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1 / 2)

異獸志(全) 未知 4116 字 2021-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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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不住,掛掉電話,渾身顫抖,站起來,頭一暈,又坐回去,深呼吸,再站起來。刷牙洗臉穿衣服,五分鍾內,沖下電梯。

門衛阿飛跟我打招呼:今天好早啊……話未落,我已沖出門。

打車,去鍾亮家,司機先生被我y沉臉色影響,一路狂用,到了,跳下來,按門鈴。

開門的是鍾母,垮婷貴婦已六魂無主,我抓著她問:鍾亮……她神情死灰,綳級道:鍾亮失蹤了。

千般寶,萬般寶,兒子心上寶。

鍾奎出去了,鍾夫人和我坐在客廳中。偌大的客廳一個人也沒有,電話線已經被拔掉。有事會打我們私線的。她解釋。

鍾亮失蹤了。

這句話,是我市縱橫風雲的大富豪,鍾奎先生所言。也就是說,鍾亮是真的失蹤了,我無需多問,我有理由相信,在這我毫不知情的一夜,他們已經翻遮永安城的每一寸土地,動用了我難以想像的人力和物力,但,鍾亮失蹤了。

這不是普通人家的失蹤,,而是在鍾家,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偌大一個永安,又是那么渺小的城市,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鍾家。

我陪著鍾母等在家中,她不時看我一眼,眼中風雲變幻,有鍾仁的事情在先,又攤上這回鍾亮,她撲上來咬我我都不吃驚,但她畢竟是鍾夫人,坐性了,還讓佣人給我看茶,她說鍾亮常常說起你。

哦。我說。

他好像很喜歡你,你們是在談戀愛嗎。

我不知道。我說。

我不知道。一片空白。我師死時也無這般手足無措。他死了,塵埃落定,屍首被撞爛,埋在商檔公墓,我也不想去看。他死了。我離開他已經很久,我不知道我如何回去,我知道我們毫無退路,他死了。

但鍾亮……鍾亮……

我怔怔,落下淚來。

鍾夫人見我落淚,眼睛也紅了,柔聲勸我,你別哭,別哭。又嘆氣,可惜你老師已不在了,不然,鍾亮哪會出什么事。

話音落,我頭中巨響,對,老師……摸出那墜鏈,問鍾夫人:是和這有什么關系嗎?

她抬頭著,整個人呆住了,一眼中有著巨大的恐怖,一瞬間,瘦了二十斤。

她癱在沙發中,眼淚流了出來,喃喃:他居然把這送給了你,他居然送給你,明明告訴他絕對不能取下來的……他居然……

話未落,閉上眼睛,聲音也變了,低啞而頗抖著說你走吧,不要再等了,鍾亮不會再回來了……我的兒,你的命……

整個客斤幽暗而狹長,開了一個小燈,落地窗的窗根落下巨大的y影,鍾夫人似老婦,對我說:他不會再回來了……

為什么。我心中一萬根針在刺,但依然問。

為什么……鍾夫人深呼吸,睜眼,看我,一雙眼睛顯得格外明亮而大她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當初你老師抱他來給我們時,就說了他脖子上的吊墜無論如何不能摘下,否則,他就會被抓走,再也回不來了……

她自顧自說著,想站起來,但又終於縮在沙發中,著著地面,低聲繼續你知道嗎,他是那么漂亮一個孩子,我一看他,就容歡他……那么聰明、漂亮的孩子……

我愣住,幾乎似化石,後面的話再也聽不見,我師,已死,高高在上,看世間苦樂,我們翻不出他掌心我覺得我被這巨大的y影狠狠壓住,難以呼吸。朦朦朧朧,聽得開門聲音,看見一個男人走進來,到鍾夫人面前,聽她低聲和他說了什么,然後,走過來,站在我面前。

我抬頭,看,是鍾奎。

我招呼也不打,恍惚地,問:鍾亮……

鍾亮再也不會回來了。鍾奎說,他居然把那東西給了你……

他看餚我,眼神陷落在y影里,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他說你走吧。

剛剛你夫人說的……我還想問。

她什么也沒說,鍾奎的聲音直線一般平板,說,你走吧。

他轉身,扶著鍾夫人,慢慢地,走了進去。

等等!我叫住他們的背影,我只想再問一個問題。鍾亮是老師的孩子嗎。

他們怔住,鍾奎一言不發,要拉鍾夫人走,她卻轉過身來,答:不是的,鍾亮他,是孤兒。

說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走了。鍾奎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顯得那么瘦小。

我走在路上,迷迷糊糊,居然已經入夜了,大街上充斥著一種莫名而詭異的歡樂氣氛。終於去海豚酒吧,酒保還在看連續劇,就像一個真正的局外人。我的故事,終究只是我自己的故事。我嘆氣,喝酒,握著吊墜,想到鍾亮之母,問:他為什么把這給了你……

為什么?我也想問:鍾亮,為什么?

