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部分(1 / 2)

花自飄落水自流 未知 5817 字 2021-02-11

興達用線衣袖子使勁擦眼,一邊擦一邊使勁點頭,慢慢出聲地抽噎起來,老太太也哭了。

我站起來,我說,那好,明天我過來領你去買書,你還缺什么你跟我說,好不好?

興達不說話,光哭。

我跟老太太說,那就這樣吧,我明天再來,您留步。

〈8〉

出了大門,周圍是一大片高高低低面相慘敗的居民房,我走在其中,心情酸楚不已,也說不清難受個什么勁兒。

我掏出電話,按了半天又不知道該給誰撥,就在這個時候手上的電話自個兒響了,屏幕上出現一個呼入圖像,無法顯示的號碼。

我接起來,又是從不說話的那個人,電話里安靜得空d,一如從前那樣刻意或無心。我停下腳步開始恍惚,真搞不明白對方出於什么心態,無獨有偶,這事兒接二連三多少回了,如果說最初是誰錯撥或者惡作劇,那么如今可以肯定下來,這絕對是處心積慮專門針對我的,這段以來所有的沉默電話應該也是同一個人所為。但為什么打了電話卻不說話呢,出於什么目的呢?

我正想著,又一個等待號碼撥了進來,我一看是蔣軍的,就把那頭兒的掛了。

蔣軍說,sun你在哪兒呢,今天心情不好,出來陪我喝酒吧!

我拿著電話聽見酒吧里的那種輕音樂,我說,你在哪兒呀?怎么就心情不好了?

第三章命運弄人(15)

蔣軍醉歪歪地笑,他說,你到底來不來,你別告訴我又有什么事情走不開,又跟誰已經先約好,又來騙我……

我打斷蔣軍,我說,那你在哪兒,你不告訴,我怎么找你去?

蔣軍說,這個叫什么不知道,一會兒等你來,咱倆去徐家匯,去夜貓,我請你喝酒去!

我說,那這樣,我現在在南京,怎么也得兩個小時能回去,我回去再給你打電話,好嗎?

蔣軍又笑,他說,狡猾,呆會兒就把手機關了是不是,好!我等你,多晚都等著你!

說完電話就掛了。

我從南京回到上海的時候天已全黑,上海燈火輝煌的夜色已經炫耀起來,跟這個城市豐富的夜生活融得情投意合,我也曾墮落其中,我很清楚,到天亮日出,這兒一片戰亂。

在徐家匯車站的半跳台邊兒,我給蔣軍打電話,電話響了兩聲被掛了,不一會兒又打了回來。蔣軍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那個,沒按好,不小心給掛了,呵呵,沒想掛其實,眼花……

我聽見有刺耳的重金屬聲音,不得不提高嗓門喊,你到底在哪兒呀?我過去!

蔣軍有點生氣,他說你看看都幾點了,你有表沒?我來夜貓都等你多長時間啦,不早告訴你來夜貓一塊兒喝酒嗎?你怎么健忘是怎么,也不姓王卻健忘,不來騙的又開始裝啊……

我沒聽蔣軍說下去,合上電話就叫了車往夜貓開。

「夜貓」是酒吧和迪吧集成的大型娛樂場所,一到了晚上,人山人海的全是人,爆滿!什么找刺激的、買醉的、泡妞傍大款的、陪著客戶覓樂兒的,反正各色各樣的人那叫一個全乎兒。我剛來上海那年心如死灰,那時候挨個兒酒吧喝,還喝出倆酒友呢,我們一致認為夜貓屬於上流社會的消遣場所,那可不是一般的貴!

蔣軍坐在吧台的高腳椅上喝酒,我看見他的時候整個兒人已經喝得不清醒了,身子都軟了,估計風一吹一跟頭。我把酒瓶從他手里奪下來,我說,你想喝死呀?你給我下來!

蔣軍醉眼惺忪地望望我,嘴一咧笑了,拽著我的手,老大聲說,快,快坐,你可算來了!然後他也不管我怎么瞪他,拿起另一瓶酒接茬兒喝,還說,你怎么不喝呀,你們東北人不是感情深一口悶嗎?來來,碰一下。說著用自己的酒瓶碰碰我手里的半瓶酒。

我看他那樣要不是有個椅背就仰下去了,我一口氣把半瓶酒喝光,蔣軍蒙著看我,他嘴里說了句什么,但噪音太大聽不見。我把他拽過來,我說,這酒陪你喝了,現在馬上給我滾回家!下來!

