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部分(1 / 2)

墮落天使 未知 5481 字 2021-01-29

飲了白酒的周小山剛剛挨了打卻仿佛心情大好,孩子一樣天真的笑,眉梢都揚起來:「好,好,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想這么一天斃了你。」他幾乎笑出聲來,「這就送你上路怎么樣?然後讓裘佳寧去陪你……」

「轟」的一聲。

三十二

周小山從西城開車上路的時候收到來自海外買家的電話:a材料試驗成功,付給他們的最後一批軍火將在三天後從緬甸邊境運抵。

他對著車子的反光鏡擦拭臉上的血,整理有點混亂的衣服。

所以給查才將軍,給卉,他今日都有禮物。

一個是交易成功的好消息,一個是可以止牙痛的新鮮的普洱茶葉。

他來到將軍的宅邸,在後花園的水潭邊看見卉坐在那里,手上抱著小兔子,她也穿著白裙子,像是另一只可愛的兔子。孩子那樣安靜,黑亮的頭發垂在她的肩上,她有一張他的臉孔,可香蘭把美麗的頭發留給她。

他在草坪上坐下來,離她還有一段距離,他不願上前是因為膽怯,膽怯是因為不懂得,不懂得這流著她的血y的小小的生命,如何形成,生長,這么美麗,這么乖。

卉懷里的兔子突然蹦下來,朝著他跑來,卉起身追那只兔子。小山伸手把它逮住,她在他面前停下腳步。

他逆著光看她,孩子周身鑲著太陽的金邊,他說:「嗨。」

「嗨。」

她說:「那是我的。」

他要還給她。

她說:「哦,你要是願意,也可以抱一會兒。」

「這么好。」他看著她,不願意轉移開自己的目光,「謝謝。」

她伸手摸摸他受傷的眉角:「受傷了?」

他點頭。

「疼不疼?」

「不。」

「怎么會?都流血了。」

他低下頭,很久才說:「其實疼的,我這里也疼,」他指指自己的肋骨,「還有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臟,「都是傷,都在疼。」

她的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頭看她:「你呢?牙齒可好些了?」

「……」

「我拿了這個給你,」小山把裝在小口袋里的新鮮的普洱茶葉拿出來,毛茸茸的小尖兒,還是翠綠顏色,上面還有透明的筋脈,那是此地青山綠水的精華,「你哪里疼,就咬上一葉,很快就好。」

卉聽了就把口袋打開,捏了一枚小葉放在口里,過了一會兒她說:「真的不疼了。誰教給你的?」

「我阿媽。」

原來她的牙齒一直在疼,都不會呻吟,不撒嬌,餓了還是疼的時候,大人不問,她也不說。他的手繞過她圓圓的小腰,輕聲問她:「抱一下,可不可以?」

她沒有回答,手卻摟在他的脖子上,這么寬容的先給予一個柔軟的擁抱。

他緊緊偎著她,好像要把身上所有的溫度,所有的能量都注入到這個女孩身上去:「以後,要跟我說話,要告訴我。餓了,想吃什么,還是哪里疼,都要告訴我。好不好?」

「嗯。」

吃飯是三個人一起。

將軍,小山,還有卉。

小山將交易成功的事情告訴他,將軍卻未見高興,吃的很少。

卉被保姆帶去睡覺的時候,向小山擺擺手。

將軍見她走了方說話,聲音傷感:「錢,武器,兵,地盤,我有這么多。可是仔細想想,身邊卻只有你們二人。」

「……」

「如果你是我,你高不高興這樣?」

「您是將軍,我是仆人。」

「小山,你以後再不要說這樣的話,你早就是我的孩子了。」

「……」

佣人奉上茶來,將軍呷一口清茶:「聽說你今天在西城殺了人。」

「那北京來的女人的丈夫。我們已經扣押多時。想要逃走,被我結果。」

「她呢?你怎么處理?」

「您的意思?……」小山說。

「你可以再去交涉,做一下努力。爭取她留下來。我們給最優厚的待遇。」

「我明白。可是如果……」

「可是如果她不願意,那就……」

小山轉頭看著將軍,安靜的等待他的又一個任務。

「她來到了這里,見到了你,見到了我,她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她不願意留下來,那就也不要讓她回去……」

