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1 / 2)

狐說 未知 5920 字 202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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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了聲口哨,拔魯達獸跟只風箏似的一頭栽下來,趴在窗子外對里看。豬哥把它牽到室內,老人抬起頭來,滿面掩飾不住的狂熱喜色,似苦修者看到自己的天堂近在咫尺,顫巍巍兩只手伸出來,嘴唇顫抖不已。

豬哥臉有惻隱之色,慢慢蹲下去,對老人說:「你作過的孽,是不是應該幫你解脫,我不能判斷,不過,它可以判斷。」

話音一落,他右手作刀勢,橫切下去,老人應聲而軟,癱倒在地上。拔魯達獸很乖地挪過來,一道灰色氣態絲線緩緩切過老人的頭顱,露出內腦,那些糾纏盤繞的恐怖記憶,就在盤根錯節的筋絡中潛藏,發作為永恆的噩夢。

我暗自期待,數分鍾之後,奇跡會發生,拔魯達能夠為他清除去所有不願意再擁有的記憶。

不,我並不同情他。

我仿佛只是,在為自己尋找一條,可以徹底救贖的後路。

但是我沒有如願。

狐鬧(39)

拔魯達獸退開了。它的形態顏色,沒有任何改變。表明它沒有施法,為人除去記憶。

頭顱重新合上,意識很快要蘇醒。老人在昏迷中,仍然發出野獸般的低吟。從來,也不准備成為善類。

豬哥望向拔魯達,後者變成一個很大腦袋,搖了搖。

太多私心,太多惡毒,太多殺意。

只是想解脫,從未曾贖罪。

這樣的人,不應該拯救。

我現出身形,怔怔看著老人。豬哥過來攜我的手,慢慢向外走去。拔魯達則不拘俗禮,原樣越窗而出,繼續在天上當它的風箏。

站在宅子的大門外,里面隱約傳來一陣喧鬧,仿佛有誰狂怒,或有誰痛哭。

豬哥摸摸我的頭,「看,要當好人啊,不然有得救都變沒得救。」

我白他一眼,「這么偉大的訓示,不去告訴那個老頭,干嗎要告訴我。」

他溫柔地看著我,「小狐狸,你記不記得那天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默然。

是,第一次見面,我從背後偷襲他,我剛剛殺過十幾個人,我身上也洋溢著乖戾惡意,罪非不深。

但為什么你還是對我那么好,是看到我內心深處,其實渴望暖意,比大多數人都更甚嗎?

豬哥沒說話,半天才摸摸鼻子,「你長得漂亮吧,這個理由是不是已經很充分?」

那天,我跟豬哥回家去吃飯。一路上他都唉聲嘆氣,說這單任務雖然不算瀆職,不過還是以失敗告終,這個月的獎金又拿不到了,今天回去還要交生活費,這日子可怎么過。他的自怨自艾一直延續到我們經過銀座,最氣派的那個夜總會門口,不知發生了什么事,許多人在那里圍觀,喧嘩不已。我和豬哥都是八卦分子,興致勃勃擠進去一看,頓時相對狂笑起來——

正在那里拖住一個藝妓裙角苦苦示愛的,就是那個被我丟下過東京鐵塔,又被豬哥雷霆手搞到失憶的中年男子。他居然卷土重來了……

命運啊,千回百折都要捉弄人的命運啊。

狐不歸(1)

香港入冬以來,最冷的天氣。近晚,風刮得路上行人,紛紛如喪家之犬。

銅鑼灣地段一條民居小巷深處,家家戶戶閉緊了門,偶爾有一兩個人進出,風聲吹著腳步聲,一驚一乍地交替。

唯一面對慘淡天景亮著營業招牌的,是家珠寶店。

不過巴掌大的門臉,昏昏沉沉一盞燈,照在櫃台里面,瑟縮其中發愣的人,眉目藏在y影里不分明,最顯眼的,是頂了一個碩大的光頭。

一動不動。天長地久一般安靜的夜色浸潤。他一動不動。

似在沉思。

風越來越大了。巷口的樹上落下細碎的枯枝。沙沙作響。

忽然丁當一聲。一個女人推門而入。碰響了進口處懸掛的金鈴。

氣喘吁吁的,先環顧了周圍一圈,整體面積不過七八平方米,稀稀拉拉幾個陳列架里灰塵之厚,足可下種發芽,且基本上空空如也,整個店堂似被人先行洗劫過,莫說珠寶,連些須真金白銀也不見蹤影。

