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道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覺賢大庭廣眾下人太甚,毫無宗師之姿,貧僧實在看不下去了,定位羅什法師討個公道!」
午休時間,我又找到僧肇。對於我和爸的關系,他雖然無法確切知道,但我跟爸長得那么像,又親眼見到爸跟我相認,他知道我的身份不一般,對我非常恭敬。
我嚴肅地跟他說:,什么八大弟子需要動用一切力量驅逐覺賢出長安。否則,法師的尊嚴被損,他們八人何以立足》
僧肇立刻點頭同意,他本來就對覺賢十分憤恨。媽是僧肇的救命恩人,覺賢侮辱人媽,等於侮辱僧肇的養母。整個午休時間我都在跟僧肇商量細節,還把道桓介紹給他。晚課結束時,我看到僧肇去召集道生,道融,僧叡,道桓,曇影,慧觀,慧嚴等人。看來今晚會有個小型會議了。
跟著爸走回居所時,我咬著牙想:覺賢老頭,你沒幾天好得意了。
不過,想到後世將這場驅逐算在爸頭上,心里有點不安。爸其實毫不知情,可是,後世的學者們,都認為是爸在背後授意。唉,不管了,讓那老頭在長安多呆一天我都恨得牙癢癢。
晚上去找絡秀,將帕子還給他。借著這個由頭跟容晴容雨玩鬧,看羅秀干凈污垢的笑容,心里的不快一掃而空。
大殿上又是人滿為患,牽頭的貴賓席上坐了姚興和太子姚泓及一群皇親國戚。爸跟覺賢的辯論一開始,大家就傻眼了。因為覺賢漢文程度只能說生活用語,所以他要求用梵文來辯。在場負責翻譯的是同梵語的寶雲,他一邊用比記錄,一邊說出漢文意義。
根據寶雲記錄的這場辯論為:
什問曰:「法雲何空?」
答曰:「眾微成色,色無自性,故唯色長空。」
又問:「既已極微破色空,復雲何破一微?」
答曰:「群師或破析一微,我意謂不爾。」
又問:「微是常耶?」
答曰:「以一微故眾微空,以眾微故一微空。」
接下來就沒有任何記錄了,因為寶雲根本聽不懂。別說寶雲,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聽得稀里糊塗,估計也就僧肇那幾個大弟子能聽懂一些。爸和覺賢的辯論,堪稱佛教中最抽象難度最高的一場辯論。
爸和覺賢老頭一來一往辯了一個多小時,兩人臉上均是嚴肅的可怕。雖然聽不懂,在場卻無人敢出生,都屏聲靜氣地看著兩人的面部表情。只見覺賢老頭額上汗珠見多,而爸卻神色自然。但知道最後jieshubahe覺賢還是冷冷相對,兩人都沒有公布結果。那場辯論,只記錄了前幾句內容,不知到底誰輸誰贏,成了史書上懸而未決的疑案。
「你看,是不是污垢慢慢去除了?」我用力搖動裝著碎蛋殼和醋的陶罐,停下來看一看,「來,你試試看。」
絡秀滿臉驚奇,小嘴張得很大,瞪著眼睛看我幫他清晰無法洗掉的污垢。她用小手搖晃著陶罐,開心地笑,晶亮的眼眸望著我,可愛的要命。我突然有點想吻她,趕緊收起心思。一本正經地指點他如何用力均勻。
這些天回到爸的住所,我都會尋個理由去找他。雖然我們相差一千多年,我的很多思想她無法明白。可是,她會安安靜靜地聽我講,用最純真的笑鼓勵我講下去,每次看到她的笑,我總會心情舒暢。仿佛沐浴在柔和的風中,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真的非常喜歡這種感覺。
清洗完陶罐,陪著她走出廚房,沿著游廊望她的卧室走。今夜無風,黑幕中點綴著閃閃繁星,看來明天會是個晴天。
「星星為什么會眨眼?」身旁傳來好聽的悅耳聲音。
我仰望星空,對著一眨一眨的星星出神。我該說:因為有大氣隔著。星光透過大氣層時,大氣的密度變化,星光的透明度就會變化。
「因為星星跟人一樣,有心事的時候,就愛眨眼。」
我轉頭看她,夜色中她的臉有種異常動人的美感。氧氣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小巧的下巴和秀麗的輪廓。突然覺得我不該在這里繼續看星空了。否則,我可能會犯不該犯的錯……
「小什!」
是爸!站在游廊前方看著我和絡秀,語氣無波,卻讓我嚇了一跳。絡秀似乎很局促,行了禮,急匆匆走了,我有些悻悻,向爸走去。
爸跟我一起走回卧室,半天沒言語。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沉默。
「小什,」他終於開口了,「絡秀是個很好的女子。」
「嗯。」我當然知道。
爸停住腳步看向我,聲音沉穩:「為父不反對你與絡秀。只是,小什,你自己可要想清楚……」
游廊上的燈籠照亮他眼里的一抹痛,幽幽嘆息響起:「你是否能承受像為父與你母親這般,聚少離多,性命交付……」
我猛地頓住腳步,看向他百轉千繞的哀傷眼眸。心里一緊,咬著嘴角輕聲說:「爸,我知道了……」
那晚我沒睡好,一直在想著爸的話。我有勇氣承受嗎?我敢嗎?
也許是爸媽的感情對我影響太深,我一直不願意和我的同學們一樣把戀愛當快餐吃。圍著我的女生實在太多,可我對她們沒什么興趣。因為她們看我的眼神,承載了太多別的東西。我母親是知名歷史學家,我二十歲不到就創辦了公司,加上我的身高長相,這一切足可迷倒任何女生。可她們,有多少是因為小什這個人的內在,而不是小什的長相,家世,經濟條件,像媽媽愛爸爸那樣義無反顧地愛上我呢?