周小山明白,查才將軍給裘佳寧的兩個選擇實則殊途同歸,a或是b,都要把她的命留下來。

將軍飲完了茶,准備回房休息,快走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回頭對他說:「莫莉回來了。完成了任務,但負了傷,你可以去醫院看看她。」

小山「騰」的站起來。

將軍搖搖頭:「小山,我何時才能再找到跟你一樣好的掮客?」

莫莉躺在病床上,身上覆著毯子。

月光照進來,她從前健康美麗的臉孔白的像紙,闔眼睡著。

小山進了病房,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盡量的輕手輕腳,莫莉卻還是醒了,看了他半天,有點不信任。

他撥撥她的頭發:「莫莉,是我。」

她合上眼睛就有淚流出來,又不去伸手擦掉,順著深深的眼窩,流到耳側。

「聽我說,莫莉,以後再去執行任務,我去哪里,你才去哪里,再不要單獨行動。」

「我才不干。」莫莉說,聲音哽咽,可是語氣強硬,「我已經都完成了我的任務。我是個跟你一樣的掮客。」

「為什么一定要這樣?」

「就是要跟你一樣。」

她跟他說話的時候,一直在流眼淚,枕際濕了大片。

他不想讓她在這樣哭下去,只好不與她爭執,將她的被子角窩好:「傷了哪里?嚴不嚴重?」

她混亂的搖頭:「哪里都沒有。小傷而已。」

他的手伸到她的被子里:「什么傷?快讓我看看。」

「沒有,沒有……」

「快讓我看看……

莫莉,你的手呢?」

她忽然不躲閃了,瞪大眼睛看著他的臉,任他慢慢掀開自己的被子,周小山駭異的看到,那下面的身軀,莫莉那曾經矯健的身軀,被密密包扎著綳帶,而她的雙臂,自肩膀取齊,盪然無存。

「我要完成任務。我不能被逮到。我得回來見你。

我炸死一個高手,賠上自己的一雙手臂。」

三十三

在街邊快打烊的的米粉店里,老板娘把薄薄的牛r一遍遍的用濃湯汆熟,熱氣騰騰,芳香四溢。小山要打包帶走,老板娘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把米粉裝在小碗里,收了錢說道:「外賣不好吃。該吃新鮮的。」

那是個黝黑纖瘦的小姑娘,雙臂精瘦有力。十二三歲光景,有明亮的眼睛。

小山看著她,他初次見到莫莉時,她也是這般年紀。沒有父母,在江外的街頭被爭奪地盤的童黨打得遍體鱗傷。

小山給她匕首,告訴她人的心臟在哪個地方,刀尖稍稍上翹的刺進去,記得擰一下,誰欺負你就把誰的心攪碎。她當晚殺了一個想要非禮她的大男孩子,手都沒有抖,可是第一次殺人,還不善逃脫,被逮到了警察局里。他偷她出來,她就這么跟上了他,她那時還沒有名字。三月份,江外城開滿了白色的茉莉花,花瓣浮動在空氣里,被夜風吹到她的頭發上,他說:「你就叫莫莉。」

小山搖搖頭,看著店家的小姑娘:「我的朋友不能出來吃米粉。我買回去給她。」

她把一小包香草給他:「吃的時候再放進去。」

他把米粉買回來,上樓的時候,用雙手護住小碗,保存熱量。

可是走到莫莉的病房,那里卻是一片混亂。

小山將米粉放下,然後抓住醫生,問發生了什么事情。

醫生說:「病人自己把c在頸部靜脈的輸y管咬斷。」

十幾分鍾前,她不流淚了,跟他說要吃米粉;十幾分鍾後,他在病房外看見她身體抽搐,眼睛上翻,旁邊的儀器發出刺耳的聲音,心跳拉成直線。

醫生們用高伏電壓,擊在她的心臟上,強迫她回來。

小山轉過身,仰頭向上看,眼光好像要穿過天花板,直上蒼穹,如果她不遇上他呢?如果她還是那個街頭的小孩子呢?做什么都好,哪怕是娼妓,她不會悲慘過今天,她至少還有手臂。

