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部分(1 / 2)

彼岸無愛 未知 4364 字 2021-02-09

連日來,他雖不能下地活動,只憑來往醫生的言語神色,也隱約看出了些問題,自己的病況並非如幾年前那般簡單。一次,他揪住進來查房的管床醫生的衣袖不放,哆哆嗦嗦的想問些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管床醫生是個年輕人,據說是自家兒子的同學,姓陸。他對許瑞懷笑了笑,安慰道:「伯父放心,您只管好好休息,等檢查結果出來以後在做具體安排。」

許瑞懷想了想,也是,他一不能動而不能說,人家和他說那么清楚又有什么用處。他生龍活虎的強勢了一輩子,這會兒卻如同個廢人一樣的呆著,心里的抑郁可想而知。

男護工早已是請了來,許可仍是公司醫院兩頭跑,人也瘦下去了一圈。許瑞懷雖然言語不清,心里卻明白得很。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然而自己兩次病重,都只有這個兒子在身邊照顧著,勞心勞力,毫無怨言。

這幾年,他也暗自提防觀察著,許可的言行舉止,早熟穩重,全不似另幾個朋友家里混吃混喝的小白眼狼。每每想到這兒,他心中又是自豪又是寬慰,至於生老病死,前塵往事,也就看淡了些許。他這輩子,玩也玩過,吃也吃過,女人錢財一樣不少,也算是值了。

身體檢查的結果終是出來了,病人有知情權,醫生如實相告,他們在他的肝部發現了病灶,已屬末期。而他此時的身體狀況,只適合做保守治療。

在他看來,左右不過是等死而已。

待到精神好了點,能開口說話了,許瑞懷忙招來了一直替他辦事的周律師,急著做些長遠的打算。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腦海突然就冒出一個人來。

人之將死,總會有些悔過的舉止。

許可俯在他的耳邊,聽清了兩個字:「姜敏……」

他急切的想要告訴她一個秘密,並且向她表示最誠摯最深刻的懺悔。盡管,這個所謂「秘密」的含義,在目前來說僅對她一人有效。

許瑞懷沒想到,姜敏真的會回來,更沒想到,她只是來看他的笑話而已。

有些人心里的怨恨,就連死亡也無法化解,也許源於,曾經堅定的信念在瞬間倒塌崩潰。

信念的毀滅,在某種程度上更甚於人類軀體的消逝。

姜敏來了,她走進病房時的第一眼,並沒留給床上躺著的,那個曾經最親密的愛人,而是立在窗前的青年男子。

她和他,有著極為相似的五官。

她看著他,心里縱有千言萬語,縱是波濤起伏,在久隔的時空之後,最終只濃縮為最最簡單的一句話。

她說:「你……都長這么大了。」她眼里有淚,聲音微顫,嘴角卻是含著尷尬的笑容。

相較之下,她的兒子要鎮定的多。他禮貌而客氣的頷首,說道:「您來了。」

兩人相互問好,擦肩而過,他在出門之前對她說:「你們談吧,他等你好久了。」說罷,體貼的帶上了房門。

姜敏一直盯著那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門後。她的注意力終於被病人沉重的呼吸聲吸引了過去。

她走過去盯著許瑞懷的臉,微微的笑了。

她優雅的俯身,輕輕替他抹開耷拉在額邊的白發,說:「這么久沒見,你真是老了很多。」

這和他想說的話是多么的不同。

在他眼里,她也老了。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就在她到來之前,他從沒接觸過像她這般年紀的女人。他不想同她們有所交集,更沒想過組建共同的家庭,當然,這只是因為對年輕的眷念和對死亡的恐懼。

