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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了琴,可能天下絕大多數父親都會為年幼的兒子能把小提琴拉得那樣好而驕傲,而陸懷川不會,陸懷川只會說,陸家人從來都只被別人取悅,不做這般供人取樂的事。

陸早秋看著屏幕上的鍾關白,後者像一個突然掉進大人世界的孩子。他的真誠、他的音樂、他珍惜的一切在屏幕那一端的世界里全部變得一文不值,不過是供人取樂小玩意兒。

鍾關白一步一步朝鋼琴走去,周圍的人自顧談笑,並沒有什么人注意他的存在,偶有看向他的,也不過是曾在媒體口中聽過他的名字,此時想看場好戲。這是鍾關白成名以後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走向一架鋼琴,既沒有任何鮮花與掌聲,也沒有被任何人期待。

其實鍾關白有無數個理由轉身就走,可唯獨只有一個理由讓他留下。

離開是如此輕而易舉,而他偏選了個最難的。

陸早秋目光發沉,右手不自覺在左手小指的第二根指節上重重捏了一下,然後便迅速撥了個電話叫人訂機票。

對方雖然是常年為陸早秋處理事務的人,聽到地名依舊愣了一下:「陸先生,您現在終於……決定回去了?」

陸早秋有無數個理由遠離那個地方,可唯獨只有一個理由讓他回去。

陸早秋低低「嗯」了一聲,又看回筆記本屏幕

那里站著孤身一人的鍾關白。

離鋼琴不過十步的距離了,鍾關白微微抬起下顎,閉了閉眼。

微卷的額發垂到耳側,被他隨手拂到耳後。修長的手指移動到領口前,單手取下領針放在唇邊,親吻了一下上面的兩個字母再到西褲口袋里,最後解開襯衣最上面兩顆扣子與袖扣,露出筆直的鎖骨、一小片胸膛,還有暴起了青筋的手臂。

這些動作加起來也不過短短幾十秒,可是就在這幾十秒里,他想了太多東西。

童年記憶里第一次聽見歌聲,只是沒有歌詞的淺淺低唱,就讓滿是灰塵的陰暗房間里照進了一點星光。

第一次聽到鋼琴聲,全世界都跟著亮了起來,從此以後涓滴、馥郁、光華、壯闊、溫柔……甚至是早秋,所有他學習到的美好詞語都有了對應的聲音。

第一次摸到琴鍵,覺得不可思議,連帶著觸碰到琴鍵的手指也顯得不可思議了起來。

第一次央求溫月安彈琴給他聽,是拉威爾組曲《鏡》中的《海上孤舟》。

第一次聽《安魂曲》,想象著三十五歲的莫扎特全身浮腫,捧著《安魂曲》的手稿躺在床上唱女中音部,唱至「落淚之日」痛哭失聲,放下手稿後不久就與世長辭,於是也跟著落淚。

第一次寫下自己的曲子,此後每一寸特殊的記憶與心情都被以留在了一張張樂譜上。

第一次在圖書館里讀音樂史,想象某根遺留在原始洞穴中、萬年後再次被人類發現的骨笛,曾經如何在遠古山河中回響。

骨笛的主人早不知身在何處,沒有人知道它是用於哄嬰兒入睡、祭祀,還是用於狩獵後的慶祝、躲避猛獸時的警示,又或者只是在某次殘酷的部落戰爭後由某個活下來的人對著戰場遙遙吹響……

從一支簡陋的骨笛到面前這架復雜的三角鋼琴,其中相隔的歲月太長,數不盡的生死,即便是後來多如星辰的音樂人與可填山海的樂譜,也不過其中一隅。

從這歷史長河中掬一把河水捧在手掌中,可能是幾十年,是一首《秋風頌》。

萬年時空變遷,不同文明漲落,無數的人生,浩如煙海的故事……若真的有角度可以窺見這一切,音樂應是其中一個。

等鍾關白再睜開眼時,沒有再看任何人,徑自闊步走到鋼琴前,先盯著自己的十指看了一陣,再轉向了琴鍵,他的目光自鋼琴最左端的那根白鍵開始,跨越一片片交錯的黑白,最後停在最右端的那根白鍵上。八十八根琴鍵,一一看過,又敬又愛,有如一位兒子看著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