來人先倒抽一口涼氣,再退回去,看清楚了外面懸掛那小小牌子,行草黑字,的確寫的「珠寶店。」

復退回來,遲疑著開口:「請問……」

光頭慢慢抬起眼來。

不年輕的女人。臉上一層層妝上得濃艷,從輪廓身材看,該有風華絕代的年輕時光。整個人緊緊裹在銀貂大衣里,下面露出金色晚裝裙角,一雙鞋子也金貴,腳尖上襯碩大寶石。

此時猶豫地打量櫃台里不聲不響的人,眉毛謹慎地皺起來。

光頭慢騰騰起身,問:「有什么可以幫到你?」

聲音嘶啞低沉,似不慣言語。

女人欲走還留,欲說還休,許久嘆口氣,無可奈何地問:「我聽朋友介紹,你們有修復珠寶業務?」

得到肯定答復後,自隨身拿的金色手袋中,小心拿出一個黑色盒子,放在櫃台上。

她緩緩告訴:「清朝皇家後宮流出的祖母綠項鏈,近日忽然晦暗無光,我今晚必須佩戴,有無辦法很快找出原因?」一頓,加上兩個字,「恢復?」

光頭充耳不聞般,隨手打開那盒子。忽然眼睛一亮,輕聲說:「日子到了。」

清早六點,剛剛入睡一個多小時的芝加哥黑幫頭目達爾,被手下人奈斯從自己床上叫醒,後者滿臉驚慌失措,顫抖著嗓子迫不及待報告:「老大,不好了。」

適才所做的血腥噩夢還盤旋腦際——居然夢到艾倫道格拉斯沒有死,殺氣騰騰,來尋晦氣。他沒有把奈斯說的話聽進去,反而細細回想了一下前天,十幾個人埋伏在爛狗街上,將上百發子彈統統打入道格拉斯的身體,嘖嘖,那張平時打理得跟個娘們一樣的臉,瞬時好像擺了太久的番茄,紅紅白白淌一地。

確認了這一點,達爾才滿意地打了個哈欠,被驚擾了睡夢的暴怒開始升騰,他把注意力轉回奈斯身上,吼道:「你干什么?」

吼叫和另一串輕微的「噗噗噗」聲音,同時響起。

奈斯身體忽然挺直,嘴巴張開,眼睛慢慢突出來,神色中充滿深深恐懼。

他看起來是個非常膽小的打手,平常有什么風吹草動,就會擺出這個受驚的樣子。

但是打起架來,也沒有人比他更殘忍。

只不過,他今天真的不是裝的。

因為他已經死了。

奈斯迅速冰冷的屍體傾倒在達爾的身上,後者眼前一片紅色血暈,驚叫著跳起來,推開奈斯,兩手沾染大片鮮血,他望向卧室的門,那里有個人正悠閑地擺弄著手槍上的消音器,比女人還要精致的嘴咧開,微微一笑,說:「嗨,我回來了。」

我娘過世以後,有一段時間我很痛恨人間的家居生活。

我承認那是嫉妒,不過也從來沒有想過打消這點小小不良的念頭。

每次看到父慈子孝,你恩我愛的合家歡場面,我就會發奮圖強,到處去收集狗屎,然後在人家high到最高c的時候,偷偷打開天花板,丟一大坨進去,砸在那盤充當主菜的金豬正中間。

然後,我就在對面樓上坐著,寂寞地看人家齊心協力收拾起來,聚首談論,這是哪一路祖先沒有分到祭祀,特意來發發小脾氣,清明得要補上才行……

狐不歸(2)

老實說,這幾乎就是我每年在中國地區過春節時,唯一的消遣了。

任何消遣是不是有趣,大概都屬於相對而言。如果跟我現在正在進行的比起來,就很難判斷。

我在做什么?

