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打仗親兄弟(1 / 2)

步步生蓮 月關 3688 字 202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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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書房內,楊浩將那封來自宋國樞密院的軍令反復看了幾遍,沉吟道:「大哥,這件事你怎么看?」

丁承宗道:「趙匡胤兩伐北漢,都曾就近調用麟府兩州兵馬,表面上,趙光義這番調兵與趙匡胤如出一轍,銀州距漢國很近,征調銀州所屬協助攻漢,乃是理所當然之舉,不過此番伐漢,漢國已沒有契丹為援,本不需要從西北諸藩處征調太多兵馬,趙光義此人熱衷名利,如此滅國開疆之功,何必假手他人?我看他調銀州兵馬助陣是假,借刀殺人才是真的。」

楊浩淡淡一笑道:「借漢國的刀,消耗我銀州的實力?」

丁承宗頷首道:「理應如此。」

楊浩點頭道:「我也覺得,這才是趙官家要我出兵的目的,不過……他借的刀,恐怕不只漢國這一把,否則的話,趙官家先前的一番心思不是白費了么?」

丁承宗恍然道:「你是說……他封你為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的事?」

楊浩頷首道:「不錯,他既然給了我這份榮耀,把我推到一個眾矢之的的位置上,這步棋焉能不用?」

丁承宗蹙眉道:「可是……他這步棋現在能發揮作用么?麟府兩藩並不蠢,就算你被封為河西隴西兵馬大元帥,位在麟府兩藩之上,令他們有些不滿,他們也不會被趙光義所利用,與我們鷸蚌相爭,讓趙光義坐收漁利。唯一可能的威脅,就只有來自夏州。而夏州如今可沒有余力與咱們開戰。」

楊浩略一思忖,矍然問道:「李光睿與吐蕃、回紇可已議和了么?」

丁承宗搖頭道:「李光睿倒是一直意欲與吐蕃、回紇議和,不過都被咱們的人從中破壞了。自從得知他的堂兄李光岑就在蘆州,而且已經成為你的義父,黨項七氏宣誓效忠之後,李光睿視你如眼中釘,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與吐蕃、回紇結束戰爭,但是此前三番五次的休戰再戰,已令得吐蕃和回紇很難再相信他的誠意,再加上黨項七氏反水,拓拔氏內部不合,因此李光睿在戰場上並未占到什么便宜,這種略處下風的情形下,他想議和,這個過程恐怕是曠日持久,很難在近期達成。」

楊浩站起身來,在書堂中徐徐踱步,窮搜自己腦海中有限的資料,思索半晌,站住腳步道:「趙光義不是無能之輩,就算我遵令傾蘆州兵馬參予討伐漢國之戰,以當下漢國的情形,不敢大舉出兵對決,只要我小心一些,他也很難耗盡我的實力,趙光義若是技止只此那才令人奇怪了。大哥,依我看,咱們的人潛伏在夏州的時日尚短,最核心的機密,恐怕他們還無法掌握。」

丁承宗笑道:「二哥是不是太多疑了?夏州與吐蕃、回紇之戰已拖得夏州兵乏民困,拓拔氏諸部也都反對繼續打下去,這一仗不得人心,所以如果他議和有了進展,應該早早的告知所屬才對,又豈會當成核心機密予以隱瞞呢?」

楊浩搖頭道:「這又不然,一連幾次試圖議和,卻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作罷,李光睿難免起疑,他未必會疑心到是咱們的人從中搗鬼,至少也該明白夏州內部必然有人反對議和,這才一再制造事端,所以他若急於求和,那么這一次將議和作為核心機密是大有可能的。如果……他還有別的打算,那么對此事予以保密,就更有充分理由了。」

丁承宗何等機警,已經聽出楊浩話中之意,他驚訝地道:「這不太可能,李光睿與宋國朝廷暗中較勁已非一日,雖然西北三藩名義上都是宋臣,可是宋廷對三藩之中的夏州李氏是敵意最重的,趙光義對夏州的忌憚,要比我剛剛崛起的銀州還要重上幾分。據我們現在掌握的情報,宋廷不但安排重兵威嚇夏州,同時還在暗中資助吐蕃人,利用吐蕃人牽制夏州,削弱夏州的勢力,李光睿對此心知肚明,這兩個對手又怎可能這么快聯起手來?」

