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世情如霜(1 / 2)

步步生蓮 月關 4647 字 202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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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倉庫「吱嘎嘎」地打開了,自從淮河四雄試圖劫獄之後,這里的戒備又森嚴了幾分,就連普通犯人家屬的探視也取消了。這些養尊處優的老爺們對粗陋的牢飯難以下咽,所以也就沒了精神體力,楊浩進來時,他們依然懨懨地躺在牢房角落里,懶得抬頭看一眼又要提審哪個。

楊浩現在已經停止了訊問,已經掌握的資料,已經足以定他們的罪,他現在只需等著朝廷派來專門負責此案的欽差把案子移交過去就是,如今趕來,只是因為侍衛稟報說鄧秀兒去見劉向之等人了,所以才來看看情況。

焰焰和娃娃上街去了,天氣雖然煩悶,但是楊浩手頭還有大量需要移交的案卷需要整理,以焰焰的性子,要她一直在旁陪坐,她可做不來。其實娃娃也未必就喜歡這么沉悶地陪坐,看著楊浩做事,畢竟就連她的歲數也不大,正是精力旺盛、好說好動的年紀,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哪有那樣的定性,只不過唐焰焰敢打自己的喜惡表現出來,若不是唐焰焰提出,那么她是一定會靜靜在旁陪坐侍候的。

楊浩很喜歡焰焰這樣的性格,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女人一嫁過來就變成只會看他臉色行事的應聲蟲,全無一點個性,見兩個丫頭枯坐一旁昏昏欲睡,正想打發她們去泗洲城中游覽泛舟,唐焰焰一說,便答應下來。

她們此番南下所帶來的人如今都已搬到了官倉衙門,她們要出去,杏兒、老黑、張牛兒都是要陪同的,楊浩把無所事事地蹲在衙門口兒打哈欠的壁宿也派了去,有這個賊祖宗陪著,什么擠神仙的、渾水摸魚的,都休想近了她們的身子。

「她想出了對付家族和晉王的辦法?她能有什么辦法,而且以她爽快的性子,居然羞答答的不願當著吳娃兒的面說的?」

楊浩一邊走,一邊想著唐焰焰那番欲吐還掩的話,隱隱猜出了幾分她的主意,唇邊不禁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的確,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頭,最後就是有個比較溫和的法子來解決這個問題,焰焰這個主意目前看來還真的是一個廝混過關的好主意。

唐家是一門心思要攀上晉王這棵參天大樹的,去同唐家交涉是不會解決問題的,這樣的話如果硬來,不但彼此的實力相差懸殊,而且自己站在於理不合、於法不合的位置上也太過被動。

可是如果他和焰焰先已有了夫妻之實那就不同了,雖然會有些唾沫星子濺過來,可開封城畢竟不是一個雞犬之聲相聞的小村落,旁人的閑言碎語盡可不去理會,而那樣一來,唐家自覺尷尬,是不敢再強要焰焰嫁與晉王的,而晉王趙光義也不會自貶身份,納這樣一個女子為側妃。

「焰焰……,這個妮子,敢愛敢恨,敢做敢當,她想的主意,一定就是搶先成就夫妻事實,逼迫家人承認我和她的關系,呵呵……」

想起焰焰那曼妙迷人的第二張臉,楊浩一陣心猿意馬,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她什么時候才會對我說呢?嗯,得找個時間與這丫頭好好聊聊。現在還不成,等泗洲之事了結吧,明日交接了案子,繼續南下時我就找個由頭離開官船到娃娃船上去。

泗洲之事解決好了,對整個江淮道上各路官員、糧紳都有警懾作用,泗洲這一腳踢開了,以後就容易施展身手了,想必各處購糧、運糧事不會再憑空生起什么波瀾,那時沒有多少事做,這趟江淮之行,就算是我與焰焰、娃兒的蜜月之旅吧。呵呵,好期待啊……」

走在幽暗的光線下,一道道斑斕的光影從高處傾斜而下,不時閃掠過楊浩的身子,於是他唇邊有些神秘的笑容在一明一暗間便顯得詭譎起來,引路的獄卒看在眼中,感覺有幾分陰森的味道,便有些毛骨怵然起來。

「娃兒雖然妖嬈,終究限於先天體質,一人難以令人盡興,如今再有了焰焰,我苦練多日的雙修**終於派上用場了,哈哈……」遙想雙飛的旖旎香艷,楊浩眉飛色舞,突然笑出聲來,那個獄卒機靈靈便打個冷戰,心道:「院使大人怎么笑得這般陰險……這是又要去禍害誰了……」

繞過一排倉房,光線更幽暗了,糧倉是空的,空氣沉悶,彌漫著些糧谷遺留的味道,前方忽然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對話聲,楊浩腳下不由一慢,那個獄卒趕緊湊上來小聲說道:「院使大人,鄧姑娘正與劉向之等人說話,她有院使大人的條子,所以小的摒退了左右……」