嗯,我在給一只犀牛打下手,給洋蔥剝皮。

給很多很多很多,好大好大好大,辣得要死的洋蔥,剝皮。

這段時間里,我安身立命的地方,是豬哥在東京的住所。

兩間小房子,地段偏到什么程度——我偶爾上一次街,要用到陸地飛行術。就這樣,月租已經花掉他一個月工資的二分之一,剩下的二分之一,全部拿來買食物。所以在二十一世紀,科學昌盛,民生發達的二十一世紀,尤其在物質豐富到直接爆炸的東京,他們家的擦手紙,有時候會被樹葉代替。

樹葉……

喏,這就是你pp上為什么經常會脫皮的原因了,你實在磨砂去角質得太厲害了好不好!!無論我如何抱怨,豬哥都完全不覺得不好意思,我猜第一他的確不在乎,第二他沒工夫理會我,只要在家,他就永遠盤腿坐在那張床上打電子游戲,最大樂趣是動不動一躍而起,奮力去接辟塵丟給他的小曲奇餅干。

今天也沒有例外。

一邊剝洋蔥,一邊流眼淚,我心情難免不大好,就絮叨:「請問,你可以來幫幫忙嗎?你少吃一塊餅干會死嗎,請問,你會死嗎。」

他專注打ps,很好脾氣地回答:「好好好,好好好。」

我賭一塊錢,適才說的話,對他不但是耳邊風,而且風速達到了每小時兩百公里,噌地一聲就去了西伯利亞。

辟塵你說對吧?

辟塵是一只半犀,模樣有點像豬,不曉得是先天營養不夠,還是後天發育失調。不過我可以肯定它在半犀一族中地位極高,因為老得把角都煉化的犀牛,幾百年都見不到一只。

但它對此持反對意見,而且引用成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只是做人,不對,做犀牛低調。」

做犀牛已經很離經叛道了,你還低調個鬼咩。

它對豬哥無比偏心,從來沒有原則可言,眼下我咨詢它的意見,顯然是自取其辱。白它一眼,我繼續哼哼著剝我的洋蔥,同時對今天晚上要吃的西班牙式海鮮飯充滿無限憧憬,海鮮飯耶,西班牙的國菜耶!

眼巴巴看著辟塵備料,調醬汁,架大鍋燒水,煮出七分熟的雙米飯。萬事俱備只欠海鮮。結果他跑去一開冰箱,犯起了嘀咕:「昂,我的蝦,蟹r和帶子呢?」

什么?

吃字最關心,我顧不得拂去滿身洋蔥皮,一躍而起,跑去和辟塵一起查看冰箱,果然,今天中午放鮮蝦和蟹r的地方,只留下空空如也一只大海碗,而透過眼角余光,我發現了另一個空空如也的地方,就是卧室內的那張床,豬哥這個死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穿戴整齊,悄悄溜到了大門玄關,賊眉鼠眼,正要腳底抹油,因此這樁無名海鮮失竊案的真凶,應該不需要通過查驗空碗邊緣指紋來確認了……

不愧是訓練有素的獵人,搶在我和辟塵雙雙怒吼著發動雙鐵頭神風式大攻擊前,他眼明手快,飛速拉開大門一線,身體一側,泥鰍似的滑了出去,跟手關門斷路,本來我用一個穿牆術,馬馬虎虎也就過了,結果這家人不曉得為什么,大小出入口,連馬桶下水道在內,一律用了反法術重塵塗層包裹,因此害得我咚一聲撞在門上——此仇不報非君子……

對於晚上只好改吃素這件事情,辟塵的反應比我冷靜得多,只是聳聳肩而已,看我摩拳擦掌,搬了張凳子在門口死守豬哥,它順便給了個建議,「你別等了,他吃完那頓,不到明天晚上餓了不會回來,去地鐵站逮他吧。」

要說有了內j,行動效率就可以大大提高。沒多久,我果然在某個地鐵站把豬哥逮住了,當其時也,這死小子坐在入口處自動售賣機的後面,盤著雙腿,正津津有味看八卦周刊。旁邊還放了好大一堆,各國文字都有,不知道怎么搜羅來的。