答案可能很簡單。但誰知道你,誰知道我師。環中有環,我無巧手,不能解連環。

記得第一次見鍾亮,代我師拿信件給我,穿格子襯衣,說看過我的小說。我看他,就想:我師的新走狗一個。

本以為是路人甲,但一次來,二次來,三次來也是他。我師弟子都死絕?我暗想。

但我現在知道不是如此,精明如我師,一切事情,都有他的道理,你送鍾亮那吊墜,你讓鍾亮來見我。為什么?

而鍾亮,你送那吊墜給我。為什么?

你是機關算盡,盡忠職守?還是,一無所知,但,愛著我?

你愛我嗎?沒有人愛過我。我以為愛過我的那個男人,原來愛的,根本不是我。我只是一個虛幻的生命,不知自己怎樣來,也不知自己怎樣去。

你知道嗎?我真的害怕,原來偌大一個城市,根本沒有我的血親,我以為是我母親的人,根本不是我的母親,我以為是我情人的人,也根本不是我的情人,他們都騙了我。我害怕我就這樣相信了你,就這樣相信了你是愛我的那個人,就那樣相信了。

我們其實是陌生人,你不知道我的故事,我不知道你的故事,我們在各自的故事里嘔心瀝血,肝腸寸斷,卻不對彼此說。

鍾夫人回眸看我那一眼,一直在我眼前,她的眼神我看不懂,那樣深深地,帶著絕望,她說:鍾亮他,是孤兒。

你是誰的兒子?你從哪里來?鍾亮,笑得嬉皮笑臉,冷幽默到我無可奈何的那個鍾亮,若你回來,坐在我對面,安安靜靜握我的手,把這一切都告訴我,我就愛上你。不管我是不能愛你,還是已經愛上了你。

但他們說,你已經不會回來了,他們信誓旦旦,說:你被抓走了……因失了那吊墜。

是誰抓走了你?我喝下去的酒又苦又辣,毫無頭緒,昨日的故事電影般重放,驚心動魄,來歸獸,殺手,嘔吐物……來歸獸!

我猛然清醒,卻發現酒吧里安靜得不像話,而外面吵鬧得過分,可能今天是除夕了。酒保依然看連續劇,丟一瓶酒給我,任我自斟,我問他:今天除夕嗎?

他抬頭,看我一眼,說:是啊。過了會兒,又問:那個常和你一起來的帥哥呢?

我喝干一杯,笑,反問他:你說哪一個?

酒保笑,笑罷,對我豎大拇指,是不是誇我,我們都各自有數。

但終究是過年,走在街上,到處是煙花爆竹,頭頭們終於開恩解禁,煙火商們憋了幾年的力氣,統統把鞭炮做成了小型炸葯,人人都放了假走在街上,奇裝異服,歡歌笑語,誰管你是人是獸。永安就是這樣一個五光十色的城市,似一個巨大的舞池,你敢上去狂歡,你就是神的寵兒。

我們都是寵兒,夜夜笙歌,不醉不歸。

狂歡的嘴臉和痛苦的嘴臉無比相似,我看普他們,歇斯底里的臉,獨獨,沒有鍾亮的臉。

突然就想到我師說過的話:我們每一個,都不是清白的。

煙花綻開的時候,也會站在街上襯到失神。不可思議,一瞬間的美,巧奪天工,日月無光,那么囂張卻又在瞬間,說不見,就不見根本找不出任何證據,還以為曾經的那些歡娛都是你視網膜上的錯覺。

這個城市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獸,卻沒有一個認識我。報紙放假,連平時和我親密無間的編輯也失蹤,半個電話沒有,甚至讓我有些掛念。

每天打電話去鍾家,間找到鍾亮了沒。佣人接電話,答:沒有。

夜晚時候,坐在過街隧道的入口處,等待能夠看見一頭剛剛自地下出現的來歸獸,我一定會抓著他,問問他:有沒有看見鍾亮,是不是你抓走了鍾亮?