「嗯!」楊浩點點頭道:「你辦得很好,退下吧,莫要驚擾了她。」

「是是是!」那獄卒連聲答應,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楊浩停頓片刻,舉步向前行去。

「秀兒,你說……要是把庫銀都填補上,能免去你爹的罪責么?」

「二舅,泗洲糜爛至斯,爹爹難辭其咎,不過若是能把庫銀補齊,這張挪用貪墨庫銀的罪責就能撤去,那樣一來雖不能全然免責,卻是能夠大大減輕爹爹的刑罰,若在尋常時候玩忽職守這樣的罪責或許只是流放,可是如今開封斷糧,事態嚴重,官家震怒之下,因為這一罪責砍了爹爹的頭也未必不能……」

劉牢之迫不及待地道:「秀兒,你二舅是問你,如果把庫銀填上,你爹是官復原職,還是貶謫下去做個知縣判官一類的官兒呀?」

「哈哈……」空曠中突然傳出一聲怪笑,聽來有如夜梟,著實有些滲人,劉忠怒道:「周望叔,你笑甚么?」

周望叔冷笑一聲道:「天真的蠢貨!」

鄧秀兒猶豫一下,苦笑道:「二舅,王法昭彰啊,這樁案子已是鬧得天下皆知,誰還能包庇爹爹?若是把庫銀都填補上,保住爹爹一命做個平頭百姓已是最大的寬容,這官……只怕是做不得了。」

劉向之一聽臉色頓時一暗,喃喃地道:「那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鄧秀兒幽幽一嘆道:「那已是邀天之幸了,秀兒焉敢再奢望其他?娘親這兩日已去過舅舅和姨丈家里,因為妗子和姨母不知其詳,亦不知詳細數目,無法償還庫銀,秀兒費盡周折,請托了人,才有機會來見諸位長輩,還請盡快寫個手條下來,讓家中償還庫銀,救我爹爹性命,否則……朝廷專司此案的欽差御使頃刻便至,若等他們到了,就來不及了。」

「補回庫銀也不能保住他的官職……」劉牢之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那就是說……,這一遭我們是徹底完了……,那么……償還庫銀還有什么益處?」

鄧秀兒心頭一沉,惶然道:「三舅,你這是甚么話,二舅,你們……」

劉書晨絕望地道:「我們劉家上上下下就這么完了?朝廷上會把咱們怎么樣?咱們做的那些事,罪當致死么?」

周望叔陰陽怪氣地道:「官字兩張口,該不該死還不是朝廷上的一句話?若是尋常時候,或許罪不致死,可是朝廷如此緊張此事,連皇長子都加王爵派遣了出來,恐怕缺糧之事十分的緊迫,就算為了殺雞儆猴吧,又有何人會憐惜你我之頭?嘿嘿,嘿嘿……」

「姓周的,閉上你的狗嘴!」劉忠咆哮道:「當初如果不是你拉我們下水,我們劉家何致於會有今日?是你,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們劉家,就算做鬼我劉忠也不會放過了你。」

周望叔陰陰笑道:「怪我?曾幾何時,你還對我感激不盡呢,怎么如今大澈大悟了?哼哼,不是我點化於你,你們劉家一幫泥腿子會有今日這般的大富貴?你劉忠是個什么東西,會有享用不盡的錦衣玉食、會一口氣兒納了十二房美妾?劉老弟,旁人一輩子也享用不到的榮華富貴,你都享用到了,還不知足么」

「閉上你的臭嘴,你這老狗,我不想死,誰他媽的想死啊……」

鄧秀兒哀聲道:「舅舅,姨丈、表兄,秀兒也想救你們,可是罪證確鑿,爹爹又是自身難保,秀兒一個弱女子,實在無能為力啊,現如今……只有爹爹還有一線生機,你們……」

劉向之忽然怪笑一聲道:「我們罪證確鑿,難道你爹他就不是罪證確鑿么?」

鄧秀兒一呆,愕然道:「二舅,你……你這是甚么意思?」

劉向之忽地轉過身去,帶著手銬腳鐐嘩愣作響,他急急走出兩步,昂起頭,硬著嗓音道:「秀兒,周望叔說的對,我們劉家本來就是一幫泥腿子,這幾年,一輩子享不到的福我們都享用到了,也該知足了。」

鄧秀兒手腳冰涼,猶抱著最後一線希望,顫聲說道:「二舅,你……你是說?」

劉向之悠悠地道:「若不是我當初賣了自家的耕牛給你爹湊盤纏,他如今頂多做個私塾先生,哪有做到一州知府的威風?是啊,我們借了他的勢、沾了他的光,可是二舅自問並不欠他的。如今二舅完了,三舅完了,你姨父也完了,整個劉家上上下下當家主事的人全都完了,你爹那個愚腐書生,就算保住了這條性命,他能周濟得了這么一大家子人?不,他沒那個本事。

