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部分(1 / 2)

白鹿原1 陳忠實 未知 1559 字 2021-02-10

維山和田福賢。他被卸下腳鐐,推出那間只有一個d孔的囚室時,就想到了生之即

止。隨之又被反縛了胳膊,推上一掛馬車,由四個解放軍押著半夜里上路。馬車駛

上白鹿原時,天色微曙,憑感覺,他准確地判斷出回到原上了,忍不住說:「能讓

我躺到我的原上算萬幸了!」他站在台口,微微低垂著頭,胸脯里憋悶難抑,轉地

身急嘟嘟地對坐在主席台正中的白孝文說:「我不能跟他倆一路挨槍,請你把我單

獨執行,我只求你這一件事!」沒有人搭理他。他被押解的戰士使勁扭過來。黑娃

就深深地低下頭去。

白孝文縣長發表了講話。四各各界代表人物做了控訴發言。最後由軍事法庭宣

布了死刑判決和立即執行的命令。

白嘉軒一反常態地參加了這個聲勢浩大的集會。他對這類熱鬧從來缺乏熱情和

好奇,寧可丟剝了衣服熱汗蒸騰地踩踏軋花機,也不想擠到人窩里去看要猴的賣大

力丸的表演,即使是幾十年不遇的殺人場合。鎮嵩軍槍殺縱火犯時,他沒有去;田

福賢在小學校西圍牆外槍崩鹿兆鵬的那回,他也沒有去;這回鎮壓反革命岳維山田

福賢和鹿兆娃的集會他參加了。這個重大活動的地點選擇在白鹿原的用意十分明顯,

被鎮壓的三個罪犯有兩個都是原上的人。只有岳維山是個外鄉客;主持這場重大活

動的白縣長也是原上人。白嘉軒尾隨在白鹿村隊列最後,因為腰背駝得太厲害,行

動遲緩趕不上腳步。他背抄著雙手走進會場,依然站在隊伍後頭,遠遠瞅見高台正

中位置就坐的兒子孝文,忽然想起在那個大雪的早晨,發現慢坡地里白鹿精靈的情

景。在解放軍戰士押著死刑犯走向戲台的混亂中,他渾身涌起巨大的力量,一下子

擠到台前,頭一眼就瞅見黑娃焦燥干裂的嘴唇和布滿血絲的眼睛。黑娃瞅見他的一

瞬,垂下頭去,一滴一滴清亮的淚珠兒掉下來。白嘉軒沒有再看,轉身走掉了。他

沒有瞧和黑娃站成一排的田福賢和岳維山究竟是何種面目,他跟這倆人沒有關系。

白嘉軒退出人窩,又聽到台上傳呼起鹿子霖的聲音,白鹿原九個保長被傳來陪斗接

受教育。他背抄起雙手離開會場,走進關門閉店的白鹿鎮,似乎腳腕上拴著一根繩

子,繩子那一頭不知是攥在黑娃手里,還是在孝文手上?他搖搖擺擺,走走停停,

磨蹭到冷先生的中醫堂門口,聽到了一串槍響,眼前一黑就栽倒在門坎上。

白嘉軒醒來時發覺躺在自家炕上,看見許多親人的面孔十分詫異,這么多人圍

在炕頭炕下的腳地干什么?他很快發覺這些人的臉色瞧起來很別扭,便用手摸一下

自己的臉,才發覺左眼被蒙住了,別扭的感覺是用一只眼睛看人瞅物的結果。白孝

文俯下身叫了一聲「爸」。白嘉軒睜著右眼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孝文只是安慰他

靜心養息,先不要問。白嘉軒側過頭瞅見坐在椅子上的冷先生:「難道你也瞞哄兄

弟?」冷先生說:「兄弟,你的病是『氣血蒙目』,你甭怨我手狠。」白嘉軒還不

能完全明白:「你把話說透。」冷先生這才告訴他,倒在中醫堂門坎上那陣兒,手

指捏得扮不開,雙腿像兩條硬g於彎不回來,左眼眼球像鈴鐺兒一樣鼓出眼眶,完

全是一包滴溜溜兒的血。這病他一生里只見一例,那是南原桑枝村一個老寡婦得的。

她守寡半世,把兩個兒子拉扯成人,兄弟便分家時,為財產打得頭破血流,斷胳膊

壞腿,老寡婦氣得栽倒在地氣血蒙眼。冷先生被請去時已為時太晚,眼球上薄如蟬

翼的血泡兒業已破裂,血水從窟窿里汩汩流出來,直到老寡婦氣絕。冷先生說:

「我來不及跟誰商量就動了刀子。這病單怕血泡兒破了就收拾不住了。」白嘉軒摸

了摸左眼上蒙著的布條兒,冷漠地笑笑:「你當初就該讓它破了去!」眾人紛紛勸

慰白嘉軒。白孝文壓低聲兒提醒冷先生說:「大伯,這件事日後再甭說了,傳出去

怕影響不大好。」一月後,白嘉軒重新出現在白鹿村村巷里,鼻梁上架起了一

副眼鏡。這是祖傳的一副水晶石頭眼鏡,兩條黃銅硬腿兒,用一根黑色絲帶兒套在

頭頂,以防止掉下來碎了。白嘉軒不是鼓不起往昔里強盛凜然的氣勢,而是覺得完

全沒有必要,尤其是作為白縣長的父親,應該表現出一種善居鄉里的偉大謙虛來,

這是他躺在炕上養息眼傷的一月里反反覆覆反思的最終結果。微顯茶色的鏡片保護

著右邊的好眼,也遮掩著左邊被冷先生的刀子挖掉了眼球的瞎眼,左眼已經凹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