丁承宗雖然是一個出色的商人,但是他接觸政治的時日畢竟還短,而政治實是比比經商更骯臟、更勾心斗角、更爾虞我詐的一門學問,兩個商人,哪怕是有著共同的利益,如果他們彼此有仇,也很少能坦然攜起手來合作,可是兩個政治家,哪怕一個有殺父之仇、一個有奪妻之恨,利之所至,他們也能迅速變臉,由不共戴天的仇人,變成最親密的政治伙伴。楊浩恰恰對這種厚黑學比他看的更透澈,再加上對趙光義和李光睿這兩位「光」氏梟雄的政治手腕從歷史評價中了解的更多,所以在這件事上反而比一向穩重機敏的大哥看的更准確。

他微笑道:「大哥,這兩個人並不需要勾結起來,當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時,只消很默契地給對方創造一些條件,再故意透露一些消息,對方自會心領神會,加以利用的。對趙光義來說,夏州固然是敵人,但是夏州一直安於現狀,暫時還不算他急欲除掉的敵人,而我銀州,卻是他不希望壯大崛起的新興勢力。至於李光睿,大哥可別忘了,李氏家族經營西域已經有上百個年頭了,咱們能掌握他那么多的消息,他又豈能沒有耳目在監視咱們的一舉一動?趙官家視我蘆州似眼中釘並不是一個絕對的秘密,只要是有心人,總能打探出來的。」

丁承宗暗自警惕,頷首道:「二哥這番分析也有有理,小心無大錯,既在如此的話,不如我們拒絕出兵。」

楊浩目光一凝:「大哥是說……抗旨么?」

丁承宗莞爾道:「那倒不然,現在還不是和趙官家撕破臉面的時候,不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我們只要在銀州制造點事端,那就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出兵了。再不然的話,你可效仿折御勛,來個『大病不起』,皇帝也不能讓一位大將軍扶病上陣吧?呵呵,到時隨便派一員將,領幾路殘兵去充充門面便是了。」

楊浩搖頭:「不,伐漢之戰,我是一定要去的。」

他目中漸漸露出鷹隼一般的銳利的光芒:「如今趙官家和李光睿這對冤家能心有靈犀,相互利用的話,我楊浩也能將計就計,從中漁利。趙官家無名無份的,他是不敢動我的,借來的刀,終究不如自己的刀得心應手,何況這柄借來的刀與他也只是相互利用,雙方終是做不到同心協力的,這其中未必沒有我們可資利用的機會。」

丁承宗笑起來:「哈哈,我還以為二哥如今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每天只顧留連後宅,盡享天倫之樂,壯志雄心已經消磨了呢,想不到你仍是智計百出,對天下大勢也始終沒有放松警惕啊,你說吧,打算怎么辦?」

有了孩子,就至於留連後宅,消磨壯志么?楊浩知道他又是在隱晦地提醒自己切莫招惹不該招惹的女人,不要為女色所迷,於自己的大業有所牽礙,只得裝傻充愣,繼續說道:「高度機密的消息,咱們的探子怕是打聽不到的,可是如果拓拔昊風有心打聽,卻未必不能掌握一些蛛絲馬跡,要馬上啟動緊急聯絡通道,令他打探李光睿的舉動,看看李光睿是否正在於吐蕃、回紇秘密和談。」

「好,拓拔昊風的存在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如非必要我也不敢啟用他。既然如此,我立刻派人與他取得聯絡。」

楊浩又道:「另外,立刻與我五弟赤邦松取得聯絡,叫他啟程西行,趕往夏州之南。如果夏州與吐蕃、回紇正在和談,李光睿雖有保密的理由,吐蕃那邊卻沒有諸多顧忌,夏州吐蕃屬於亞澤王系的人,赤邦松雖非亞澤王系,但是做為一個吐蕃王子,在任何一個吐蕃部落中都有崇高的地位,讓他與吐蕃諸部打打交道,盡量打聽些消息,即便不能掌握確實的消息,他得到的消息與拓拔昊風掌握的情報兩相映證,咱們也能確定李光睿如今是否在與吐蕃、回紇談判,和談已經到了什么程度,待有了准確的消息,我們就可以做一步的決定了。」

丁承宗指了指案上那封軍令,問道:「可是這封軍令怎么辦?樞密院的人還在等著呢,樞密院使曹彬大人批下的可是限即答復。」

楊浩微笑著站起身,輕輕推起丁承宗的輪椅向外走,悠然說道:「記得在霸州的時候,大哥教了我許多本事,雖說後來兄弟涉兄於官場,這生意經用於經商的機會並不多,可是一法通、百法通,這生意經用之於政壇官場,其實也是大有用處的。唔……,大哥教過我談生意的九字訣,我現在還很清楚地記得,是:分、忍、記、禮、引、傻、輸、情、拖…………」