我們是完了,可是這幾年我們已經掙下了一份可以讓子孫享用不盡的家業,知足了。咱大宋國還沒有過一人犯罪抄滅九族的,這一遭兒楊浩那廝人臟並獲,朝廷是一定要重罰的,如果你二舅再替你爹填補虧空,二舅家里還能剩下甚么?」

鄧秀兒驚慌地撲過去,一把抓住欄桿,失聲叫道:「二舅,你怎么能這么說話,那本來就是官銀,是不義之財啊?」

劉向之冷笑道:「取自庫銀?有什么憑據?」

鄧秀兒一呆,她雙手緊緊抓住欄桿,含淚的雙眸漸漸噴出火來:「二舅,你……你們為了保住家財,要置我爹爹與死地不成?二舅!」

她的聲音尖厲起來,仿佛索魂的厲鬼,在空盪盪的官倉里裊裊傳開,劉向之的背影在叫聲中佝僂起來,他喃喃地道:「沒有憑據,朝廷就不能抄沒我的家產,我死了,至少還能給家人留下一份殷厚的家產讓他們過活度日。

秀兒,二舅也想風光大葬,也想來年祭日有個香火兒啊,要是我死了,什么都留不下,老婆、女兒生計無著只能淪落娼家,我那小妾剛生的孩兒只能隨他娘改嫁,連姓氏都要隨了旁人,我死也不瞑目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不要怪二舅,二舅也是不得已、不得已啊……」

「二舅、三舅、姨丈,你……你們……」鄧秀兒淚眼迷離地一一望去,誰的目光與她一碰都悄然挪開,不與她對視,臉上一片漠然,仿佛已與她全無關系,鄧秀兒只覺自己連呼吸都喘不上氣兒來,壓抑得幾乎窒息。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有不能上吊的梁。你們不用心存僥幸,善惡有報終有時,你們喪盡天良,會遭惡報的。」楊浩說著,從牆角里轉了出來。

一個個倉房都封著柵欄,每一個倉房中關著一個人,鄧秀兒撲在劉向之牢房間,貼著柵欄萎頓在地,楊浩看得也是心中一慘。可是他如今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鄧祖揚這番遭遇,的確是糾由自取,如果他能補救,或許還可以法外施恩,但是如今這種情形,誰能替他補上那塌天的窟窿?

周望叔被關押在劉向之對面的牢倉中,盡管身陷囹圄,但他仍是衣著整潔,頭發一絲不苟,與對面蓬頭垢面不修邊幅,已經完全像一個囚犯的劉向之等人比較起來,他就像坐在堂上問案的大老爺一般威嚴。

看到楊浩出現,周望叔微笑起來:「楊院使,老夫小瞧了你啊,旁人拿老夫全無辦法,可你毫無章法的一通亂拳,居然連我這老師傅都栽在了你的手上,呵呵,佩服、佩服!你說善惡有時終有報?我看……這話只好糊弄一下那些沒有本事快意恩仇的廢物。」

楊浩轉向他,冷冷地道:「周望叔,你罪大惡極,論罪,必死無疑。古人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么?」

周望叔坦然笑道:「」要做怎樣的事就要有怎樣的擔當,既然做了這樣的事,我就有這樣的准備,雖然我周望叔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你也莫要小瞧了我的勇氣。不錯,我周望叔是要死了,可是我周家垮不了,我們周家……嘿嘿嘿……,上百年來,就一直防著朝代更迭、戰火紛亂,會把我周家薪火一舉而滅,早有種種萬全之策。周望叔倒了有什么關系,我周家倒不了,照樣還是江淮道上數得著的大世家,楊院使,你很失望吧?」

楊浩肅然道:「你說錯了,我沒有失望,相反,我很高興,我很高興有這樣一個朝廷、有這樣的律法,雖說依著你的所做所為,我也恨不得出幾個來俊臣、萬國俊、吉頊一樣的酷吏,讓你嘗嘗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滋味,但是不株連、不抄家,這是開明之舉,我尊敬而且服從。

朝廷如果抱著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念頭,即便它最初是用來懲治大奸大惡的,早晚也會淪為迫害良民百姓的工具。到那時,數不清的滅門令尹、破家縣令,受害的都是無依無助的良民百姓。至於你,你也不必得意,如果你周家今後本本份份的,那么你是你,周家是周家,朝廷需要那樣的良民,地方需要那樣的士紳,可是如果你周家的人還像你一般為了斂財橫行不法,為非作歹,早晚會和你今日一般下場。」

周望叔斜眼睨著他,只是冷笑不語。楊浩看這人簡直不可理喻,也不再與他說教,他看看仍痴痴坐在地上的鄧秀兒,嘆道:「鄧姑娘,算了吧,大難臨頭,他們人人都在為自己打算,是不會有人幫你的。」

劉忠冷笑道:「楊浩,你不用假惺惺的扮好人,這一切還不都是你造成的?如果不是你,我姨丈如今還是泗洲知府,我們劉家又怎會造此大劫?」

楊浩默然半晌,長嘆道:「劉忠……」

「怎么?」

「你已經不可救葯,活著真的是浪費糧食,你是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