蔣軍若無其事,他說,回家干嘛?回家洗洗睡覺?sun啊,你為什么不喜歡我?我不好嗎?我哪兒不好,你說我究竟哪兒不好你不喜歡我?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不希望你去找她,可又心甘情願幫你瞞著,真矛盾啊!

你喝醉了蔣軍!

放開!我沒喝醉!蔣軍用他發抖的手指指著我說,你,我知道你為什么逃避我,就因為她!那個女的!就因為我是男的!sun喜歡女人對不對?你喜歡,我明天去變!我去變成女人不就行嗎?

蔣軍的臉在酒吧五光十色的燈光下明一陣暗一陣,我朝這張臉狠狠抽過去,連拖帶拽,把他從高腳椅上往下拉。就在這時候旁邊過來倆男的,倆人一胖一瘦,頂多三十來歲,只須三言兩語就能聽出是仗著酒勁兒犯葷的那份兒人。我松開蔣軍,他當時已經癱軟得拉不動了,那倆男人湊我跟前,一唱一合說,呦,搬個酒鬼回去有什么意思,沒准兒n你一床,想著都惡心……來來,妹子,跟大哥走吧,去衡山酒店怎么樣……什么什么,你別跟他,他還不知道自己睡哪兒呢,跟著我吧,咱去好望角,讓哥試試你那好望角,哥一試便知好不好……

說著說著,兩個人都快吵起來了,我也不管他們,把沒開瓶的酒跟吧台上退了,然後拿出錢包開始結賬。結果我剛一轉頭,就聽見「咣當」一聲,蔣軍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從高腳椅上站了起來,不知用拳還是用腿把剛才要去衡山酒店的男人放倒了,他這一倒,那個要試我的男人馬上精神頭兒大長,小手包往地上一扔,就捋起袖子猛推蔣軍。蔣軍哪經得起推,朝後一仰,高腳椅也翻倒在地,接著就沒見他動彈,任人家沒頭沒臉圍上去踹他。

那個時候我哪還顧著去接小服務員找回的零錢,我c起吧台一空酒瓶就砸過去,也不管抱頭躺下去的是誰,對著還在狠踹蔣軍的男人就是一腳,他倒不經打,這一腳踢得他一跟頭栽在了吧台上。我一看,是剛才說要試我的男人,我越過高腳椅,揪著那王八的頭咣咣往吧台上磕,一面磕一面問他,頭堅實嗎?他嚇得戰戰兢兢連連說堅實。我說那么堅實嗎?我試試!他趕緊說不堅實。我說不堅實怎么沒像西瓜一樣露紅瓤兒呀?他說我錯了,你饒了我吧,腰都讓你踹折了……

第三章命運弄人(16)

蔣軍這時候才撐起身子站起來,他傻著眼望望滿頭是血橫躺在地的男人,完後又望望我,拽上我的手就朝外面跑,邊跑邊說,你這要弄出人命啊,你不是很久沒練嗎,快,保安追來了,快跑!

我跟蔣軍跑出「夜貓」見車就攔,車還沒停穩,我倆就鑽進去,那司機好像看出點門道兒,掛上檔就跑。

我們一直跑出那條道,一直到看不見「夜貓」的霓虹招牌,司機這才問,去哪兒呀二位?

我捅捅蔣軍,沒反應,仔細一看,人早睡了。

我跟司機說了老豆他們家地址,因為我不知道蔣軍家要怎么走。

老豆的大兒子開的門,他把蔣軍架進屋。老豆挺生氣的,他說,這混球,是不是摔啦?怎么喝成這副德性,你們年輕輕的喝酒干什么,多傷身,你們不比我,反正也沒幾天喝頭了,喝二兩賺二兩!

我說都怨我,非拖著蔣軍去喝酒,不怨他,您別罵他。然後我把修配廠的鑰匙交給老豆,跟他說,這兩天我有事兒,去不了修配廠,鑰匙您拿著,再有什么您打電話。

老豆一聽特緊張,說,怎么了,是不是你爸那邊兒出什么事兒啦?你跟我講,你別不跟我講啊!