然而現在,他們年歲相當,他躺著,她立著,她妝容精致,衣著筆挺,她帶著某種憐憫的笑容,俯視他。

風雲變幻,世事無常。

對於這些,他只能承受,因為生命即將結束,他也變得善良起來。

沒人知道,這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

就在姜敏前腳剛走,許瑞懷突然慌張起來,使勁的去按那用作呼叫急救的電鈴。

許可趕緊跑了進去,醫生護士來了,就連律師也來了。

許瑞懷含糊不清的重復:「……做親子鑒定……改遺囑……」

這份親子鑒定,是父子之間dna的相似度檢測。這是他此生決定作的第二次親子鑒定,就目前全世界的綠帽子數量直線上升的狀況而言,他有這樣的舉止也不足為奇。

陸程禹見到這樣的情形,卻不免囑咐許可:「看來老爺子是真不行了,你做好思想准備吧。」

檢測結果尚未出來,這些私密已經悄悄地在住院部里傳開了。其根本原因是,病人的兒子實在是位惹人注目的男子,更何況他還有與一大筆財產的繼承權關系密切的撲朔迷離的身世。

生活太平淡,八卦不可缺。

其中,流傳最廣的版本是,富商的女兒和繼子之間,為了爭奪繼承權,已經鬧上了法庭。

至於為何該富商又突然冒出個女兒,說來話長。

傳說,在不久後的一天晚上,病人已經睡下。

輪班的小護士看見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孩在病房門口數次徘徊,欲進不進。

熱心的護士忙上前打探,女孩便向其詢問病人的情況,言辭間很是憂傷焦慮,最後表示,希望能在病人睡著的時間里進去探望。為何要等到病人睡熟才進去看望,的確讓人費解。更何況探視時間已過,兩人正在門口小聲僵持著,突然聽見里間傳來病人模糊的聲音,他說:「讓她進來吧。」

女孩猶豫了一會兒,仍是走了進去。

而後,聽見她輕輕喊了聲:「爸……」

這樣過了沒多時,周律師再次到訪,三人似乎在病房里密談了好久。

陽光越來越好,許瑞懷的身體也越見衰弱。

醫生查房的次數增多了,他們只能靠葯物和營養y來減輕他的痛苦,維繼他的生命。

陸程禹才走出病房,就看見小護士匆匆忙忙的走來,手里拿著個大信封。他問:「這是什么?」

小護士可愛的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的笑道:「鑒定中心剛寄過來的,謎底即將揭曉……」

陸程禹接過信封,說:「還挺快。」許瑞懷才和他嘮叨過,生怕自己等不到。

他拿了信封,卻直接交給了許可。

兩人站在住院部的走廊上。

陸程禹說:「結果就在這兒,你不想看看?」

許可的眉宇間頗有幾分疲倦,他搖了搖頭:「沒什么好看的,老爺子是病糊塗了,臨走之前還玩這一招。」

陸程禹笑道:「說不定有奇跡出現。」

許可也笑了笑,說:「可能么?」

陸程禹仔細的瞧了他一眼,答道:「就相貌而言……」他欲言又止,「算了,我還是不打擊你了。」

陸程禹說完,把信封塞進許可手中,拍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入夜,許可仍然獨自呆在辦公室里。

那份被密封的極好的文件仍然放在面前的辦公桌上,並未拆開。

他嘆息一聲,找出裁紙刀,小心的劃開封口,從里面抽出幾張a4大小的紙來。

心跳突然變得迅速。

翻到最後一頁,他仔細的看著。

而後,他不由輕笑出聲,隨即又搖了搖頭,靠在皮椅里吸起煙來。

窗外,暮色深沉,使得屋內更顯靜謐。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拿起那摞紙張,撕下最後的印章和簽名部分,將其余的,全部塞入碎紙機中。

《彼愛無岸(原:為你著了魔)》不經語v第76章共此燈燭光v

許瑞懷終於盼來了他想要的文件。

與其說他想看到結果,還不如說是為了尋求一種證明,他想撕下另一個人帶著快意的報復性言語之後的面具。

病房里,周律師當著許氏父子的面拆開了信封,清了清嗓子,便是讀了起來。

許瑞懷無力的略一擺手:「揀要緊的念吧……」

周律師連忙嘩啦啦的翻倒最後一頁,看了幾行字,又瞧了許瑞懷一眼,停頓片刻,終是開口:「……dna有多個位點的基因型不符合遺傳規律……」只此一句,便不消多說了。

周律師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問道:「許總,這遺囑……」

許瑞懷閉著眼,半天沒吭氣,過了會兒,突然間睜開雙眼,說道:「我想和許可單獨說幾句。」

周律師點點頭,出去關上房門。

許可走到他的跟前。

許瑞懷瞪著他,目光混濁。

他咬牙切齒的低聲罵著:「臭小子,你翅膀長硬了,嗯……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么多年了……你還沒死心……為了她,連你老子都不認了……」他一時氣得發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我現在糊塗到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識?就憑姜敏那幾句話……她那是氣急了,才……」他突然猛烈的咳嗽著,許可趕緊一手撫著他的胸口,幫他順氣,一手按響了電鈴。