我嘗試跟不同女生約會,每個都沒有超過三次以上。各式美女中,沒有一個是我心中追尋的純凈身影。我沒想到,這個影子居然在一千多年前出現了,我竜清晰地聽到心動的聲音,可我,我敢嗎?
我輾轉反側,又跑到窗前看星空。其實我知道答案:我不敢!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只是自己從來不願意去正是這個嚴苛的問題。我羨慕爸媽的感情,可這樣生死相依的感情只屬於他們。我,還有任何旁人,都羨慕不來,因為我們都沒有那樣決然的勇氣……
該收手了,趁著自己和她都還沒有沉淪,再過五天,我便離開。把它當場一段美好的回憶帶回我自己的時代吧。等我回來時,她已經二十一歲了,早就嫁人了。
從那晚以後,我不再去找她。路上看見了,也只是合十鞠躬,退避三尺。看到她眼里飄過的失落,我會痛。可是,我還能忍得住。畢竟,只有這短短幾天的相處。相信她也一樣吧,慢慢便會淡忘了我……
道桓和僧肇等人的工作卓有成效,道桓沒幾天就查出了逃犯,密保給姚興。姚興大怒,發下話來要嚴懲。長安城內流言四起,覺賢遭到僧俗二界的猛烈抨擊。他那些不成器的徒眾或者匿名隱潛,或者半夜越牆逃走,半日之間,差不多全逃光了。覺賢再也呆不下去了,剛好廬山的慧遠邀請他,他便帶著四十個願意跟隨他的僧人,去了廬山。
爸知道這件事時覺現已經准備走了,他名聲已臭,不願再見爸。爸馬上來找我,我供認不諱。他知道我是為媽抱不平,責備我幾句,也不再多言語。覺賢走後,爸又是會嘆氣,還是為覺賢說好話,說覺賢精通禪法,的確比他更正宗。
我告訴爸,無需為覺賢擔心。他去了南朝,後來受到劉裕重視。還跟旅行印度回來的法顯合作譯經。他的專長在禪法上,翻譯的佛經為後世大乘瑜伽學說開了先河。所以他對中原佛教,尤其是南朝佛教的發展,還是很有貢獻的。
爸在我的請求下收了道桓做關門弟子,當然,對外我也是爸的弟子之一。有人把我和道桓一起算入之前的八大弟子,成為什門十哲。很多人根據我們的長相猜測我們有親戚關系,但沒人知道我是他兒子。
臨走前,我只是宣布要回龜茲。道桓來跟我告別,一臉痛苦地告訴我,因為他向姚興密報,跟姚興多接觸了幾次。姚興問他對政務的處理,他回答的頭頭是道。於是姚興他還俗從政,這幾天他正為這事犯愁呢。
我呵呵笑著告訴他,他新拜的師傅能幫他。道桓走的時候帶著一臉笑,我嘆了口氣,爸的確會幫他想姚興請求。不過這姚興真是病急亂投醫,日後的道桓還是會被他得隱居山林。
姚興已經在沒落了,兩年前跟拓跋珪打,吃了敗仗,兩年後赫連勃勃又會背叛他自立,他的晚年將在內憂外患中度過。型號,爸看不到姚秦的滅亡。
「爸,你寫好了嗎/」
爸抬頭,鼻音很重地「嗯」一聲,將案上的一張紙交給我。看到上面的字,我愣住了。爸一整夜靜坐在幾案前默想,就寫出了這兩個字?
紙上,兩個秀逸的字體:「等我」。
我以為,爸會寫些更纏綿的青華。卻只有兩個字「等我」。也許,對爸媽而言,真的不需要再說什么承諾了。「等我」,足矣……
我將紙小心折好放入背包,最驕傲扯出笑:「媽肯定會很珍視這份五十歲的生日禮物。」我有足夠信心,只要媽看到爸的信,她肯定會接受骨髓移植手術的……
我本想跟絡秀告別,卻仍是忍住了。不想再打擾她,本來就沒有開始,又何必有結束呢?
爸送我走,他已經很熟悉這些程序了。千言萬語想叮囑,只凝成一句:「爸,這四年中你一定要保護好身體,為了媽」
爸看著我,重重點頭。
九十八臨終日子
「道標師傅!」
我轉頭,看著似曾相識的身影悄然走近。已久俏麗的臉,靈動的眸子,干凈的如同古代毫無污染的藍天。只是發髻挽起,已是少婦裝束,減了幾分嬌憨,卻多了成熟女子的魅力。再次見她,我的心仍有悸動。
容晴容雨本來拉著我的手嘰嘰喳喳地拼命說話,見到絡秀,立刻甩開我,飛撲上前,扎進絡秀懷里。我看著絡秀對兩小兒寵溺地說話,用帕子擦他們的嘴,溫柔的神情像極了我記憶中年輕時的母親。
我有絲傷感。她不叫我「小什」,而是一本正經地叫我「道標師父」。慢慢踱步到她身邊,笑著看她:「絡秀,四年未見,你可好?」
她抬眼,純凈的雙眸在我臉上盤旋,眼里蘊著水一般的柔情。那一刻,我有點嫉妒她的丈夫了。她叫送她來的車夫帶兩個小兒坐上馬車,轉頭對著我恬淡一笑。
「還好。」她的臉頰飛過紅暈,頭低下,露出玉琢般的頸項。清脆的聲音響起,「夫家對我很好,我已有一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