狐不歸(3)

我過去當頭給他一暴栗,「不許動。繳械不殺,坦白從嚴。」

大出意外,他居然沒有撒腿就跑,反而一把拉住我,將本八卦周刊往我鼻子地下湊,「南美,你看看這個。」

這個?這個是什么?抓過來一瞧,「香港慈善晚宴名流如雲,城中四大鑽石王老五悉數出席。」

我說豬哥,雖說來你家是住了些時候了,也吃了你不少東西,也不用這么明顯的暗示我趕緊去找張長期飯票吧,要是實在缺錢,咱們一起去搶一下山口組如何?我知道他們現金庫在哪里。

他大搖其頭,好似一張撥浪鼓,「不是,不是,你看這個,看出點什么蹊蹺不。」

追隨他手指的示意,我看到一個半老徐娘好大全身照片,風韻猶存,就是粉上得厚了點,不過,她脖子掛的那是什么?

祖母綠,最少有一千五百年歷史,純凈無瑕,透綠生光,幾近完美。果然漂亮。

等一下。

為什么這塊玉底子的質地,有一層隱約晦暗?像人心深處的童年y影,絕不顯露,卻如影隨形。

我皺起眉頭。

豬哥很耐心地等我搖頭晃腦琢磨,然後抬起頭來,又看到他舉著好大兩張報紙,「這還有個蹊蹺的。」

兩張報紙都是社會新聞版,一張圖文並茂,躺在血泊中的屍體,配著斗大的黑字標題:黑社會再度火並,兩派尋仇大開殺戒。另一張寫的也是差不多的內容,哎,這個世界真是亂啊,豬哥你是要我去主持公道,參加國際反黑組嗎?

正要把報紙拍回他手上,繼續追究海鮮獨吞案,我忽然心里一緊,將兩張報紙攤開對比,一件奇怪的事情,立刻就浮出水面。

在時間稍後的那樁槍殺案中,凶手正是之前那樁火並案的受害人。

這不是記者告訴我的,這是我自己看出來的。

報紙上登載了案發現場,閉錄攝像機掃到的凶手模糊背影,只需要一眼,我就知道,這就是另一張圖片里,躺在地上,滿身被打成篩子,死到不能再死的那個。

絕對是同一人。

為什么會這樣?

我和豬哥異口同聲,對著對方怪叫。以高級獵人的觀察力,顯然他也一早注意到了這個問題。

叫完後他且悻悻然,「你也不知道?你不是很會算命?」

算命,也要有命算好不好。哪怕看相,真人不來,照片也要給張彩色的,要不我怎么知道你面色是不是青紅不均,印堂有否隱隱發黑?看報紙,能看出個p來。

我也有問題給他,「這些東西哪來的。」

他隨手往地鐵站里一指,「人家帶給我的。」

人家?什么人家對你這么周到,世界各地的八卦周刊一一遞送到手。

豬哥瞪大眼睛繼續研究那兩份報紙,隨口說:「嗜糖蚯蚓來的。住地鐵下面。」

嗜糖蚯蚓,那是非人啊。豬哥你怎么到處都和非人打成一片,人類的朋友卻不見有兩個呢?

不等他回答我,非人這兩個字,在我靈犀上一撞,我猛地抓起那份香港的八卦周刊,盯住那枚璀璨不可方物,卻透著古怪的祖母綠細細看,自言自語:「怎么可以搞成這種效果?」

豬哥硬把頭擠過來,「什么?」

我指指那塊玉,自問自答:「藍田半人,這是藍田半人煉化過的玉。」

補充一句,「但是只煉到一半,力所不逮了。」

藍田半人,擁有將任何玉石無限制提升級別品數的能力。唯一的遺憾是一定年限後,美玉會回復頑石本相——這就是我看到那塊玉覺得好不舒服了,因它有一半已經是石頭,石得相當明顯。

講給豬哥聽,他有點納悶,「藍田半人青菜豆腐,變玉變一半?這么開店不是要砸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