許瑞懷仍是斷續的罵著:「不肖子……你連財產都不要了么……公司,廠子……我辛苦了大半輩子……我上輩子欠你們的嗎?兒女債……兒女債……」

房間里涌入了數位醫護人員,腳步紛亂。

許可俯下身,在許瑞懷的耳邊低聲說道:「爸,對不起……」

除去這三個字,他再也說不出什么別的話來。

春天,萬物復蘇。

從住院部,到許家的公司里,乃至熟人的生意圈里,曾經流傳的八卦似乎演變成了事實。

許瑞懷捱過了這個春季,終是撒手人寰。

臨終前,他對許可說:「姜敏,你的母親……我始終是最在乎她……你記得告訴她,我很後悔……」

許瑞懷的遺囑,也並沒有變更多少,這一點,就連周律師也頗感詫異。

而許瑞懷的女兒以及前妻,都沒有出現在的他的葬禮之中。據說,他的前妻已經另嫁他人,移民北美。而他唯一的女兒,也是杳無音訊,大概是因為沒有拿到一分一厘的遺產,所以,就連父親的葬禮也缺席了。

許瑞懷去世前的那段日子,許可幾乎都在醫院里守著,護工不願做的事情,最後都由他來一力承擔。

在旁人眼里,這樣的形象建設,當然同家族的財產掛起鉤來,費盡心思,步步為營,無非是圖個利字。

有趣的是,世人往往習慣流於表面的推測別人,又如何能猜透其中真正的原委。

辦完了父親的身後事,許可依舊是日復一日的忙碌,那個人,也始終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

轉眼間,盛夏將盡。

某天夜里,他回到家中。

當他還在樓下時,便看見家里亮著燈光,柔和朦朧,如同蠱惑人心的海市蜃樓。

他快步走上樓去,匆忙打開家門,進到里面,他輕輕地喊了聲「諾諾……」

房間里安靜異常,只有時間走過的聲響。

他站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大概是清晨出門時忘了關燈。

他將鑰匙拋在茶幾上,緩緩地走到沙發前坐下。

良久,在黑暗中,他的雙手合在一起,撐著額頭,如同一尊被人遺忘的雕像。

漸漸的,他仰靠在沙發里,沉入夢境。

似睡非睡之間,似乎有人輕輕地吻他,替他蓋上薄毯。

他想睜開眼睛看個清楚,他想抓住她的手,他想抱著她,卻是無法動作分毫。

情急之下,他喊著她的名字,卻不能發出半點聲音。

若只是夢境,他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來。

然而,卻從不知道,美夢里也會有豆漿油條的香味。

他緩緩地睜開眼,窗外的天際已然發亮,又是一個清新明快的早晨。

在沙發里勉強睡了一宿,肢體疲乏而又麻木,他站起來,稍稍活動著胳膊,朦朧的意識尚未退卻。搭在身上的薄毯落在了地上,他低頭看著,發了一會兒呆,直到廚房里傳來輕微的響動。

他慢慢的走過去,餐桌上放著熱騰騰的早點,他靠在門邊靜靜的看著,心里被一種滿足的幸福充斥著。

她站在水槽邊,抬頭對他微笑:「吵醒你了?」

他說:「姜允諾,以後別再這么嚇唬人,偷偷溜進來也不招呼一聲。」

她嘟著嘴:「我一大早就起來給你買早點洗碗涮盤子,還要被你罵。你這碗都積了多長時間了,臟死了……」

他笑著走過去,摟住她,將她濕漉漉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貼著強烈的心跳,他低聲說:「諾諾,我被你嚇得不輕……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她笑咪咪的說:「不告訴你。」

「是不是昨晚就回來了?」

她低著頭不說話。

許可捏著她的下巴,說道:「我說呢……你這丫頭越來越壞了,偷偷躲在家里不理我。」

「你不是一會兒就睡著了么?睡得還挺香。」她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戳著他的胸口,小聲說:「如果我不回來呢?」

他的笑容里多了點痞氣:「你怎么舍得不回來?」他說完便緊緊地擁抱著她,輕描淡寫的言語之間,愉悅的心情卻像湍急的河流一般奔流而至,他只有這么抱著她,聽著她的呼吸,才能感受到夢境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