動著青紫色的、蛇一樣的線條,就像是蹲太久忽然站起來後腦袋發暈所看見的。但這一次那些線條不是雜亂無章的,它們仿佛活了過來,舞動著,有時候遠離,變幻出不同的圖案又分崩離析,仿佛古老的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被時間侵蝕雨水洗刷,過去的歷史隨著墜落的石屑慢慢消亡。

怎么回事什么感覺一個人被隔絕在古老的黑暗里,看著蛇群舞蹈。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楚子航猛地驚醒,那些人影以同樣的節奏拍打著車窗,隱隱約約能看見那些蒼白的手掌印在玻璃上,沒有掌紋。

走開走開走開楚子航使勁揮手,那些蒼白的手掌像是要打碎玻璃拍在他的臉上。

別說話,他們聽不到。男人低聲說。

楚子航詫異地從後視鏡里看到男人的臉,出人意料的平靜。

男人仍舊緊握方向盤,直視前方,前方光明如海洋,沒有掌紋的手拍在前擋風玻璃上。

兒子,你要記住幾件事,男人說,一會無論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告訴別人,因為沒有人會相信。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撓了撓頭,也就這件事了想起來有很多話想告訴你,再想想都可以不必說,你將來就明白了。

這算什么周圍鬼氣森森,此時此刻覺得大家都要死了,死了還有什么將來

男人伸手向車門,那里插著一柄雨傘,男人拔出了漆黑的傘。楚子航忽然看清了,那不是傘,而是一柄修長的日本刀,漆黑的刀鞘,雕刻金花的刀鐔,男人平靜地抖掉刀鞘,刀光清澈如水。

怎么會有這種事男人是那個看起來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可他在做些什么奇怪的事他不是個司機么

男人回頭對楚子航尷尬地笑笑,其實這刀插在這里不是給我用的我也就是試試。

男人裸露出來的手腕上忽然跳出怒蛇一樣的青筋,他反手握刀,直刺車門。長刀竟然把全鋁制的車門洞穿,刀嵌在車門里,半截刀身暴露於車身外。男人把油門踩到底,發動機轉速驟然提升,邁巴赫在幾秒鍾內加速到二百五十邁的高速,水花飛濺到一人多高,車輪在地面上滑動,接近失控的邊緣。噴涌的血在暴風雨中拉成十幾米長的黑色飄帶,又立刻被風雨洗去,半截刀身把車身左側的黑色人影一氣斬斷,而他們甚至沒有發出哀嚎。

楚子航使勁抱著頭,蜷縮在座椅靠背下,一個勁兒地顫抖。這是怎么了男人,還有整個世界難道瘋了么

隨即是剎車到底,始終無聲無息的車輪終於因為剎車片的劇烈摩擦而發出了刺耳的噪音,噪音如同利刃一樣切開了詭異的已經,外界的聲音再次涌入車中。地面因為雨而變得極其濕滑,車輪鎖死,車身卻仍在路面上滑動,在空盪盪的高架上旋轉。

男人伸手到後座上,溫暖的大手按著楚子航的頭。

車身旋轉,楚子航想到很小很小的時候,男人女人和他三個人還是一家的時候,男人帶他去游樂園坐旋轉木馬。

車身停下,整個地倒轉過來。

扣上安全帶男人低聲說。

他再次發動引擎,變速箱切換到手動模式,隨著油門踩下,發動機轉速飆升,檔位被男人推動著上升,直至轉速進入極限的紅區。

10秒鍾里,這台車已經達高到200邁的高速,沿著來路直沖回去。楚子航聽見車輪下傳來令人心驚膽戰的裂響,那是人體被壓碎的聲音么而前方傳來的震動顯然是他們直接撞擊了那些黑影的身體,連續撞擊,油門始終踩到底。男人簡直是把這台車用作了屠殺的機器,而那些黑影,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死了么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別擔心,死侍是沒有身份證的,我的意思是那種東西沒有公民權。男人扭過頭對楚子航笑笑,臉色蒼白,所以法律不保護他們,因為他們不是人。

邁巴赫把一個影子猛地撞在高架路的防護欄上,影子吐出一潑黑色的血,潑灑在前擋風玻璃上,仿佛一朵黑色的花盛開在那里。影子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男人再次換擋,楚子航見男人開過無數次的車,卻沒有一次看見這么巨大的車身在男人手心里好像玩具似的輕盈。邁巴赫在空無一人的高架路上急速前進,後面的暴風雨里站著些漆黑的影子,黃金色的眼瞳飄忽閃爍,靜靜地看著他們遠去。

打打110楚子航忽然想了起來,怎么也是法制社會,這么大的事不能不報警。

可是很奇怪,雖然是暴風雨,難道高架路上就一輛車都沒有么高架路出口處的管理員怎么會允許這么多奇怪的人上高架路的這條路上本該沒有任何行人的。而且這條路無處不設監控,發生了這樣暴烈的車碾人的事故,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路警趕來。