因為發現的及時,莫莉還是被救過來,可是昏迷,頸部被c上了更多的管子,醫生為了防止她再自殺,用護具固定住了她的頭,她不能挪動。

小山坐在她身邊的沙發上盹著了,開始做夢的一剎那硬是醒過來,那也足以記得夢境中唯一的畫面:裘佳寧躺在床上,周身c滿了管子。

他彈跳而起,三步並作兩步的奔下樓,車子在午夜的街道里飛馳,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穿過中庭,場院,一路來到佳寧的房門前,幾乎氣喘吁吁。

可是那里亮著柔柔的光,她還在,他心下一松,輕輕推門進去,佳寧躺在床上睡著了,睫毛在美麗的臉龐上投下密密的影子,他坐在她床側的椅子上,貼的近了,仔細看這張臉,伸手撥了一下她的睫毛。然後她醒了,安靜的看著他。

「買家給我回信。」

「……」

「a材料,他們驗收合格。」

「是不是要放我回去了?」

「……你見過的那個人,他想要你留下來,為他工作。」

「我有沒有選擇?」

「……」

「請放我的丈夫回去。」

「你願意留在這里?」

「我願意死在這里。

很早就願意。」

佳寧流眼淚,可是面孔誠實坦然。

周小山不能面對,頭一低,額頭抵在她的唇上,聲音輕的像是嘆息:「佳寧,佳寧……」

周小山清晨收到陌生號碼的電話,打了第三遍,他方才接起。

「我以為你還像從前一樣起的早。」

這個聲音,時隔數年,他仍聽得出。

「周小山,今天上午十點,來西城里都飯店見我。」

「我與你無話可說。」

「我覺得我們有共同的話題。比如我們的國際學校,香蘭,她的最後一封信,還有我替你養了三年多的親生女兒……」

「你等我。阮文昭。」

阮文昭坐在那里,仰臉看看他說:「久違了,周小山。」然後他戴上氧氣罩深吸了幾口氣。

小山沒有說話,不動聲色的打量這個人。

其實,他們都是年紀輕輕。

他印象里有阮文昭的樣子,世家子弟,斯文秀氣,戴著金絲的眼鏡卻難掩銳氣,爭奪女孩子的愛慕,處心積慮,步步為營。

他娶走香蘭的時候,小山在蘇格蘭偷竊名畫,那里又濕又冷,他在互聯網上看到他們的照片,陽光很好,一對璧人。

三年多的時間而已。

這個人再出現,蒼白,衰老,儼然病入膏肓。

「你從那么遠來到查才將軍的地方,只要跟我問好?」

「幾年不見,你手段更加厲害了,滅了我手下的高手,還把孩子偷了回去。」他說完,繼續吸氧。

小山沒有說話,他的高手可是被佳寧劈開了脖子的那個人?告訴他是被一個女人結果的,阮還走不走得出這里?

「當然我有事找你……」阮看看小山,向後招手,他的隨從從另一張桌子過來,將一封信放在他的手里。

阮將那封信放在他的桌上:「這是香蘭的最後一封信,你是專家,是不是偽造,一眼就知道。」

小山看看那封信,油黃色的信封,緘著紅印,已經被打開。

「當然我看過了。」阮又吸幾口氧氣,「她想要郵出去,我截回來,想要發作,她已經走了。」

「……」小山終於說話,可是聲音干澀暗啞,「怎么走的?辛不辛苦?」

「吊在洗手間里,用自己的絲襪。卉在外面等她。我們發現了,把她抬出的時候,沒有讓卉知道。所以她總是在洗手間的外面等她的媽媽。」阮說到這里又要吸氧,可是忽然嗆了一口,開始劇烈的咳嗽,渾身顫抖。

小山從酒店的落地窗望出去,綠樹掩映間,遠遠看見教堂的紅頂。生長了多年的樹,殖民時代就建起的教堂,還有冥冥住在這里的神靈,他們見過每一個活著的人,他們記不記得她?那么美麗,溫柔,那么不遺余力的愛情?

