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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過。」溫月安小心地看了一眼賀玉樓的背影,說,「說是……大清洗,讓所有人都搬到鄉下去。」

剛准備出門的賀玉樓轉過身,看著溫月安。

溫月安說:「就這幾天,他們說,還會再來,如果不走,他們就……親自來清洗。」

顧嘉扶著一把椅子站起來:「我不走。找不到玉閣,我不走。」

幾乎水米不進,不眠不休,只干一件事:找人。

她穿著破舊的工裝服,頂著那半邊剛長出一點青茬的腦袋,在城里奔走。身體上的疲憊與神上的羞辱都已無法再撼動她,同樣,這種麻木也意味著,一種放棄,對於她的生命,對於她所在的人世。

若還有唯一的牽絆,那便是孩子。

她常常在街上將別的女孩錯認成賀玉閣,哪怕那個女孩才五六歲,不過是長得像賀玉閣小時候。

幾日過去,全城都翻遍了,城郊也跑過了,還是沒有結果。

一天傍晚,剛日落,十幾個紅袖章拿著棍棒再次沖進了賀家的院子,說這片地他們占領了,所有人現在就得走,一個人都不能留。

顧嘉已經形銷骨立,她不斷對那些紅袖章說,再晚一天。

「現在就得滾,都給了好幾天了,蹬鼻子上臉。」紅袖章說。

顧嘉看著遠處的一株桂樹,昭昭圓月正從樹梢處升起。

「可是,今天是中秋啊。」她想起了從前的中秋。

第一次全家一起過中秋時,溫月安還太小,不知道中秋是什么,她與賀慎平便在院子里為三個孩子講中秋的來歷與習俗。

賀慎平講《禮記月令》,也講古時君王宴群臣,顧嘉覺得對孩子來說有些難,便講起嫦娥的故事。

溫月安聽了,指著顧嘉與賀玉閣懵懂道:「嫦娥,玉兔。」

顧嘉看了一眼賀慎平,笑問:「那賀老師呢?」

溫月安想了想:「後羿。」

賀玉樓好奇,便湊上去問:「那我是誰?」

溫月安看了賀玉樓半天,道:「豬八戒。」

思及此,顧嘉的唇邊竟然漸漸漾開一抹像是笑意的波紋。

從前,賀慎平還在,三個孩子也都在,即便有爭執,也總是一家人在一起。顧嘉想起來,總覺得那時候,日日都似中秋。

可唯獨今日,雖一輪明月當空,偏最不像中秋。

一個紅袖章嚴厲道:「中秋?什么中秋?那是封建糟粕,早就被新時代拋棄了。我看你們,是既封且資,無可救葯!」說著便要將賀家的人全數趕走。

溫月安說:「可是,房里的鋼琴怎么辦?」

那些紅袖章里有人吃過他的虧,便罵道:「溫月安,你別想再找借口,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以為還看不透你的把戲嗎?」

溫月安看了賀玉樓一眼,賀玉樓心里微微一酸。

溫月安不緊不慢道:「中秋當然是不用過的。可走之前,總得彈一晚毛主席,誰擋著,我就寫一張大字報揭發他。」

他天生不適合說這樣的話,說的時候神色依舊淡淡的,毫無那些革命小將喊口號的氣勢,但他眼里帶著一股偏執的狠勁兒,有些人。

「他媽的,瘋子。」一個紅袖章破口大罵,「好,好,你彈,明天我們再來,看你還想干什么。」

紅袖章們剛走出院門,溫月安便捂著胃彎下腰,吐了起來。

多年以後,當戴著值日紅袖章的小鍾關白去溫月安那里上課時,溫月安也是這樣,瞬間胃里翻涌,不停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