丁承宗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接口道:「分字訣,你想要的利潤,切忌一口要個總價,一萬貫錢利的生意,你開口就要一萬,換了誰都會本能地拒絕,至少給你砍下三成來,可是如果你按照不同種類的貨物、每批購買的數量,分類分批的去談,一筆生意你只賺他一百貫,他就會很痛快地答應你;這樣算來,你把一萬貫利的生意拆成一百筆,每一筆只賺他一百貫,雖然你獲得的總利潤依舊是一萬貫,可是你成功的機率遠比你一次索要一萬貫容易的多。

忍字訣,談生意時,哪怕被人逼到了絕境,你也要始終不動聲色,談笑自若,叫任何人看起來,你都是一副藏著殺手鐧不曾用過的樣子,只要對方對你亦有所求,確有和你談判的誠意,那么很多時候,他們就會主動做出讓步了,切忌氣極敗壞,須知拍案而起就是輸……」

「……,輸字訣,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常勝不敗,做不成買賣。有利讓三分,看著是輸,實則卻是贏……」依稀之間,丁承宗似乎又回到了丁家大院,在那夏日的午後,坐在那頗具唐風的後宅木廊,曬著暖洋洋的太陽,頭頂是悅耳的風鈴,身下是淙淙的流水,兩個人品著茶,一個教、一個學,大談生意經……,不知不覺的,淚水便蓄滿了他的眼睛。

車子在陽光下停住了,小雪初晴,院中一樹梅花開得絢爛。遠遠地,丁玉落款款走來,看到兩兄弟依傍著停在一樹梅花下的情形,不覺停住了腳步,歡喜地向他們望來。

楊浩將雙手輕輕搭在丁承宗的肩上,輕聲道:「大哥,咱們兄弟這一回何妨用這生意經,與那趙官家好好談一次生意呢?」

丁承宗憬然若悟,他拍了拍楊浩扶在自己肩頭的手,兩兄弟一起笑了起來……※※※※※※※※※※※※※※※※※※※※※※※※※※※※※※※※※飛雪寒冬,天地一片銀白。今日沒有大雪,只有那零星的六形花瓣,輕盈地飄舞於空中。

夏州街頭人跡罕無,偶爾有個人影出現,也是袖著手,縮著脖子,像幽魂似的匆匆從街頭走過。雖說與吐蕃、回紇的戰爭沒有打到夏州城下,可是長期的戰爭已令得夏州日漸蕭條,當街頭連難民都難得見到幾個時,這里的蕭條就可想而知了,整座夏州城,在刺骨的冰冷和無聲的靜寂中都透著陰沉沉的窒息感覺。

「嗒嗒嗒嗒……」

馬蹄踏地凍得堅硬的冰雪上,發出干巴巴的響聲,十余名騎士自街頭出現了。他們穿著破舊的羊皮襖,戴著狗皮帽子,口鼻都掩在蒙面巾里,鼻息噴吐處蒙上了一層白霜,顯然是趕了上路才回來的,盡管他們的穿著並不起眼,可是這么寒冷的冬天,還能騎馬佩刀出沒的人,就一定不是好相與,街頭本來就寥若晨星的行人更是聞聲而避,很快就不見蹤影了。

拐進一條巷子,一陣風來,卷著一大片雪沫子,領頭一個大漢正好除下了遮面巾,雪沫子撲了一臉,他悻悻地啐了口唾沫。這人豹目環眼,充滿剽悍的野性,頜下胡須虯生而卷曲,兩只耳朵上各戴著一只金光閃閃的大耳環,赫然正是定難軍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李繼筠。

馬到定難軍節度使府,李繼筠跳下馬,大步向府內走去,自有侍衛接過了他的戰馬,一行人自側門魚貫而入,「砰」一聲府門關上,整條街上又人影罕見了,只有風帶著雪,自街頭肆虐到巷尾。

定難軍節度使府內書房內,與冰雪肆虐的街頭相比卻是另一番天地,白銅盆中燃著炭火,房間里熱流涌動,溫暖如春。李繼筠在門外剁了剁腳上的雪,把狗皮帽子一摘,便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