我笑兩下,我說您讓我跟您講什么呀,您別下水道壞了也要我告兒您好不好,一點兒自立空間都不給!快回去吧,外頭冷。

老豆拍拍我後背,說那行,修配廠就放心吧,有什么事兒就給你打電話。

我說,有您我放心,等我給您買酒喝。

老豆說,買酒好哇,多買兩瓶。

我說,知道。

那天後來又坐車,折騰了半宿,終於回到家,結果我使勁睡都睡不著,定了鬧鍾也睡不著,我覺得有時候愛與不愛之間還有別的什么東西,比如體諒,比如理解,同病相憐什么的——我真的特別能體諒蔣軍,即使他做再蠢的事兒說再沒出息的話,我也不會瞧不起他,因為好多感情自己難以控制,那種抵抗我都有過。

天快亮的時候,我不放心蔣軍就給他發了一條短信,但我盡量把話說得輕松幽默,讓他也好輕松回答。我不想蔣軍絞盡腦汁,不想他難為情。

「宇宙超級美男子,昨晚你讓倆人海扁了一頓,因為怕你經脈已斷,半夜來個撒手塵寰,我這么嘴笨,說都說不清楚,到時候你叔叔跟我要人,你爸你媽也老遠回來跟我拼命,以防萬一,只好送你回去挨罵,挨罵總比挨揍幸福吧?怎么樣,還活著嗎?」

我本來以為這條信息蔣軍起碼要日出三竿才看得見,沒想到過了十分鍾,他就給我回了,那是一條挺長挺長的連鎖短信,估計是看完我的信息馬上開寫,足足寫了十分鍾。

「sun,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很好,大家都喝醉了,都是手腳兩輕,只是皮外傷,要說海扁,還是你把人家海扁一頓。sun,今晚我肯定讓你見笑了,要是時間能夠倒轉,真希望收回幾小時前胡說的那些話,我可以接受你不愛我或者討厭我,但我不想你瞧不起我!其實我心里知道,即使我真的變成女人你也不會愛我!你不是愛男人或者愛女人,你是只愛一個人!如果你見著哪個女的都愛她,早會有一打男的站出來追你,然後雇個漂亮女孩把你拴在他家,出門看一眼,一天氣宇軒昂,哪還輪得到我在這兒琢磨……」

這條短信我看了幾句就開始笑,到後來我就想蔣軍這是把我當成精神妞怎么著,一環扣一環,虧他想得出。我回復說,蔣軍,謝謝你用這么贊美的字句諷刺了我,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其實我特別期待有那么一天,我和你之間可以像好哥們或者好姐妹一樣走在大街上,因為你真的是一個特別棒的男人,我不能做你女朋友,但我樂意做你妹妹。

我剛把信息發出去,蔣軍就把電話打了過來,他張嘴就說,sun,我可以照你說的那么做,不再難為你,但如果你結婚,新郎必須是我!

那個時候,天已大亮,我看見太陽就升在卧室的窗口,我笑著說,這么著吧,你要結婚,我當伴娘!

我聽見蔣軍狠狠地說,你當伴娘我不要!你當伴娘那新娘肯定怎么看都丑!

我笑得出聲,我說,嗯,我當伴娘那新娘肯定不嫁你!

〈9〉

這一天就這么開始了,在我和蔣軍發來發去的誇張文字里,在我們急一句慢一句、真一句假一句的對話里,這一天的開始是那么的一如從前、平淡無味,它跟昨天、前天、過去五年的每一天毫無二致,它們竟然如出一轍的相似。

一大清早,我就如約趕到南京,我帶著興達去買書,可那些教程書不是書店全能買到的。我們挨個兒書店找,從上午找到下午,走了一小天,結果還是沒買全。

興達一時腦熱把書都當廢紙賣了,現在買的價錢把他嚇一跳,我注意到每次結賬的時候他就盯著人家的打價器看,每打價一本,他都緊張地望望服務員,然後再望望我,那神情既愧疚又無辜。

第三章命運弄人(17)

路上,興達很少跟我說話,即使說也是一問一答,我問還缺幾本,他就說還缺幾本幾本,都叫什么名,哪個必須用,哪個可以暫時不買……我覺得興達對我還是免不了陌生人之間的那種自我保護,他繼承了我爸沉默寡言的性格,加上後天環境影響,他特別自卑自閉,比當年的我要嚴重得多。

我猜「興達」這名字肯定是我爸取的,脫離革命時期軍隊武器的思想熏染,步入九十年代,祖國逐漸已經壯大發達起來,所以不會再像我出生的時候取些什么軍什么武的名字,叫興達,我爸大概是希望兒子飛黃騰達吧!不過「吳」這個姓真是不太好,諧音也是「無」,就是沒有的意思。我以前就跟小晏說過這個問題,「吳小陽」聽上去一點兒都沒有我媽期望的那種光明磊落的感覺,可能叫個單字兒,還會比較好聽一些。

接連走了三家書店都走空,走到第三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半,興達把列的書單再一次遞給服務員,服務員掃了兩眼說,這些書我們大多都沒有,打挑兒的有幾本,要嗎?