就像是他們被隔絕了,隔絕在整個世界之外。這個空間里只有高架路、暴風雨、影子和這輛邁巴赫。

兒子,別怕別怕,其實你爸爸很能的,只不過露相不真人。

打110也沒用,你看看你手機里肯定沒信號。

這件事不太好解釋,反正你知道我是好人這邊的就可以了

男人高速開著車,嘴里還繼續啰嗦,但是楚子航看得出他並不輕松,臉上都是汗,握著方向盤的手時而微微顫抖,身子弓得像是蝦米,眼睛死死盯著前方。

速度表上顯示這輛車以誇張的250邁奔馳,接連跑了差不多十分鍾,算下來他們跑了大概60多公里了。那些黑色的影子不見了,被他們遠遠拋下了60多公里,周圍又只有狂落的雨流,可是男人還是使勁地踩下油門,楚子航看得出他的緊張一點都沒有緩解。

我們我們去哪里楚子航哆嗦著問。

不知道,他們還在還沒走因為雨還沒有停。男人說。

雨還沒有停什么意思暴風雨是說停就停的么雨和那些影子又有什么關系楚子航覺得一團亂麻。

丨3丨主神降臨

前方隱約出現了亮白的燈光。

到收費站了么男人如釋重負,在這條空無一人的高架路上跑了那么久,他們已經完全無法確定自己的位置了,gps界面上重復提醒說沒有找到衛星信號,一切的路牌都過在暴風雨里,就算亮著遠光燈也看不清。

過了收費站你就下車走,看看有沒有過路的車搭個便車送你回去,讓你那爸爸給人一點錢就好了。男人把高速路的計費卡叼在嘴里,伸手把卡在車門上的日本刀拔了下來,過收費站車門上插著一把滿是黑血的日本刀,人家不叫警察才怪了。

燈光越來越亮眼,楚子航瞪大眼期待地看著前方,男人也一樣。

像是在海里漂流的人看見燈塔,森黑如刀劍的光柱在他們眼里格外溫暖,又像是夜行人在迷霧中看見木屋小旅社檐下的油燈,到了那里就能放下一切不安。

車忽然開始減速,剎車片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不對男人的聲音里透著驚慌不安。

楚子航也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前方的燈光透出的不僅僅是溫暖,還有庄嚴和宏大,就像是朝聖的人邁向神堂。

對的那種渴望接近的心情不是在海里看見燈塔,而是虔誠的拜謁神的感覺所以急欲親近,急欲親近神的光輝。

可是楚子航不信神,什么神都不信在他看見那燈光之前。

他們剎住了,可是燈光卻向他們接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絲絲縷縷的白光。

楚子航聽見了馬嘶聲,他覺得那是幻覺。雖然很像馬嘶聲,可是如果真的認可了那是馬嘶聲,那匹馬該是何等的巨大它的吼聲沉雄,像是把雷含在嘴里吼叫,鼻孔里射出電光來。

一會兒不要離開我,但也不要靠得太近。男人回頭看看楚子航,就像是小時候我帶你放風箏。

風箏從不會離開放風箏的人很遠,因為之間連著風箏線。遠離的那一天,是風箏線斷掉了。

嗯楚子航說。

系好安全帶男人說著,慢慢地踩下油門。

邁巴赫以最大的加速度沖了出去,沖向白光,直撞上去。水霧被斬開,楚子航忽然看清楚了,那白色的光芒中站著

他的世界觀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一切完全破滅,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白色光芒中站著山一樣魁偉的駿馬,它披著金屬錯花的沉重甲胄,白色皮毛上流淌著晶石般的光輝,八條雄壯的馬腿就像是輪式起重機用來穩定車身的支架。它用暗金色的馬掌扣著地面,堅硬的路面被它翻開一個又一個的傷口。馬臉上帶著面具每次雷鳴般地嘶叫之後,從面具上的金屬鼻孔里噴出電光的細屑。

而馬背上坐著巨大的黑色陰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胄,雨水灑在上面,甲胄蒙著一層微光,他手里提著彎曲的長槍,槍身的弧線像是流星劃過天空的軌跡,帶著鐵面的臉上,唯一的金色瞳孔仿佛巨燈一般照亮了周圍。

北歐神話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奧丁。

楚子航在一本書中讀到過他的故事。

他來了,一如傳說中,騎著八足駿馬,提著世界樹枝條制成的長槍,穿著暗金色的甲胄,披著暗藍色的風氅,獨目

他本該只存在於文字和壁畫里

邁巴赫轟然撞了上去,嘶吼著,四枚前蹄揚起在空中。四周的雨水全部匯聚過來阻擋在奧丁的面前,沖擊在邁巴赫的正面,像是一記水流的巨拳轟擊上去,楚子航完全看不見前面了,迎面而來的仿佛一條瀑布。沖擊讓楚子航的腦海里一片空白,邁巴赫巨大的動能在短短幾米里就被完全消解,車輛報警,安全氣囊彈出,這樣才讓楚子航的頸椎沒有瞬間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