他心里知道她是多么的迫不得已,只要還能忍受下去,她又怎么能拋棄了卉,自己一個人走?

「我覺得我才不公平。」阮終於平復了咳嗽,「為什么我要愛上這么一個漠視我的女人?為什么她會有你的孩子?為什么那孩子的臉,一千個人里也能分辨出就是你的女兒,讓我連裝作不知道的機會都沒有?還有為什么她明明恨得是她的父親,人卻死在我的手里?」

周小山抬頭看他。

阮笑了,將桌上的信推向他:「你好好看看這封信吧。」然後他站起來,隨從上來攙扶,並推動他的氧氣罐,阮文昭深深呼吸,透明的氣罩上蒙上一層霧氣。他步履蹣跚,背向著小山,慢慢離開,他聽見他含混的聲音:「你猜,我們兩個,誰先見到香蘭?」

不知過了多久。

從過去的記憶里忽然醒來的小山拿過桌上的信,緩緩打開,安靜閱讀。

窗外的城市氣壓陡降,風雲急變。

三十四

暴雨下了一整天,直至入夜。

吃完了晚餐,卉跟著老師彈了一會兒鋼琴。她還在學習基本的指法,小小的手按不了幾個琴鍵,彈出來的也僅僅是一些簡單的音節。

練完了琴,她來到外公的書房道晚安。

將軍招招手:「卉,你過來。」

她走過去,被將軍抱在腿上:「今天雨真大,是不是?」

卉點點頭。

「雨季快要來了。這里會到處是水。外公帶你出去旅行,怎么樣?」

卉的手指撥動將軍腕上的佛珠:「好。去哪里?」

「外國。說你的英語的地方。這里下雨,那里有陽光。這里是黑夜,那里是白天。」

「……好。」

「乖,去睡吧。我們很快就動身。」

所以她在深夜里被輕輕的弄醒的時候,心里並沒有覺得奇怪,既然那里是白天,也許就應該起床玩樂,她揉揉眼睛,看見眼前的人。那是張最近開始熟悉的臉,很好看,和善,給她買芒果餡餅,給她拿來止住牙痛的茶葉。

「要出發了?」卉說。

小山看著她:「對,跟我走。」

「叫上外公?」

「我們先走。」

她被他抱起來,放進一個小包裹,有點熱,可是上面通氣,呼吸順暢。然後她感覺到自己被這人背在身後,他們輕巧快速的離開,沒有一點聲音。她緊緊的貼在他的後背上,在黑暗中感覺他在奔跑,攀越,時而隱蔽,等待。她的耳畔,有風聲,雨聲,他「咚咚」的心跳聲,穩定而強健。這種節奏,這種氣息,這被藏在身後的感覺,這是一種來自父性的生物的直覺,穿越了時間的隔閡,穿越了陌生和愧疚,讓她稚齡的心里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定和信任。她把拇指放在嘴巴里。

不知過了多久,卉被放下來,打開包裹,身處在車子中,他用濕毛巾擦擦她流汗的額頭和後背,低聲問她:「你還好嗎?有沒有那里不舒服?」

卉搖搖頭。

「那很好,我們出發之前,再去接一個人。」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神色與從前不太一樣。

她背對著他,在鏡子里兩兩相望。

周小山穿著夜行的雨衣,發梢濡濕,臉孔被黑色的衣服映得更白,目光黑亮。那樣的顏色,鮮艷的,有殘忍的力量,要把人吸引,然後吞噬掉。

佳寧嘆了一口氣,她之前畫了點妝,最後塗上胭脂。

如今走到這一步,除了自己,誰也怨不了。但是心里還是清楚的,即使回到過去,憑她裘佳寧,再面對周小山,做的還是一樣的事情。

所以,錯也不在他,職責而已。

她受了教育,制造物質;他生於此地,奉命掠奪。

可這個人身上也有傷痛,只是不願意說出來,潰爛在年輕的心底里。

她懂得了,所以能夠諒解。

她跟他說話,沒有抬頭:「我不能為你們工作,這個沒得商量。

我這條命,你們想拿就拿去。

但周小山,就當我是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