我把書單拿回來,我說打挑兒的我們已經買了,你知道這些書哪兒能有賣嗎?

服務員說,你這些都是教科書,恐怕書店是買不到的,反正我們沒有。

我說,那書店買不到去哪兒能買到?

服務員說,你找這些書干嘛用啊?

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就說我弟弟他書包丟了……

服務員說,那好辦,你去他學校看看,跟他們老師反映反映情況,學校不可能一套也沒剩下,在學校買總比這么到處找省勁!

我一聽,頓開茅塞,趕緊謝謝服務員,拉上興達就走。

走出書店大門,我伸手叫車,興達怏然不悅地跟在後面,他說,你去哪兒呀,今天禮拜六,學校下午全都放假。

我回個頭,我說,那你也快走!

我和興達被司機拉到就近的商場,開始,我本來是想帶興達去商場五樓吃飯的,後來路過一些賣衣服的櫃台,我就想給他買幾身衣服。我說,興達,你看,你喜歡哪個顏色呀?

興達提著一包書,他說,我不要!說完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我跟在後面,不經意看見他腳上的鞋已經開膠了,他穿的那些衣服都不像是自己的,褲子短,衣服肥,顏色和款式給竇俊偉穿還差不多,換了蔣軍穿著都老!

在五樓的快餐廳,我要了幾份炒菜兩碗米飯還買了兩罐熱飲料,興達和我坐對面,我說,快動筷子呀,你不餓呀?

我給興達夾上兩筷子菜,然後我們各顧各地開吃。吃飯的時候,我瞅准機會就把昨天沒敢問老太太的話問了,不過不是正面問,興達又倔又犟,好像對我也沒什么好感,估計正面問肯定不能告訴我。

於是,我這么說,那些書,看來只能去你們學校找了,興達,到了學校總不能也說你書包丟了吧?你能不能把家里事兒說給我聽聽,我去到學校也好跟你們老師說。

興達三口兩口就把碗里的米飯吞下大半,他也不看我,也不吭聲。

我裝著為難,說,要不怎么辦呢?無故不去上課,連書都沒了,總得有個理由吧?

興達不用吸管,想喝飲料又燙得不能喝,他不耐煩地說,就告訴他們我哥死了,我嫂子差點也死了,我沒錢上學了,就把那些書賣了。

我連連點頭,表示可行,然後小心翼翼地說,你哥是怎么,是生病嗎?

興達毫不避諱,嘴唇一碰說,喝酒死的!酒精中毒!

我見答得流利,接著問,那你嫂子呢,你嫂子又是怎么回事兒?

這一問,興達馬上像只癟氣的氣球,不但飯不吃了,眼淚也下來了,兩只手背緊叨叨抹呢。

我也放下筷子,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所以就沒說,安安靜靜等他哭完一塊兒吃。

興達哭一會兒,望望我坐著不動,他就一點一點說給我聽,他說,你看見我們家那小孩兒嗎?她叫妞妞,那是我哥的孩子,我嫂子就是生那孩子差點丟了命!

啊?為什么呀?

她就是太累,太多事兒讓她c心,又要照顧姥姥,又要供我念書,要不是她滿哪兒干活供我念書,我早就得窩家里。

你就因為這個不去上課非要打工賺錢?

嗯,嫂子對我太好了,我想掙錢給她治病,給她買點好吃的。

那你嫂子到底得的什么病呀?

亞急性感染性心內膜炎。

什么病?嚴重嗎?

我也說不好,就是罕見的心臟病,也叫重度感染心內膜炎,一般只有少數孕婦會得這種病。

那現在怎么樣?現在沒事兒吧?

嗯,嫂子人好,對誰都好,她有幾個挺好的朋友,很幫我們家,自從嫂子得了這病,所有治療費用都是她們拿的,要沒她們,我嫂子得死,妞妞也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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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命運弄人(18)

去你們家怎么沒見著你嫂子呢?

她還沒出院,妞妞也是剛抱回來。

這么說,你哥還沒看見孩子就已經去世?

別提他!我現在恨死他了!興達瞪著大眼珠子,他那雙眼睛可不像我爸,興達的眼睛特別清澈有神,讓人看上去特別有男子氣概。

為什么恨他?你姥姥跟我說,你以前很聽他的。

那都是以前!他對我嫂子不好我就恨他!他以前不賭錢,他賭錢我就恨他!每回輸了錢就回來偷東西,還打人,他早該死了!