他敢不說,我通供就是,我什么也不怕。鍾亮是被他們抓走的嗎?假設是,那么那天晚上殺死來歸獸的是誰,他是要幫鍾亮嗎?

密密麻麻,都是結。無人可解。

一瞬間我明白我師的心情,不顧一切,黑白不分,我已經什么都失去,失去才知道原來自己什么也沒有,還怕個鬼。

我笑,再說,如果他還在,打個電話給他,一定就能解答我的一切問題。說不定順道罵我一頓:白痴!這么簡單都不知道。

真那樣,就好了。

恍惚,笑。終於站起來,抬手,打車,去永安大學。

我是知我師的,他若地下有知,他若有靈,一定會告訴我什么,去他實驗室中,就什么也能知道,和過去無數次一樣,我堅信如此。

實驗室中冷冷清清,個人也沒有,按樹透過窗戶,投下巨大的樹影,我站在那里,一瞬間,像回到從前,忙碌的日子,無知的日子,愉悅的日子,都不再來。

我打開他櫃子——鎖還是一樣,c入鑰匙,發出響聲——里面都是資料,有些蒙塵,我全抱出來,放在地上,一頁頁,找,找,找。

我不知道要找什么,但我知總有我的答案。一邊找,一邊罵,老頑固,死不肯用電腦存資料,卻用電腦玩游戲,神經病。

一個資料夾,三個字,火一樣,刺痛我眼睛:來歸獸。

忙翻開,里面有一張圖片,素描,卻是一個人類女子,極美,素描畫得很好,必是我師所為,她看著我,唇微啟,似有萬千話語要說,更令人矚目的是,小腹隆起,想必是一名孕婦。

我來不及細想,又翻過去,這才是獸的畫了,是教材中的圖,一頭來歸獸,瘦小,臉丑陋,皮膚極白,目紅,這一張圖連考試背誦,看過一百次。

再翻過,卻是獸骨墜鏈的圖,當年我就看過的,只是下面寫了一行字,我師的字句丑且草,全世界恐怕只有我認出,上面說:此物能發獸之惡臭,使人尋而不得——他大概語文從來就沒及格過,寫的什么狗p不通,沒頭沒尾,看得我莫名其妙。

只是頭一頁那孕婦,難道就是鍾亮之母?鍾亮同來歸獸有何關系?那女人呢?

這三張圖,如同當年考試最後一道大題,絞殺學童大筆智商。再去翻,什么也沒有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學生每年考卷都存著,真是老頭。

我依然如迷途羔羊,索然一人,我再一次再一次明白我師已死,留下干枯紙張給我憑吊,什么在天有靈,都是鬼扯。

走回家去,一路心亂如麻,頭痛欲裂,我似將死的電腦奮力讀內存,細細密密,一寸也不放過。但什么也不見,只聽得耳邊,鍾亮如小麻雀般叫我:師姐,師姐,師姐……吵得我心煩意亂。

若他在,我必然回頭,甩他一個耳光,罵:叫個鬼啊!

到樓下,大堂空空盪盪,站在中央,有一瞬發呆,想到那日鍾亮在此,裝施瓦辛格,說:illbeback。不覺雙目濕潤。正在此時,門衛阿飛走過來,用怪異眼神看著我,說:鍾亮剛剛上去了,還……

鍾亮!

我沖出電梯門,敲門,鍾亮來開門——好小子,居然有我家鑰匙!風流調僥英俊瀟灑一少年,陽光笑容依然,見我,笑:師姐。

我一時以為是幻聽,愣了又愣,終於,狠狠抱住他,罵他:死人!跑哪里去了!還有膽子回來!

鍾亮也用力抱我,埋頭入我脖子,答:地下。

恍如夢幻。若此時我醒來,說只是黃粱一夢,我一點也不驚訝。

但鍾亮真的回來了,拉我進屋,關門,沙發上,躺著一人,鍾亮說:這是我母親。

來歸獸。一頭雌獸。她傷得很重,在休息,呼吸不穩,皺著眉毛,極痛苦。見我來,抬眼想對我笑。

她是……我徹底呆住。

鍾亮看我如此,拉凳子給我坐下,蹲我面前似幼兒園阿姨,低聲說:是我母親。

可她是……我不解。

她是人,鍾亮說,至少,曾經。若不是她幫我逃出,我也將是這般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